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第67章 第67章

鶴年的書信因瘟疫蔓延在路上滯留多日,裴彥麟在燈下細看時,蘇星回正從外面回來。蘇星回形色倉促,臉色極是難看,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三郎,瘟疫爆發了,災地生亂,河北數地爆動……」

瘟疫向外擴散,糧食和藥材相繼告急,富商和官員高價搶購,各地的藥商也趁此坐地起價,導致平民無葯治病,無糧果腹,民不聊生,怨言四起。打家劫舍的匪徒也藉機派人扮作良民混入災地,肆意造謠,攪動渾水,匪徒再出面發放糧食,引.誘了不少青壯年落草為寇,短短的時間內,發展成一股上萬人的勢力。

這股勢力盤踞在河北河南的交界處,大肆劫掠過往車輛,靠著搶來的財富擴充兵馬,在災地揭竿而起。藩鎮的節度使以剿匪為借口,頻頻出動,眼看要危及洛陽。

朝臣數次上奏,希望朝廷出兵戡亂,鎮壓藩鎮。奏表接連不斷,陳王一直都擱置不議。除了鉅鹿郡王主動請命,三王之中沒有一人願意出京。治理瘟疫,鎮壓□□,不僅會讓他們的性命受到威脅,還會讓朝堂脫離掌控。

蘇星回急得眼冒金星,在他眼前不停地走來走去,「他們沒有一個人及得上公主,公主在宮亂中,沒有一絲猶豫地擋在聖人身前……聖人至今神識不清,難以決策,陳王用人保守,不肯放權旁的黨羽……」

裴彥麟試圖讓她冷靜,她根本聽不進,「八百里加急的塘報十萬火急,朝廷必須儘快做出指令,否則藩鎮為禍,神都勢必不保。」

她是邢國烈公的孫女,前歸義軍節度使的外孫女,毫無疑問的將門之後,她自幼讀的是兵書,習練的是兵法,比任何人都知道藩鎮擁兵自重的後果。這也是溫泉宮壽宴,各路節度使夫人奉詔入京的緣由。聖人不放心他們,他們也竭力證明自己安守本分,絕無二心。

如今他們大概已經知道聖人沉痾難起,朝廷正值政權交替,恰逢災禍連連,分.身乏術,便要趁勢發難了。

蘇星回只覺得頭昏腦脹,站立不住,裴彥麟扶她坐下,倒了一杯水,「急不能解決任何事。」

喝了水,蘇星回好受很多,「我如何不急,朝廷用人之際,本就兵將匱乏,還攤上三王爭權的局面……到頭來受苦遭罪的還是黎民百姓。」

裴彥麟手裡還攥著鶴年的親筆書信,蘇星回一眼認出是鶴年的字跡。

她拿在手裡,一目十行地看完,「郡王抱恙,不如就讓鶴年護送他回京?」

裴彥麟斟酌道:「我理應親自去一趟。」

「我不同意!」

蘇星回站了起來,「陳王虎視眈眈,你是總領百官的尚書左僕射,身擔社稷重責,絕不可以貿然離京。出於私心,我更不可能讓你涉險。也只有你在,我們鶴年才會平安回來。」

「十九娘,聽我說……」

裴彥麟試圖曉之以理,蘇星回捂住耳朵,堅決不肯聽他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不要聽你說了。」

裴彥麟握住她的手腕,順著薄袖輕輕撫到雙肩,循循善誘道:「十九娘,看看我。」

蘇星回眼眶微紅,委屈又無助地眨了眨眼,將他用力抱住,埋首胸前,「裴彥麟,你是個最會騙人的騙子,你騙了我幾十年不夠還想繼續騙我下半輩子。想都別想,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還是第一次聽你說我是騙子。」裴彥麟輕輕緩緩地握過她的後頸,呼吸灑在了她的額頭,逐漸低頭,和她的鼻息交織。

