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侯爺說笑了,民女自然也不會食言。」洛霏霏笑意盈盈,「侯爺稍待,民女去取傷葯。」
玉煙在裡間補眠,洛霏霏沒請他進明間坐,而是在廊下替他上藥。
浮玉、飛雲去烹茶、取茶點,院中靜悄悄的,只聞雨打芭蕉的輕響。
公子身姿如玉山,閑倚美人靠。
洛霏霏立在他身側,纖指挑起一星藥膏,觸上他下頜傷痕。
為方便她塗藥,他下頜略揚起,姿態瀟洒清傲,神情卻漫不經心。
昨夜零星的畫面,無端在腦海中浮動。
他曾那樣緊地攥著她手腕,嚇得她將上好的傷葯打碎了。
分明不願意她替他上藥的,今日怎的像是換了一個人?
許是昨夜飲下一壇桂花酒的緣故,眼下他身上衣香之中,仍餘一絲淺淺桂花香,縈繞她鼻尖。
雨勢漸收,積水順著蓮檐滴落,擦過他肩頭,落到廊外窄窄溝渠中。
她平靜的心湖泛起圈圈漣漪,上藥的動作變得草率。
指腹匆匆從他白玉微瑕的下頜移開,洛霏霏退後兩步,重新找回平靜:「好了。」
顧玄琢頜骨處柔軟的觸感猶在,他彎彎唇角,接過浮玉奉的茶,先放到對側。
抬眸睇一眼洛霏霏,又望望對側:「坐。」
對側美人靠處也鋪著錦墊,浮玉忙讓開一步,將另一盞茶遞給顧玄琢,又在二人之間擺兩樣茶點。
「都下去吧。」顧玄琢擺擺手。
一息之間,廊下便只剩兩人。
「侯爺,可是找到了替我爹洗冤的證據?」洛霏霏不安地問。
她心裡盼著如此,卻覺得應當沒這麼快。
一想到爹爹還關在陰暗森然的刑部大牢,或許還會再受刑,她心中更不安。
再者,蕭總督與玄冥司有勾結,那三法司有沒有他的人?爹爹昨夜寫下供詞,會不會有危險?
她眼瞳生得極美,那些擔憂、不安俱漾在眼波中。
顧玄琢凝著她,微微搖頭:「暫時沒有。」
少女美目閃動間,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已讓積風把他從刑部提出來,關在三法司密獄。他的安危,洛姑娘大可放心。」
未及宣之於口的擔憂,就這麼被他一句話撫平。
他答應替爹爹洗冤,便依言而行。
應林二公子之託,照應她,也是處處用心。
關於他的傳聞里,卻沒有一句是贊他一諾千金的。
洛霏霏起身,語氣真誠施禮:「多謝侯爺。侯爺大恩,他日若有機會回報,民女絕無二話。」
「別急,我話還沒說完。」顧玄琢抬手扶起她,目光往她束起的袖口落落,抿一口茶問,「你的功夫是何人所教?」
他目光如炬,打量著她:「據我所知,洛大人並不懂武藝,請武師父要花不少銀錢。洛大人俸祿不算高,卻樂善好施,哪裡來的銀錢請武師父?」
「侯爺誤會了,民女並未正經學過武藝,家中並無餘錢替我請武師父。我這點粗淺的身手,是跟哥哥學的。」洛霏霏想起幼時,眉眼變得溫柔,「哥哥招祖父喜歡,祖父讓他跟洛家主宅的堂兄們一起習武。」
「我幼時也想學,可阿娘不讓。我不想讓阿娘為難去求祖母,也不想看到阿娘傷心,只偷偷跟哥哥學。」洛霏霏說著,嗓音低下去,有幾分茫然,「阿娘說我生父武藝很好,卻死在了戰場,連屍首都沒找回來。」
十六年前,大晉與北狄卻是有過幾場惡戰,李家將軍也險些沒回來。
「你生父叫什麼名字,祖籍何處?你娘可去軍中領過恤金。」顧玄琢輕問。
「民女不知。」洛霏霏搖搖頭,努力思索一番,才略頹唐道:「娘很少提起他,一提就落淚,後來我就沒問過了。」
改嫁后不提原來的夫家,想必是那夫家沒什麼讓她娘留戀的。
死了十餘年的人,打聽起來太難,洛霏霏沒堅持要找的意思,顧玄琢便沒再問。
「洛大人應當沒撒謊,待我找到真賬本,便能替他洗冤。」顧玄琢站起身,目光掠過庭院中被雨水洗刷過的秋景,又落到她臉上,「這兩日或許有人會來找玉煙,我會安排她出府,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出府?洛霏霏有些意動,倒不是想出去閑逛,她有旁的打算。
「我可以出去嗎?會不會給侯爺惹麻煩。」洛霏霏望著他,眼中希冀無處掩藏。
果然,再懂事的小娘子,也有貪玩的一面。
顧玄琢唇角微彎:「和我一起就不會。」
剛邁出庭院,迎面碰見弛星。
「侯爺,老夫人來了,正往這邊趕。」弛星說著,抹了一下額角的汗,「您要不要出去避避?」
「避什麼?」顧玄琢手持玄鐵扇,腳步不疾不徐,「去花廳。」
望著他閑庭信步的姿儀,弛星一頭霧水。
從前,老夫人一提起相看之事,侯爺就躲得快。這回老夫人明顯是沖著院里的洛姑娘來的,侯爺怎的不躲,還迎難而上?
