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正值涼月清晨,一望無際的湖泊平靜杳渺,湖面上升騰起薄霧,依稀能望見岸邊鬱郁芊芊的初秋景色。佔地廣袤的馬球場就坐落在這片湖泊和山林之間,天色才見分曉,已有大批車馬從不同方向紛沓而至。
馬球場的主人是今上唯一的公主裕安。裕安出身顯貴,愛好交遊宴飲,崇尚奢靡華麗。她在兩都的公主府邸都佔據了大半個坊廂,每一座都砌石造山,見水搭橋,不計其數的樓台池館穿插在其間,門楣樓匾上鑲滿了硨磲珊瑚,窮極雕飾,豪奢無度。
公主常引臣婦宴樂其中,薛令徽也是她府上的常客。儘管她們已經無比熟悉公主的驕奢侈靡,還是會為此大受震撼。
公主名義下現今最大的馬球場來自曹王,就坐落在這片湖泊旁,風景秀美,亭閣精巧,工造一絕,也是窮工極巧的所在。寧平縣主一早就引著和她同齡的幾位女郎四處遊覽,親自為她們嚮導。
金遐性格外放洒脫,待人親切真摯。她在諸位貴女面前侃侃而談,毫不自恃自己縣主的身份,而驕矜自負,目無下塵。甚至她還體諒到女郎們游賞后睏乏飢餓,在張設的帷幄里放置了茶飲、果點和冰塊。
少女們出自公侯閥閱,再次一等父兄也是在京城食祿的官員,生活自小優渥,出入常常婢媼成群。她們閱歷僅限於閨閣,但卻見過不少肆意杖殺奴僕的顯貴,甚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少見到金遐這般平易近人的皇族。
女郎們身心感到舒適,對金遐交口稱讚,不吝溢美之詞。金遐聞言卻笑說,她熱情好客,全是出自對美人的真情實意。一眾少女哪聽過這種輕薄之詞,就是最放浪的男子也甚少掛在嘴邊,她們羞得滿面通紅,那些褒讚之聲便漸漸低了下去。
艷陽高照,湖邊霧光飄散,無波的水面倒映出岸上飄飄綵衣,成群結對的駿馬絡繹行來。
金遐起身道:「各位盡情玩耍,不必拘禮。我去招呼其他貴客,不能留下作陪,但公主府的婢女會聽任吩咐。」
帷幄外馬蹄清脆,紅男綠女結伴而來,廝兒侍女待人接物,迎來送往。
身穿胡服的裕安公主正在接待幾位國公府的誥命,金遐撇下侍從,有禮有節地向她們見禮,接受來自長輩的端量和不失身份的恭違。
「這位就是殿下的明珠寧平縣主了吧。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妾上回見到,縣主還是總角孩童,公主抱在懷裡,就跟玉雪捏成似的。」
說話的是尚書右僕射王雍的夫人,為人健談,熱衷於交遊。夫人隨口一誇,裕安眼裡的笑意就難掩,「金遐,你和王娘子她們年紀相當,帶她們過去玩吧。」
夫人樂得如此,將幾個女兒引見給金遐,讓自己的長子也從旁跟隨。
金遐才安置下一群嬌貴千金,又不知疲倦地領著少男少女趕到球場邊。一場以擊球手組成的馬球賽即將舉行,球場已經清退了閑雜人等。
金遐手牽王家最小的娘子,在賽事開場前,用一塊糕點騙她,「小娘子,你嘗嘗這個吧。這是用龍肝鳳髓做成,叫做龍鳳糕。」
小姑娘咬了一口,其實就是糯米粉做的點心。金遐在她愣怔時,又給她一碗葛花飲。
二十餘名擊球手也在這時走上場地,分作兩隊,每個球手都頭戴黑色襆頭,腳蹬長靴,手持擊球所用的畫杖。他們年富力強,精神飽滿,隨著鑼響,猶如離弦之箭,逐馬擊球。
兩方人馬膠著,各不相讓,追逐著綵球,身姿矯健,意氣飛揚。場邊不時傳來喝彩。
金遐站在帷幄之前,應接不暇。她的叫好聲絕不亞於觀賽的任何人。
人們只見這位容貌秀美的縣主佇立一旁,粉面桃腮,攏起的交心髻上貼滿了珠鈿和金花。身上是紫色窄袖短襦,暗花紗帔斜搭在臂彎,兩條長纓飄墜在襦裙邊。她極目看向場上的追逐,一雙金鳳釵在粼粼光波中閃耀生輝。
王家郎君看呆了眼,失態的又被忽然轉頭的金遐收入眼底。
「你是王相公的長子吧?」金遐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縣主,小臣王檉。」王檉連忙斂首垂目,又道,「臣見到您幾次。」
「我不記得,可能是人太多了吧。」金遐還特地端詳對方的長相,此人平平無奇,局促木訥,她沒有印象也情有可原。
比賽還在進行中,她已經沒有興緻,抬步繞過王檉。王檉緊跟著走了數步,才看清前方公主等人,皆是身份不凡的貴眷。
王檉不舍地停下腳步,抓了抓腦袋。
褚顯真和蘇星回一左一右站在公主身邊。兩人在來的途中不期而遇,結伴而至。公主周旋於眾人,和她們交談了一陣,也請她們入座用些茶點。
