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火光如霞,映照在他偉岸挺拔的背影。
他步履如流星趕月,衣袂飄卷流風,翩然蕭颯。
便是吃了暗虧,仍丰儀無懈,只近身隨從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弛星與積風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他們家侯爺竟然著了道?中的還是那種葯?
「下那等葯,多半會送美人來。」積風摸摸下頜,望著裡頭,拿手肘抵了抵弛星,故意戲謔,「侯爺偏不解風情,叫我去請太醫,你說我去是不去?」
「有本事你到侯爺跟前說去?往侯府送美人的多了,你何時見侯爺沾過?」弛星一腳踢在他小腿上,「去晚了誤事,當心侯爺打斷你的腿!」
踢完不等積風反應,趕忙閃進院中。
「臭小子!」積風拍拍褲腿,罵罵咧咧,眨眼便沒入夜色。
隔壁院子救火的吵嚷,四鄰的驚擾聲,遠近雜沓。
洛霏霏側躺在帳中,秀眉微顰,迷迷糊糊淺眠。
吵嚷聲與夢中場景重疊,她彷彿又回到金陵,眼睜睜看著爹爹被官差帶走那一日。
她焦急不安,額角沁出汗。
夢境一轉,赫然見爹爹跪在刑場,環首大砍刀遄急揮下,嚇得她驟然驚醒。
稍稍睜開眼皮,朦朦朧朧辨出夜色,她又無力地閉上眼,抬手拭了拭額角細汗。
手背觸上額角,才發覺肌膚微微發燙。
她合衣而卧,未蓋衾被。
暗夜清涼如水,體內卻流竄著莫名的燥。
為方便出逃,她身上穿著立領窄袖短衫。
燥意尋不到出口,頸間悶膩一層薄汗,氣息也變重。
她本能地解開頸間珠扣,衣領微敞,氣息稍緩,身子仍熱醺醺的,很不舒服。
纖指剛觸上第二粒珠扣,忽而聽見門扇打開的輕響。
有人走進來,帶入一陣涼風。
涼意稍稍壓制她周身淤蒸的熱意,洛霏霏輕舒一口氣。
怕驚動來人,又趕忙掩住口鼻,神思清明幾許。
何家的護院,這麼快便尋來了么?
還是,她睡了很久?
不對,何家的院子仍紛亂嘈雜,顯然火勢未滅,護院們應當沒功夫顧及她。
洛霏霏拿指甲掐著指腹,努力保持清醒,豎起耳朵聽外間動靜。
「水呢?」顧玄琢側眸望向弛星,俊眉微蹙。
「屬下先替侯爺掌燈,即刻備水。」弛星說著,從袖中摸出火摺子。
顧玄琢順勢接過他手中火摺子:「下去。」
聞言,弛星不敢再多嘴,趕忙出去備水。
外間是男子,言行晏然自便,儼然是以宅子的主人自居!
進來前她環視過院落,牆根生著荒草,廊廡尚有苔痕,顯然是無人打理的空宅,夜裡怎的忽然來了主人?
洛霏霏睜開眼,保持著側躺的姿勢,戒備又心慌。
只求是她猜錯了,不速之客並非主人家,不會久留。
可惜,事與願違。
小廝領命走遠,那被喚作侯爺的男子卻留下來。
他走進內室,點亮一支白蠟。
內室亮堂幾分,洛霏霏眼眸已適應黑暗,不算太亮的光線一時也有些刺目。
她微微眯起眼,隔著屏風端量那人。
燭光將他身影映在半透的舊紗屏上,身姿頎長,寬衣的儀態如玉山瓊樹。
觀他行止氣度,便知身份矜貴。
隨從喚他侯爺,不知是哪位侯爺呢?
洛霏霏眼睫輕顫,凝神疾思。
該不會是三法司那位?抓到何紹梁什麼把柄,特意親自來盯著的?
