第46章 第46章

第46章 第46章

裴王妃另有計較,若是裴彥麟不肯施以援手,她便轉而求助京畿道的萊陽郡公,祖籍河東的祖伯父輩們。以裴氏龐大穩固的姻親體系,錯根盤節的朋黨勢力,斡旋吳王父子雖說會受阻費力,但必有一線生機。憤然離去的裴彥麟全然不察她接下來的盤算,是謝榮婉轉地提醒,裴王妃剛愎自用,自私自利,萬一鋌而走險,會使裴氏陷於不義。

彼時晚霞散於天地,照耀在裴彥麟身上。他身披霞色,策馬徐行,看不出是悲還是喜。他道:「壅塞不通,遲早會出問題。這非我一人之力能夠扭轉。」

謝榮深以為然,久未出聲。在門外,他將同馬而乘的裴麒抱下來。

裴粵小跑出來稟告。洪侃回了神都,帶著幾個年輕的術士在書房外面。

裴彥麟叫人帶裴麒進屋。

裴麒見父親臉色難看,大氣不敢出。

嬤嬤帶他回院子,但他不聽話,吃過晚膳又背著婢女跑出來,在樹下戳螞蟻洞。

書房裡掌上燈燭,眼看燃到很久。

臉和脖子咬起密密麻麻的紅包,裴麒忽然抹起眼淚。

「麒麟兒,怎麼不高興啊?」裴鶴年從折衝府也回來了,手裡牽著念奴,在裴麒身後站了有一會兒。

裴麒胡亂抹著眼淚,委屈地叫他,「阿兄。」

臉上淚痕交錯,髒得活像滾過泥的貓,渾身還在炸毛。

裴鶴年揉他的頭髮,「跟人打架了?」

「才沒有。」裴麒避開兄長的手,還有點不敢說,但鼓了鼓勇氣,還是湊到他耳邊吐訴自己的委屈。

說完又哽咽。

裴鶴年笑話他,「幾歲了還聽風是雨,姑母的話你都信。」

「行了,別哭了。」他把自己的巾子給他擦臉。

那些事過了沒多久,裴麒年紀小記不得,他卻記得一清二楚,「阿娘生了你,她就把你送到阿翁的府邸,不允阿娘見你。我見過姑母的絕情狠心,她做的每件事都只能是因為郡王。可憐父母之心,姑父不思進取,她為了郡王連自己都能利用。」

她為兒謀划,能理解她的苦心。

但誰的家不是家……

裴鶴年神色黯然。

裴麒終於停止了哭泣。

裴鶴年讓他去洗臉,和念奴商量:「你去書房裡找阿耶,阿兄帶你逛西市好不好?」

小姑娘不解地歪著腦袋,「阿兄為什麼不自己去呢?」

裴鶴年拍她頭上的花頂,哄道:「自然是因為小妹冰雪聰慧,去了阿耶才不會怪你。」

念奴一聽很有道理,「那好吧。」

小姑娘進了書房,片刻不到,洪侃和一群術士果然從書房出來,說著話出了中庭。

念奴抱著銀瓶在書案旁喝水,看見兄長進來,古靈精怪地眨眨眼睛。

裴彥麟在窗邊看幾人消失在夜幕,踱步過來,「鶴年,二十五的晚上和阿耶去白馬寺。」

他嘴角勾起弧度,「二十五是你的生日。」

裴鶴年在父親臉上很少見到這樣的神情。

明明不再年輕了,眼眸卻蒙上明亮的光,充滿了生機,直溫暖到鶴年的心頭。

鶴年也忍不住笑道:「是。」

二十五這日,裴鶴年向折衝府告過假,天不亮就和父親各騎一匹馬趕到白馬寺。

白馬寺里遊客如織,鳥語花香,遠遠地還能見到文人墨客游賞,相聚在飛檐翹角的山亭里吟詠詩句。

鶴年還沒來過這裡。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和父親喬裝了一番,騎的馬也偽裝成尋常人間的馬匹。

穿過廟宇的幾間殿閣,沒有進香拜佛,父子倆去齋堂吃過齋飯,便七彎八拐一陣,爬到一條極為隱蔽幽冷的小路上。

那兒竟然藏著一座竹樓,籬落里栽種著花草,毫不起眼。鶴年拴好兩匹馬,也不問這是什麼地方,跟父親踏著竹梯進去。

裡面空無一人,鶴年又推開一扇竹門,感覺到肅殺之氣。他機敏地四處查探,發現柱子後面都有侍衛。

那些人俱穿著皂色圓領衫,腰懸黑色橫刀。他們呼吸和走動一樣輕,還有著鷹隼一樣足以洞察全部動靜的眼睛。

「阿耶小心!」雖然沒有動手,裴鶴年也緊繃起雙肋,下意識摸向腰,卻撲了空。

父子沒帶防身的兵刃,打鬥起來一定是他們吃虧。

裴彥麟擺了擺手,沉著淡然地笑道:「不要緊張,我們進去。」

兩間屋,正堂空空如也,卻纖塵不染。裡屋陳設也簡陋,只有一張陳舊的矮案,幾張破舊的蘆席。素衣緩髻的婦人背對他們坐在案邊,右手握著白瓷杯。

聞聲婦人轉過身,像見到尋常的朋友一樣唇邊含笑,「二位請坐。」

裴鶴年感到詫異,他沒想到見的人是裕安公主,急忙跟著父親行禮。

裕安免了父子兩人的禮,請他們入座。視線落在鶴年身上,看了又看,由衷稱讚道:「果然是少年俊才。」

裴彥麟道:「公主謬讚。」他側過頭,「鶴年,去堂外坐著。」

裴鶴年起身告退,走到堂上。沒有坐的地方,他就倚在窗邊。

裕安並不介意,沒有茶水,她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裴彥麟,「我的侍從早就發現了你們的行跡。裴相公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裴彥麟,「十九娘的選擇,就是臣的選擇。今日前來,是向公主表明決意。」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裕安就猜到了來意。

