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清理了物證,毀滅了屍跡,蘇星回氣力驟失地癱坐在一顆樹下,費力喘了幾口氣。
細小的傷口血液已經凝固了,肩胛骨的傷口還在肆意流著血。簡單地處理過,身下紅裙濕粘成一片,令她很不舒服。
她已無暇顧及這些,只因需得撐住一口氣,駕馬趕回神都。
馳騁了數里路,天色還是昏昧不明,儼然不知是幾時了。在平闊的荒潦中茫然前行了許久,瘋漲的白茅攔遮著道路,讓她屢屢辨不清方向。
蘇星回的意識不甚明朗,渾渾噩噩趕了一陣路,一度以為自己已經產生幻覺,以至於在這片荒無人煙之地看到了跋涉而來的裴彥麟。
勒住馬,蘇星回極目去看,一匹白馬馱著的他,正急急奔來。她揉著眼,這次看到了緊隨其後的謝榮,才知不是幻影。
金風驟起,腥澀的味道充斥口鼻,蘇星回扶胸劇烈咳嗽,冷風嗆得喉嚨發緊。
她麻木地從馬上下來,用微弱的聲音問:「不是說好,不要來的。你看我這樣子,是不是可怕得很……」
蘇星回實在沒了力氣,只是強行撐著,才到了這裡。但在倒下之前,裴彥麟及時接住了她。
「事關重大,我不得不來。」裴彥麟把她攬抱在懷,手撫過她的肩膀和背脊,粗略地查看了一遍。
傷口細小,但有一處極重的負傷,傷及了骨骼,失血不多。他的氣息越來越緊促,臉色比她都要嚇人。
渾身發冷發寒,蘇星回還能笑出來,「我受傷了。」
她又低聲說:「我低估了,君王的算計。」
初秋的郊野已有蕭條之氣,她的身體愈加冰冷,讓裴彥麟心跳狂亂無措。在謝榮的協助下,他才能將她扶上馬背。
蘇星回揪住他的袖子。他穿著赴朝的紫麟袍,袖擺蹭到了血,她還在擔心,「……言官會彈劾你的失儀。」
「王賀死了,御史台見風使舵,已經不足為懼。十九娘,別說話了,我們回去。」裴彥麟顧不得這些,轉頭吩咐謝榮,「先找個地方療傷。」
礙於她的狀態不佳,必須及時止血治療,路上他不停地和她說話,等到謝榮尋路歸來。
「阿郎,前方有山廟一間。」
夜風呼嘯,主僕策馬疾馳稍時,趕到了山廟。佛家救苦救難,對他們自然施以援手,不但借出一間禪房,還準備了充足的熱水。
這間廟子局促狹小,所用之物並不齊全。裴彥麟為蘇星回清理了傷口,謝榮從附近挖來一些止血用的烏荊,他嚼碎敷在傷口,暫且止住血,剩下的要等回神都再說。
蘇星回疼得直滾汗,嘴唇見不到半點血色,「我預判失誤了,這一刀索性不深……但是三郎,你不該來,萬一你……你被發現,我所做之事不過是徒然。」
裴彥麟把她攬緊,恨不能替她受過,「我只知道愛妻有險,旁的沒有周慮。」
蘇星回忍受著疼痛的煎熬,恍然聽到這句,抓著他袖口的手指越攥越緊,心裡卻似春光溶溶。
沒有生命危險,可她氣息惙然。裴彥麟撫上額頭,沒有發燒,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你少說話,儘快養足精神。」
蘇星回根本無心睡眠,依偎進他懷裡,疼的時候沒有觸動,此時此刻反而想哭。
眼淚也確是順著她的頰面肆意淌落,沒來由的委屈從心底洶湧地溢出,擊垮了她的防禦。
小時候摸爬滾打,總是一身青紫,但私下對著阿娘,也是這樣毫不設防地顯露委屈。
為了好受點,裴彥麟讓她趴在手臂,輕撫脊背,「你殺出溫泉宮,拯救了萬千無辜之士,他們敬重你。但在我這裡,你不必堅韌。」
油燈太暗,裴彥麟低頭打量。蘇星回不想叫他看清,還是讓他扶住了下巴。
裴彥麟溫柔地注視,蘇星回不知不覺就沉溺在他的目光里,短暫地忘記了傷痛。
「我想阿娘阿耶。」
「想我的鶴年,麒麟兒,念奴。」
她接著又囁嚅,「只要忍過今年,就好了。」
她對甘露元年的執念,就像命里過不去的一道坎。
「女主天下,難如登天,這條路比任何路都要難得多。」裴彥麟陳述著事實。
蘇星回不是不明白。尤其有了今上這個「前車之鑒」,男人們又豈會重蹈覆轍,再立一個女皇起來。
「我殺了飛龍廄內衛的高官,把頭顱掛在旗杆上,以此震懾。他們順服於我,如此我便有了內衛和馬匹。你該是知道的,馬匹……在軍事中意味著什麼,它就如虎的牙齒,鷹的利爪。」
何等艱難的事,她都做到了。