何紹梁升遷快得出奇,對爹爹的案子似乎也知道些內幕,身上必然不會幹凈,被上峰盯上,極有可能。
屏風外,那人動作滯了滯,隨手將外衣挽在臂彎,大步朝屏風方向走過來。
洛霏霏驚得氣息驟然加重,又趕忙屏住呼吸,匆匆扯動帳鉤,再無暇梳理思緒。
「何人?」顧玄琢頓住腳步,長身立於屏風外。
隔著屏風,隱隱辨出榻中一道迤邐虛影橫陳。
只一眼,那身影便被垂下的軟帳遮住半邊,隔雲隔霧。
顧玄琢冷斥:「出來!」
冷肅的聲音穿透屏風,冰劍似地刺在人脊骨,洛霏霏身形狠狠定住。
驚惶之餘,身上熱意消散不少。
「侯爺息怒。」洛霏霏澀然開口,支起身形,欲下榻告罪。
微敞的衣領蹭到下頜,她愣了愣,下意識去撈身側衾被,想拉過來遮身。
素手方觸上衾被,未及拉動,一陣涼意便穩穩抵在她下頜處,鼻端傳來醇郁的酒香。
抵在她肌膚的力道不輕不重,是一柄玄鐵扇。
持扇的手,指骨修長,似未曾使力,便輕易將人鉗制。
洛霏霏被迫抬眸,視線徐徐而上。
越過猿臂寬肩,微抿的薄唇,挺直的鼻山,對上他凌厲的眼。
他逆光而立,洛霏霏看不清他眼神,只覺得極具威勢。
不同於贛南見到的山匪,也不同於逼迫於人的何紹梁。
帶著能洞穿人心的威壓與審視。
似乎她一分一毫的膽怯,在對方眼中都無所遁形。
帳中人抬眸的一瞬,顧玄琢看清她面容。
水盈盈的眼,纖秀白皙的頸,松髻挽輕雲,青絲落削肩,美似晨曦煙靄間自在舒展的桃李,端得是人間絕色。
為了保命,那些人倒是挖空了心思。
顧玄琢眸色清明,四肢百骸的熱意卻有些不受控,因帳間苒苒惑人的香氣。
細辨之,不似尋常的胭脂水粉,更不像千金貴女會用的香。
她周身並無妖嬈之態,非慣經風月之人。
顧玄琢瞭然,有些心術不正的官宦,除了養門客,還會暗地裡養些美人,獻給合適的人謀一己之私。
想來,她便是這樣一位美玉棋。
也不是頭一回見,只不過眼前這位出眾些。
顧玄琢收起玄鐵扇,輕嗤一聲。
何家的火勢許是得到控制,忽明忽暗撲在窗牖,擾得人心慌。
洛霏霏身形晃了晃,神志被周身熱意擾得潰散。
顧不上失儀,狠狠掐了掐掌心,強撐著起身,嗓音低柔問:「侯爺可是三法司衙門裡的武安侯顧大人?」
「姑娘何必明知顧問?」顧玄琢語氣輕諷,自顧自坐到榻上,曲起一條腿,睥著她。
竟真是顧侯爺?
洛霏霏面露喜色,福身告罪:「侯爺恕罪,小女子不知此處乃侯爺宅院,以為是無人居住的荒宅,實在走投無路,才誤打誤撞進來。還請侯爺容小女子暫避一宿,小女子感激不盡!」
待她稍作歇息,身子恢復些,便向侯爺伸冤,告發何紹梁,請侯爺為爹爹翻案。
殊不知,那一閃而逝的喜色,落在顧玄琢眼中,對她來意的猜測又坐實一分。
「荒宅?」顧玄琢掃一眼榻上整齊乾淨的衾被,眉峰微動,「似這般整潔的荒宅,姑娘再去尋一處給本侯瞧瞧?」
她身子已是強弩之末,聽到顧玄琢話里的譏訕質疑,心內一急,眼前便天旋地轉,腿一軟跪到地上。
地上未鋪氈毯,磕得她膝蓋生疼。
她淺吸一口氣,身形微弓,昏暗的燭光中越顯柔弱。
身子疲憊不堪,那異樣的不適擾人心智,她確實未曾留意屋內陳設。
眼下才驚覺,侯爺質疑得沒錯,這屋子沒有長久積塵的怪味,榻上衾被也疊放整齊。
洛霏霏露出一絲苦笑,幾乎支撐不住身形。
少女舉手投足間,香氣藹藹。
顧玄琢聽到旁邊盥室里備水的聲響,指尖被體內左衝右突的異樣拶得發麻。
審視著眼前纖麗身影,他不疾不徐開口:「說說,你究竟是誰送來的?你主子能查到此處,倒是有些本事。」
洛霏霏錯愕一瞬,什麼主子?
隱隱察覺哪裡不對,她卻無力深想,腦中僅剩的理智只記得爹爹的案子。
她拋開多餘的思緒,暗暗告訴自己,眼前人是武安侯,武安侯掌管三法司,她從何家逃出來便是為了向侯爺鳴冤。
洛霏霏捺了捺腦仁,努力保持清醒。
她眼中生出希冀,恭敬叩首:「民女父親被奸人所害入獄,求大人為民女父親做主,民女願終生茹素為侯爺祈福。」
明明是奉命使美人計來的,倒是會在他跟前演戲。
是她主子知他不近女色,叫她換了法子來惹他憐惜?
他時常憐惜被權貴欺凌的孤弱,卻不代表他會被一枚棋子迷昏頭。
從前送來的美人,來一個他丟回去一個,那些人不知收斂,只當他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便給他送來眼前傾城姝色。
若他一反常態,收了美人,轉而痛打他們一頓呢?
想到那些人措手不及,懊悔不迭的反應,顧玄琢心中生出一分惡劣的期待。
他扯了扯衣襟,眉宇間有幾分醉意,語調倜儻不羈,輕哂:「茹素?嗤,惺惺作態,過猶不及,姑娘若多幾分誠心,興許本侯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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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到文案了,寶子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