其實她也緊張,手心裡攥著汗。

直到此時,裕安鬆開手,就像鬆了口氣,「有相公這句話就夠了。」

裴彥麟開門見山道:「公主需知,聖人不只懷疑三王的衷心,也懷疑公主的忠心。豆盧將軍獻上了辭表,不會在京留用,公主本就不多的優勢,就如鷹折翅,貓去爪。」

他在陳述事實,這個道理裕安也明白。她門下的一眾賓客替她出謀劃策,每條路她都可以一試,但事實上她沒有半分把握。

裕安道:「三歲時,聖人抱我於膝,聽聞奏事,耳濡目染。和五個兄長相比,我自認膽識不比他們遜色。鹿死誰手,尤為可知。」

她喝了一口水,「聖人是在危境中取勝,明知道身邊的人不可能全都對她真的忠心,還是委以重任。這或許就是她能成為聖人的膽識。」

「天時地利人和,稍加籌謀,公主也不是沒有機會。」裴彥麟始終垂眸。

他語氣平淡,好像一個女人口中說出豪言壯語,不足以叫他側目。

裕安反而很欣賞他的態度,「裴相公,依您之見,聖人下一步動作會是什麼?」

裴彥麟道:「她讓十九娘跟著上朝,旨在警告臣。要讓十九娘進出宮禁,眼下只有一種可能——她會用一個人來牽制十九娘。」

裕安問:「相公認為會是誰?」

他依然是處變不驚,「臣的長子,裴鶴年。」

窗外忽然就陰暗了下來,斜風細雨打在窗棱,門檻上也濺起了雨絲。

到處都好像飄著冷氣,但風吹得很舒服。裴鶴年搓著手,才要往門外去,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就從外頭伸了進來。

看見他之後,眼睛幽幽發亮,「嘿!小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好像是淋了雨過來的,髮鬢邊發潤,眼睛也像雨水漂洗過的。豆盧金遐朝裡屋望了望,「你的阿耶?」

她推開門,把怔怔的鶴年拉到屋檐下。金遐覺得他冷,還要把披風解下來給他穿,鶴年委婉地拒絕了。

金遐嘟囔著又穿回去,「給你穿我才高興,給別人我一百個不樂意。」

鶴年耳根發紅,他望著雨絲,雨絲就飄落在額頭。

金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我有預感,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她在懷裡摸索著捧出一包荷葉,「這個給你吃。」

只是塊普通的胡餅,還熱乎著。裴鶴年不知用意,「縣主這是?」

「不是你的生辰嗎?不知道你會來,我沒來得及準備禮物,只有這塊胡餅,是上山時順路買的。聊表心意,不要嫌棄。」

金遐彷彿知道他的全部細節,說得也很誠懇。

鶴年道:「縣主無需如此。」

金遐蹙眉搖頭,「那不行,你可是我看中的人。」

她又問他,「你過生日吃什麼?」

「我娘做的槐葉冷淘。」鶴年象徵性地咬了一口,有點兒磕牙。

金遐還問他,「我送你餅吃,你感動了嗎?」

「縣主,此處是寺廟。」鶴年如今也算是能從容應對她的調侃了。

但金遐狡猾如狐,道行不淺。她說:「寺廟怎麼了。寺廟裡可以求姻緣,就不許人談情說愛了。」

鶴年噎住,說不出話。

金遐寸寸緊逼道:「鶴年,你真的不考慮做我的丈夫嘛?當然,我們年紀還小,不過再過三年,我就十八歲了。」

「縣主,我還不懂男女之情。」裴鶴年說的是心裡的真話。

「我也不懂。」金遐難得的正經,「總要想想將來的出路嘛。」

小雨淅淅瀝瀝,窄檐下淋濕了,兩人的衣裙也被這雨絲沁得發潤。

都沒再開口了,他們聽雨過竹林,也聽屋裡的對話,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房門咯吱開啟,兩人如夢初醒般地走過去。裴彥麟沒想到金遐在這裡。

「裴相公安好。」金遐收起了那副漫不經心的調調,恭敬且大方地見禮。

裴彥麟不失禮地打量她,微眯了眯雙眼,「縣主喜歡吐蕃的臂環?」

金遐下意識就撫向臂上的瑟瑟,「覺得好看我便一直戴著。」

裴彥麟笑了一下,徑直走進雨中。裴鶴年自然也跟上。

金遐連忙道:「雨大了,相公避會兒雨,等停了再走不遲。」

「我們的人會護送他們離開。」裕安站在門裡,目送裴家父子消失在濛濛雨霧,「金遐,你過來。」

作者有話說:

電腦重裝,資料沒了,心如死灰,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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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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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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