裴彥麟為她感到高興的同時,還告訴她一個重大的消息。
萊陽郡公回京陛見,女帝單獨召見了鉅鹿郡王,隨後不久撤銷了對鉅鹿郡王的禁足,但還讓他住在宮裡。於滿朝文武而言,這個舉措是一個賦予政治色彩的信號。因為他們揣測,女帝很有可能越過三位親王,議立鉅鹿郡王為儲君。
裴王妃得知后安分了很多,肯積極地配合太醫治療。看似在向有利方向推進,但裴彥麟認為事出突然,怕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企圖禍水東引,他為此還和伯父爭執了一番。作為鉅鹿郡王的舅父兼老師,裴彥麟深知李昕品行,李昕在皇孫之列,仁孝有餘,實力不足,屬是中庸之材,大任如何也輪不到他來擔。
蘇星回道:「可能是受陳王指使。褚顯真說不上話,說得上話的是薛令徽。她是個審時度勢的人,必定會為自己選定後路,而投靠希望最大的陳王是明智的選擇。」
裴彥麟不置可否。
但話說回來,「陳王掩人耳目,對公主反而是好事。不受爭嫡的影響,她有足夠的時間計劃前路。」
說這話他是貼在蘇星回耳邊的,氣息拂在頸側,蘇星回不覺間開始犯困。
裴彥麟安撫地親了親嘴角,「你睡一覺。這裡離神都不遠了,適時我叫你。」
藥草生了效用,傷口刺痛,繼續徒耗下去也是無濟於事。蘇星回點頭,安穩地閉上眼睛,又覺傷口不舒服,蜷縮著往他懷裡靠。
守著蘇星回睡下后,裴彥麟也側身躺下。床鋪逼仄,他動彈不得,期間醒了好幾次,不久謝榮便過來敲門。
廟祝先前送來了一件乾淨的齋衣,裴彥麟給蘇星回換上。蘇星回一頭秀髮凌亂不堪,他不大梳得來,還是取了雙雁紋螺鈿梳,笨拙地整理好,再用僅剩下的幾支釵環,挽上簡單的髮髻。
做完了這些,他喚醒蘇星回。幾人隨便吃了些齋飯,臨走前留下香火錢。
休息了一晚,蘇星回臉色稍有起色,精神略好些。裴彥麟和她同乘一馬,進城后蘇星回和他告別,換乘離開。
放禁后的神都星火點綴,進城勞作的行人神采煥發。蘇星回手牽韁繩緩慢地行進,留心觀望著御道上的動靜。
不時,公主的油絡畫安車從宮門轆轆駛出,裴彥麟遠遠地跟了蘇星回一路,隔著來往人群,見她解刀佇立,等到公主彩仗經過身旁。
清晨涼風習習,衣袍鼓動,裴彥麟目送她打馬馳進皇城,才若無其事地掖了掖袖子,將尤為醒目的幾處血跡悉數藏起。
……
裴鶴年昨晚上過夜值,輾轉就睡了兩個時辰。這會兒又輪到他來換值,兩儀殿外驕陽已經西斜。
他沒見到阿娘,心下正感到詫異,金遐不知從哪來,一下跳到他眼前,「鶴年——」
裴鶴年心頭微跳,叉手行禮道:「縣主金安。」
金遐往左右看了看,手牽襦裙幾步奔到他跟前兩步的距離。鶴年見她還要近前,怕她上來再動手動腳,忙握緊刀把手交疊著放到腹前,還低聲提醒她,「縣主,臣在上值。」
他的防範過於明顯,金遐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我知道,我說我的話,你上你的值,咱們誰也不耽誤誰。
「……」裴鶴年語塞。
金遐碰了碰他的肩,「你快幫我看看,好看嗎?」
裴鶴年垂眸輕瞟,才知是在說她的裙子。
他沒敢多看,只是附和:「好看。」
「鶴年你撒謊,你都沒仔細看過。」金遐轉了一圈,展示著梅綠色襦裙,一邊嘟囔著自己為這條裙子搭了多少條水晶寶石項鏈,他卻連正眼都沒有。不僅不解風情,還枉費自己的苦心準備。
她說得十分委屈,慢慢地還低下頭去。
裴鶴年不免手足無措,「縣主我……」
金遐偷偷地抿唇,捧起臉噗嗤一笑,「逗你的啦。鶴年,你可真好騙。」
裴鶴年再次被她牽住了手腕。
漸漸習慣了她的動手動腳,鶴年沒有掙開,但臉上頗是無奈地看著她。此處來往的皆是朝廷官員,有幾位他還得稱一聲世叔世伯。
鶴年耐著性子規勸了兩句,好在金遐能聽進去了,從善如流地鬆開手。卻又在轉眼的功夫顯露原形,勾住他的蹀躞帶纏在指尖。
裴鶴年不露聲色地拽了拽,忽聽得金遐叫了聲:「蘇娘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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