金遐來的正好,裕安索性就讓她代為招呼,自己領著奴僕離去。
秋日熱浪蓬蓬,蟬蟲雜訊起伏,閑散的男子們躲進濃蔭遮蔽的亭閣觴酌,年輕女郎們紛紛跑到湖邊戲水嬉鬧。
金遐把褚顯真等人送到帷幄中暫時休息,又問蘇星回:「蘇娘子要不要上場,這裡就養著現成的馬和驢。我可以叫他們牽來,任由娘子挑選。」
「我去周圍逛逛,便不去了。」蘇星回感謝她的貼心安排。
馬球賽看似是公主一時興起,其實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名號。
蘇星回背過身,和金遐出去。
女眷中發出輕聲嘲諷,「她不敢上去,該不是挹斗揚箕,徒有虛名。什麼宴春台名聲大顯,我看是多半是男人寫詩作賦吹噓的結果。」
褚顯真今日是穿著胡服出行,顯然也有捶丸的打算。她聞言冷笑,命人出去牽馬。
她將革帶收緊,起身對幾位女眷熱情相邀,「公主做東,我等也不好乾坐在此,拂她盛意。不知諸位肯否賞臉,讓褚某領教諸位娘子的風姿。」
褚顯真之名如雷貫耳,女眷中無人不知。只是表面對她敬重有加,私下不屑一顧。
「褚娘子既然盛情相邀,我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見她主動邀請,眾人正好也有此意,紛紛出去解馬。
馬球場背靠一座矮山,山腳下群閣環抱,廊腰縵回,曲徑朱欄從中延伸而出,鑿向山腰,劈出幾座歇腳望景的涼亭。
途中翠茵環繞,清爽幽靜,蘇星回和金遐按原路折返,遠遠的,帷幄里傳來青年舉杯豪飲的聲音。
她慨嘆道:「山明水凈,不愧是公主相中的福地。」
「炎夏來避暑倒還好,冬日我卻不願來。」金遐嫌天太熱,要引蘇星回去廂房裡歇息。
日頭正盛,二人從石頭鋪成的小徑出來,堪堪走到球場邊,一隻彩毬骨碌碌滾到了腳邊。
蘇星回抬腳按住,騎著六色駁馬的少年匆匆策來,赫然是侍中許寵的兒子許虔。
「叔母!」許虔雙眸微亮,將畫杖拋給從人,飛身下馬,分別向兩人見了禮。
許虔和鶴年關係要好,少不得打聽鶴年的近況。蘇星回對他知無不言,許虔一邊替鶴年高興,一邊又感到遺憾,「鶴年要是也在就好了,我定和他一隊。」
蘇星回撿起彩毬,許虔雙手接過。
「賢侄為何這樣說?」蘇星回問道。
「鶴年會讀書,馬球打得也好,反正他做什麼都很有耐心。」許虔越說越氣餒,「不像我,阿耶總訓我,老是逼我讀書。」
金遐在旁道:「不愧是鶴年,我就知道他樣樣能拿出手。」
鶴年被人誇讚,她也與有榮焉。
蘇星回:「你筋骨強健,性格豁達,已經強過許多人。鶴年他什麼都好,只是心事太重。」
提到長子,她的聲音輕柔溫和,面容慈愛又充滿無奈。
許虔目光漸漸飄轉,往金遐身上看了幾眼,耐人尋味道:「那叔母不必擔心了,和從前比起來,已經算話多了。」
蘇星回哪裡看不明白,只是故作不見,「你是自己來的,還是和你阿娘?」
許虔道:「侄兒和姊妹們來的,阿耶和裴世叔晚些下值了應該也要來。」
交談之際,場上爆發出一陣喝彩。
蘇星回定睛望去,茫茫黃塵中,身穿胡服的女郎們策馬急奔,揮杆擊球。一匹黃驃馬上的清瘦身影矯健有力,雖不及年輕時伶俐,但風姿不減當年。
幾個年輕的娘子自恃年輕,狂妄地追趕,其實已落下方。等她們發覺身處被動,心性大亂,一個比一個灰頭土臉。
附近有人大加讚賞,「百聞不如一見,褚娘子的馬球果然厲害,竟然一桿連擊三球。」
許虔站了片刻,和蘇星回拜別,帶著同伴去水邊飲馬。
蘇星回和金遐也坐到了公主身邊,觀看完半場比賽。
中場休息,褚顯真竟不覺疲倦,還打算再赴下半場。
喝了一碗冰烏梅湯,歇了一刻鐘,她起身朝蘇星回走來,當著眾人的面向她發起挑戰,「蘇十九,敢不敢和我一較高下?」
她的雙眉描畫纖長,直插兩鬢,額上點綴的金箔泛起零碎的金光。臉上那雙眼睛流露笑意,卻空無一物。
褚顯真對她愕然的反應興味十足,也對自己信心十足,勢在必得。
無數人循聲看了過來,公主也興緻高昂地在兩人之間觀望。褚顯真全然不給蘇星回回絕的機會。
不過瞧她今日穿著梳妝,一襲半臂袒領長裙,縝發高高梳攏,插戴金冠長步搖。分明沒有此打算。
蘇星回起身,「容我換身衣裳。」
昔日閨友,今日敵對,這下就有了更多看頭。一傳十,十傳百,躲到角落的人紛紛涌到場邊。
蘇星回在廂房換上公主的胡服,她回到球場,裕安身邊的侍從牽來一匹黑色細馬,已經紮上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