蘇星回耳根發燙,臉蛋發紅,還是沒能讓她色令智昏,「雖然但是,我還是沒有答應。」

「知道了。」裴彥麟無奈笑道。

他決然不提那件事了,輕撫她的耳尖,「給公主寫一封急信,告知聖人詳情,請她放下手裡的要務儘快趕回東都。你去拿一盞燈過來,我來研墨。」

「好。」蘇星回立刻就從他的懷抱里跳出來,去搬照得紅艷艷的燭台。

她像一隻輕靈走躍林間的鹿,無聲無息就站到了案邊,裴彥麟笑著招了招招手,蘇星回攬裙坐下,大大方方地把他的右手手臂放在肩上。

裴彥麟訝然一瞬,笑著把墨錠也給了她,手把手教她如何輕緩而不失巧勁地磨出好的墨汁。

燭光流瀉,墨香散發著芬芳,蘇星回被他的力道帶著,一分力也懶得出。

她暗窺裴彥麟的側顏,趁他專註,在臉上親了一口,裴彥麟望過來,她便毫不藏私地稱讚道:「相公磨的墨濃淡相宜,可見讀過的書,寫過的字有多少,不愧能居相首。」

裴彥麟輕握她的指尖,禮尚往來道:「蘇娘子一語道破藩鎮弊病,可想兵書熟記不忘,家訓謹記在心,時刻為國為民,堪為巾幗宰相的典範。裴某自認操弄權術,有愧聖賢之道。」

他真心實意,沒有半句作假。

蘇星回和他視線交匯,微微一笑,見他捉袖取過一隻兔毫,「我會想辦法解決糧草和藥材緊缺的問題,剿滅匪幫,整治藩鎮,儘快度過這場天災人禍。」

燈影斜搖,他刷刷幾筆,就腹稿出一頁信函。

這封信當晚就由裴彥麟的心腹謄抄一遍,加蓋兩道印泥,連夜送出洛陽,快馬發往長安。

接下來的神都不見晴日,整日淫雨霏霏,陰雲密布。

自瘟疫徹底失控后,消息傳遍,人心渙散,愈發的惶然無措。

蘇星回觀望著長生殿的動靜,時刻想著手中還捏著不曾出鞘的兩把利劍。她和裴彥麟常常和公主書信溝通協商,在朝廷拉幫結派時,公主在長安治理洪水,遏止瘟疫,收攬了民心,還得到一批留守在長安的老臣的賞識。私下裡裴彥麟就對她說,不出任何意外,這兩把劍興許會為公主清理最後的障礙。

這次瘟疫蔓延,裴彥麟在中台忙碌了幾個晚上,蘇星回跟隨他的腳步也住在宮裡。她偶爾可以走開時,便提著燈去值房送宵夜,抽不開身也會讓敏良走一趟。

今夜無雨,溶溶月影照耀著宮道,蘇星回悄聲步入值廬,只見到裴彥麟孤身一人,負手站在一扇窗前。

她偷偷放下食盒,提著裙子捻手捻腳走到身後,冷不防被他出聲叫住,「十九娘?」

裴彥麟甚至頭也未回,蘇星回未免泄氣,「怎麼知道是我的。」

裴彥麟轉過頭,「這時候只有你會來。」

蘇星回親熱地挽住他的手腕,想要和他親近一些,竟然發覺他的手心微涼,眼底也浮現大量血絲。

她向他的肩膀靠近,「不是都解決了嗎,怎麼還不早點休息?」

裴彥麟手心出汗,「協調三省湊出了一千五百車糧食,五百車藥材,分別押往幾個受災嚴重的地區。但匪眾仍在為患一方,各地的暴動日益嚴重,許寵本來請求調撥兩萬兵馬,開拔河北剿匪,奈何輜重不足,在徵召到充足的糧草之前,朝廷都不能出兵。」

情形越來越困難,如迷霧般,看不清出路,蘇星回一下握緊了他的手臂。

她說不出話,側頭和他的目光相觸,心口亂跳,彷彿塞了什麼東西,有些喘不上氣。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眼神在迴避,分明就有心事,蘇星回想聽,又不敢聽。

她鬆開手,「……我帶了細環餅,醴烙,我去拿來。」

裴彥麟抓住她的手,不得不坦白道:「禹里瘟疫橫行,鉅鹿郡王感染了疫病,被滯留在原地,寸步難行。」

蘇星回眼皮搐動,足下踉蹌,「鶴年不會有事的,對吧?」

「瘟疫死難者不計其數,也是有治癒病例……」她儘力往好處想,還是沒能說服自己。

「我已命謝榮前去,他至今還未回信,沒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

裴彥麟試著寬慰,蘇星回也沒有他法,只能祈盼這場天災人禍儘早結束,公主順利登基,還天下海晏河清。

李昕染上瘟疫的消息在次日傳遍了紫微城。

裴王妃聽聞的當時昏死過去,宮人七手八腳地將她抬到寢床上,她已經是個形如槁灰的活死人般,不吃不喝,不聞不問,整日跪求神佛,以淚洗面。

她的弟弟探望她,她以背相對,沒有直言片語。萊陽郡公託人帶信來,她才恢復了一點希冀。

此刻的禹里無疑是一片哀鴻之地。疏通的河道釋放了洪水,浮出一片腐臭的泥濘,許虔指揮眾人清理了發瘟的家畜野禽,掩埋了泡脹的死屍。

平地上,河岸邊,隨處可見羅帷搭建的帳篷。在官兵的幫助下,災民就地搭建起臨時住所,十人為一戶,各自升鍋煮米,努力活下來。

瘟疫蔓延,民不聊生,他們逃不出去,又不想就地等死,只能聽從官員安排,每日焚燒艾蒿和硫磺,遍撒草木灰,青壯年們則編製成對,交替巡邏,以防匪徒來犯。

在裴鶴年和許虔的指揮下,禹里的秩序逐漸好轉。白天裴鶴年統籌調度,入夜他盡心儘力地照顧重病的鉅鹿郡王,他已然是這片災難之地的主心骨,所有的目光都彙集在他的身上。裴鶴年深知自己身負眾望,片刻也不敢鬆懈。

作者有話說:

我好像沒有關閉評論區吧,為啥提醒我關閉了評論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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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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