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百合香帶有百合二字,但和百合毫無關聯。它是由雞骨香、零陵香、麝香、白漸香、沉水香、蘇合香、青桂皮等多種香料碾碎磨勻,和以白蜜,調製而成的一種複合香。因為製作複雜,成功的幾率微小,有價無市,一般僅有權貴支付得起。
蘇星回思來想去,既然這種香只有薛令徽能用,那也極易暴露。她和江淙私下來往密切,說不定還常常過夜,難免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露出馬腳是遲早的事。
蘇星回正急迫地想得到聖人全部的信任時,天公作美,把這位女官的隱私浮向水面。當務之急,蘇星回打算揭穿薛令徽和聖人寵嬖的私情,繼而暴露她和褚顯真的勾結。只有撼動女尚書堅不可摧的地位,她才可能接近更多的機要。
條條分析下來,益處多多。
她心中有了計較,問阿婼:「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
她收買了阿婼,也僅僅只是打探消息。阿婼為人良善,斷不可能幫她害人,蘇星回利用她,良心上飽受著譴責。
沒想到阿婼已經引她為明主,爽快地答應:「奴已經是昭媛的人,蒙昭媛不棄,只要奴能做到的,萬死不辭。」
蘇星回拍了拍她的背,「說什麼死不死。」
心裡默語,阿婼如此明理,以後她一定加倍補償阿婼。如此安慰自己一番,蘇星回貼向阿婼的耳邊。
正值無人的夜晚,冷月傾灑,寒意更深。她輕聲道:「我不僅不會讓你死,還讓你錦衣還鄉。你不想回家,我讓你做女官,享受榮華富貴。」
任誰聽了都心動,阿婼自然也難辭利誘,她道:「昭媛您請示下吧。」
蘇星回讓她附耳。
一陣低語后,阿婼瞭然地點頭,她起身就要告辭,頗有大幹一場的氣勢。不過在之前,蘇星回還不忘和她說:「你有交好的同鄉或者姐妹,盡可以引薦給我,我不會虧待大家。」
「真的嗎?」阿婼的心思果然單純,根本不作他想,當即就和蘇星回道,「恰好奴有一個同鄉,他在內侍省勤勤懇懇做事,還是受盡了刁難和欺凌。也就這個月熬出一點頭,被提拔到上面……」
蘇星回都沒聽完她的下文,便直說好,「哪天你把他帶來給我看看。」
為了不被察覺,蘇星回和阿婼一般約在夜深人靜見面。
據蘇星回所知道的,江淙每逢見駕,都會事先在便殿聽侯。奉宸府的男寵們都是如此,只要面聖,先有宮人服侍他們盥櫛浴手,再熏上暖香。從頭到腳,起居打理竟比前的宰相都要體面。
阿婼待人親切,和宮女們交好,和長生殿宮人彼此之間常有照應,她很輕易地就爭取到便殿換值。阿婼依照蘇星回的吩咐,她觀察著江淙的一舉一動,混入極少量的百合香。
她向蘇星回保證,在她當值期間,她會儘力而為,窺準時機,最好能讓江淙永不翻身。
蘇星回為了不被牽連進去,叮囑阿婼靜觀其變,不要做手腳,以免事後被查究。她堅信「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打算讓他們露出破綻,她們適時地從背後推上一把。
江淙也果然沒有留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只有薛令徽心細如髮,每每私會後,會查驗他身上是否留下蛛絲馬跡。
這味香的更換,薛令徽始終未發覺。她最近為了和褚顯真密謀前程,在聖人這邊敷衍了事,經常性因為睡眠不足而走神。蘇星回派遣出去不少內衛,日夜潛伏在三人的宅邸,期間還險些被褚顯真的間者察覺。幸而內衛神出鬼沒,沒有落下把柄。
倒是她聽了阿婼對江淙的控訴后,竟然好幾次發現江淙在看她。
大概對視次數多了,後來他就有意無意地碰她衣袖,露出輕浮的舉止,玩味的表情。
蘇星回不是那些任人拿捏的小宮女,她忍無可忍,幾乎就要拔刀,當場剁下他的爪子。
但這裡是皇宮禁地,她只能道一句,「江侍郎,請自重。」
江淙自重了,眼裡和嘴裡卻不見放尊重。
他身在宮禁,四處都是皇帝的耳目,還敢出言撩撥她,「我見昭媛身姿纖纖。昭媛可會歌舞?」
他將她這個丞相的前妻,和歌伎舞女相提並論,其心可誅。蘇星回暗暗冷笑一聲,緊握刀柄,「我自然會武,不過事前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先用人血祭奠神靈。」
江淙自恃寵愛,橫行內宮。他根本無懼蘇星回的威脅,但還是低頭看了眼她的刀,沒再多言。
蘇星回時刻都不敢鬆氣,塵埃未落之前,她已經幾夜沒有睡好了。