追了兩步,弛星忽而醍醐灌頂。
他懂了!
侯爺一定是想拿洛姑娘當擋箭牌,暫時斷了老夫人安排他相看的心思。
繞過太湖石假山,迎面便見老夫人領著貼身嬤嬤、侍婢過來。
「祖母。」顧玄琢輕喚,上前接替嬤嬤扶住她。
老夫人見他不躲,心思轉了轉,拍拍他手道:「玄琢,今日是你生辰,你隨祖母回去,祖母親自下廚給你煮長壽麵。」
她眼神殷切,細瘦的枯槁如老樹。
「祖母。」顧玄琢薄唇微動,幾乎忍不住想應下她。
可他若應下,也只有祖母、祖父高興,待他回去,大伯一家心裡不痛快,顧玄瑜一鬧,祖母又是左右為難。
「孫兒公務繁忙,晚些還要去衙門,要不您去灶房替我煮一碗?」顧玄琢說著,便要扶她往灶房方向去。
老夫人不肯挪步,拍開他的手,佯怒:「公務繁忙?一下朝就忙著回來陪美妾吧?聽玄瑜說,有人給你送了位極出挑的美人,你寵得很,把人安頓在侯府不說,連昨夜去刑部大牢審案也帶著。」
「從前讓你娶大家閨秀你不願意,眼下倒被人勾了魂。」話趕話,她真有幾分生氣了,「說說,昨日我在灶房見著的那位新來的廚娘,是不是她?你倒是護得緊。」
「果然逃不過祖母的法眼。」顧玄琢笑著哄,怕她氣出個好歹來,「她臉皮薄,身子嬌弱,又染了風寒,現下正養著,等她好了,再叫她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細細回想,昨日見著的美人,看起來確實有些纖細柔弱。
去一趟刑部就嚇病了?
來之前,玄瑜確實說過,玄琢請了一個女醫入府。
若他自己有恙,來的必是劉太醫,女醫顯然是替那內院女子請的。
這個孫兒性子最冷,他有心儀的姑娘,她自然歡喜。
雖只見過一面,可那姑娘確實招人喜歡,偏偏她的來歷讓人頭疼。
「玄琢。」老夫人忽而正色,神情端凝,「你可知,顧家沒有納妾的惡習?你叫她來給祖母請安,是要娶她做正妻?她身家是否清白,你可查過了?」
娶洛霏霏為妻?
這念頭在顧玄琢腦中閃過,如一道霹靂。
他怔了怔。
「祖母,她是個好姑娘。」顧玄琢沒了吃面的心思,也知老夫人此來,並非為著替他煮一碗面。
他扶著老夫人,走過竹林側,狹長竹葉上積攢的雨滴經不住秋風,落到他肩頭。
那一點點晶瑩,洇濕他肩頭衣料,潛滋暗漫。
這兩日的異樣,走馬燈似的晃過。
最要緊的是,他忽而明白,自己給林巒的回信里,為何對洛霏霏隻字未提。
「等孫兒替爹娘討回公道,告慰他們在天之靈,定請祖母為孫兒張羅婚事。」他語氣淡淡的,卻有種不容辯駁的堅定。
遇見她之前,他從未主動提過婚事二字。
「玄琢。」老夫人不知激動多,還是無奈更多,渾濁的眼眸閃著淚,嗓子發堵,「那人也早已入了皇陵,你這又是何苦?」
不錯,先帝已入皇陵。
可他謚號為思,是平謚,他惡行未昭,德不配謚。
陪老夫人用了午膳,顧玄琢去了趟三法司,申時方歸。
兩輛馬車停在二門處,顧玄琢坐在前一輛的車廂內,聽到腳步聲,撩起窗帷朝垂花門裡望了望。
午前才說過有機會出府,洛霏霏沒想到這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剛寫了幾頁書稿,她腦子尚未從書中案子里回神,眼神便不似平日里那般靈動。
浮玉扶玉煙去了後面那輛馬車,洛霏霏正要跟過去,卻被弛星攔住。
她堪堪停駐,眼神乾淨如林間鹿。
弛星笑嘻嘻望望錦繡車帷,展臂道:「侯爺有事與洛姑娘商議,請。」
言畢,不等她反應,他已掀開車帷。
車帷裡頭露出半個端直的影,錦衣玉帶,是他去衙門的裝束。
錦衣紋樣精緻,玉帶上鑲嵌的是連城之璧,處處矜貴,襯得他周身氣度凜如山巔雪。
洛霏霏探身入車帷,一抬眸對上顧玄琢深邃的眼,心口劃過一絲異樣。
她想起昨夜,上車時,險些撲入他懷中。
下車前,又無意傷著他的臉。
身後車帷垂攏,車廂內光線略暗下去,午後暖暖日光透過窗帷罅隙,落在他側臉。
「侯爺的傷似乎好了些。」洛霏霏目光在他下頜停頓一瞬,柔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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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顧玄琢:你再仔細看看,我覺得還得塗藥。
洛霏霏:從未見過如此嬌氣的公子。
顧玄琢:你是不是覺得帶傷更好看?那留著吧。
洛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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