她一直等消息,處於半夜都會驚醒的狀態。這已經是十一月,她的風痹症一入冬就有所加重,為此苦不堪言。
「做夢了是不是。」裴彥麟攬住她的腰肢,將她嚴嚴實實裹進被子。他總會及時醒來,不厭其煩地為她緩解關節疼痛。
讓他頻受困擾,蘇星回深感抱歉,「越到歲末我越緊張,一絲風吹草動都會叫我乍驚乍醒。」
裴彥麟輕托她的手腕放在腰腹,他的肌膚燥熱,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得更近,汲取溫暖。
裴彥麟索性解開衣帶,「過來睡。」
屋外寂靜無聲,蘇星回側身躺在他胸前,由他收緊手臂。他的皮膚變得滾燙,蘇星回被熱意包裹,隱隱作痛的關節好了一點。
她沉溺其中,肆意地撫摸他結實的胸膛,「我交代給阿婼的事,其實也是在賭。既然我能收買阿婼,別人也能。我不能完全信任她,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她嘆著氣,繼續道:「我在宮裡的時間不比薛令徽,馭下的手段不比褚顯真,她們都有忠心可靠的心腹,我只有財帛收買的人心。我多次思忖,急需培養一批為我賣命的可靠之人。」
蘇星回絮絮叨叨地說著,逐漸犯了困,聲音越來越低。半睡半醒時,有人吻著她的額頭,沿著眼角往下,停留在她的頸部輕嚙。她既感到癢,又感到通體舒暢,摸索著尋到他了臉,語氣含混地嗔道:「三郎……」
悉悉索索地一陣,她聽到了一個飄渺的聲音,「偶爾也讓我幫你一次。」
恰值隆冬時節,每日清晨的路面積水成冰,冷意更勝。蘇星回連續幾日宿在宮外,時常要留戀不舍地從溫柔鄉爬起來,趕回紫微城侍奉御駕。
她睡不夠,只能以車代步,順便還能在車上補眠。但這天清晨她無心補眠,離上朝還有一個時辰,她的車乘卻匆忙行駛在宵禁中的巷道。
從她執掌內衛以來,長期來返兩地,及時掌握朝廷要員的動向。內衛傳來消息,聖人宣她見駕。女帝指名見她,她片刻也沒有遲疑,立即出發。
蘇星回在路上想了百十種情形,她到時,江淙已經跪在寢殿上。
殿上昏光四照,江淙痛哭流涕,「……臣是遭人構陷,臣昨晚的確在臣母家中,伏乞聖人明察秋毫。」
蘇星回儼然不知發生了何事,她和阿婼的視線碰撞。
阿婼只是和她相觸了一瞬,就低下頭去。
她的意思昭然若揭。
昨晚陪伴聖人的本來是另一名男寵,那名男寵卻因服侍不周,被趕出長生殿。聖人心情整晚不愉,近侍出於關切,詢問要不要宣召體貼入微的春官侍郎。
然而江淙整晚都不在奉宸府,而是在女尚書的香閨。去請人的內官並不能想到他去往了何處,但江淙消息靈通。忙不迭地從薛宅後門逃脫,駕車趕回宮。
匆忙之餘,江淙始終謹記薛令徽的叮嚀,記得叫人多往身上噴洒薔薇水。豈不知薔薇水早被阿婼偷梁換柱,噴洒的是已經摻雜了百合香的水,不是識香之人,很難第一時間分辨。
因此江淙聲稱自己去的是母親的宅子,身上卻掩蓋不住獨特的百合香氣息。
女帝賜予薛令徽的御香,宮中再無二人,即便民間風行,爭相效仿,但瓜田李下,豈能被他輕易蒙蔽過去。女帝當即眉頭緊蹙,江淙還在一口咬定自己回了母親的家,才耽誤侍奉聖駕。
蘇星回站在內殿的門外,靜聽一切動靜。
不久薛令徽被傳帶到,蘇星回見她神色淡然,手指卻在發抖。
蘇星回也緊張到後背侵出冷汗。
薛令徽上殿後,還未傳出任何響動。
半晌后,在殿內伺候的宮人都聽到女帝隱含怒氣的聲音,「你們兩個,把衣裳脫了。」
「聾了——,要朕喚人替你們脫不成?」
殿堂上又是短暫的安靜,隨後一陣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好幾個內殿宮人在暗中窺竊,只見昔日溫婉的薛令徽耳目紅似滴血,解著衣帶的手指遲疑不決。
待到兩人衣衫褪盡了,眾人又深知非禮勿視的道理,眼觀鼻,鼻觀心,只能豎起耳朵,聽到女帝怒不可遏的命令。
「來人,給他們驗身。」
到這一步,已然達到了蘇星回的目的。她正思忖女帝的心思,殿內忽然傳出巨大的震動,像是摔了杯盞,丁零噹啷又滾出好遠。
所有人都被這聲巨響驚駭,紛紛屏氣凝神,將頭垂得更低。
天子震怒在即,人人自危,蘇星回頭皮發麻,全然聽不清其中又發生了何事。她往前走了數步,看見匆忙湧出一群宦官和宮女,以及被攙扶著依然搖搖欲倒的薛令徽。
薛令徽半張臉被血覆蓋著,她額上竟有一道拇指大的深口,情況十分危急。
蘇星回茫然地攔下一名中官,中官額頭滴汗,「姑奶奶可別再問了。您快請進吧,別惹聖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