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6章 第6章

「民女初醒來,認錯人,並非有意罵侯爺,還請侯爺恕罪。」洛霏霏輕咬朱唇,拉開心口之上的束帶。

交窬裙衣料柔順,上緣綉白薔薇的襕邊斜斜落下。

洛霏霏細肩微含,擁住身前裙料,望著軟帳上投映的晦暗光影,她眼睫輕顫:「有勞侯爺。」

顧玄琢目不斜視,專註盯著她脊背,一一將銀針簪入劉太醫說的七處要穴。

「本侯是替誰擔的罵名?」顧玄琢隨口問,分散她注意力。

他手法得當,並不疼,落針極穩,指尖未碰到她分毫。

朱門繡戶里走出的貴公子,與小人得志的何紹梁,到底是不同。

洛霏霏脊背放鬆下來,輕應:「大理寺右少卿何大人。」

聞言,顧玄琢抬眸掃過她側臉:「隔壁何家的火,是你放的?你便是何少卿偷偷養的外室?」

她說過,走投無路,誤打誤撞進的這處宅子。

若是發現何少卿的醜事,因愛生恨,何少卿卻不肯放人,甚至想殺人滅口,倒是解釋得通。

顧玄琢施針之餘,開始尋思,他今夜是不是來錯了?竟卷進這檔子扯不清的事。

眼前女子是否無辜尚且存疑,他覺著自己挺無辜的。

「火確系民女所放,可民女並非何少卿外室。」洛霏霏羞憤辯解。

方才提起何紹梁,他語氣頗為冷淡,聽不出什麼賞識之意,甚至隱隱有鄙夷。

洛霏霏沉吟一瞬,忍不住道:「民女與何少卿算是同鄉,為替父伸冤求到何少卿處。他將民女安置在隔壁宅院,不許民女離開,民女不得已才除此下策。沒想到,他竟暗地裡命丫鬟向民女茶中下藥。」

「你從贛南來到京城?」顧玄琢一根一根將銀針取出,替她將外衫拉至頸后。

對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洛霏霏搖搖頭,身形縮至軟帳后。

將衣裙穿好,才下榻施禮道:「民女從金陵而來,民女的父親乃原金陵知府洛仁,早年在贛南做過知縣。月余前因被人構陷,污衊其殺害巡按大人而入獄,如今關在刑部大牢。」

「求侯爺查明真相,替民女父親洗刷冤屈。」洛霏霏捉裙欲跪。

顧玄琢一手握一件未曾穿過的外衣,一手扶住她:「你是洛仁之女?洛仁有幾個女兒?」

問話時,他握著外衣的指微微收緊,神情卻瞧不出端倪。

「只民女一位。」洛霏霏正身回話,心內不解,補充道,「民女還有一位哥哥,隨祖父去了黃河一帶。船翻了,洛家已派人去找。民女分身乏術,尚不知哥哥是生是死。」

她敢孤身一人從金陵來京城,已算心性堅定的,可說到後來,仍忍不住哽咽。

顧玄琢審過許多犯人,心知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人。

眼前少女應當沒說謊,她是去年與表兄林巒定親的洛家姑娘。

是他以為不會有交集,不必在意的未來表嫂。

去年聽說林巒定親,他並未特意去金陵恭賀,只叫積風封了五百兩銀票送去。

女方姓甚名誰,是扁是圓,他一概不關心。

還是積風打發了送回信的人,回來提過一嘴。

說是新任金陵知府洛仁的千金,除生得貌美些,並無特別之處。

之所以定親,乃因姨母聽說女方生辰在五月初八,第二日便請了媒人去知府衙門。

今日之事,顧玄琢自認並未做錯什麼。

他心思坦蕩,並無任何不軌之心。

可她偏是林巒的未婚妻子,顧玄琢只想想便覺頭疼。

他捏捏腦仁,只覺這半宿發生的事,比他辦一年案子還傷神。

從一開始,她便知曉他身份,卻隻字未提林巒,大抵是不曉得兩家的關係。

也罷,暫且不告訴她,否則便是多一人難堪,待五日後將人送走再說。

「穿好。」顧玄琢將玄色外衣塞入她懷中,大步走出內室。

彷彿多待一刻,他剔透純正的心思便要被什麼見鬼的東西扭曲了去。

「姑娘喝杯熱茶。」玉煙進來奉茶,瞥一眼穿戴整齊的洛霏霏,懊惱道,「都怪我沒用,侯爺原是讓劉太醫教我施針的,可讓我往弛星小哥手上扎我都下不去手,哪裡敢往你身上扎?我藍玉煙雖不是什麼好人,卻也沒害過人。」

「你別往心裡去。」玉煙見她有些失神,接著勸,「劉太醫說了,明日施針,會悄悄派一位女醫過來。」

洛霏霏心不在焉道謝,接過茶盞,含笑搖頭:「我沒事。」

施針前,顧玄琢似是為了她那一句「無恥」,故意報復她。

原來不是。

不方便找女醫,顧玄琢想過讓玉煙替她施針,只是玉煙不敢。

若非被他三言兩句唬住,洛霏霏可能寧願多服幾劑葯,也不肯施針。

侯爺出去時,面色不太好。

借她一件外衣,語氣卻生硬。

哪裡惹怒他的呢?爹爹的案子,他會不會細細追查,秉公處置?

何家院子火勢已滅,嘈雜聲散去,清涼夜風夾雜一股燒焦的氣味。

玉煙點起一支安神香,立在香幾側,沖洛霏霏道:「弛星小哥吩咐的,說是萬事等姑娘睡好再說。」

「洛姑娘。」玉煙款款走過來,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您與侯爺……您究竟是侯爺什麼人?」

若說熟識,最開始侯爺卻主動避嫌。

若說是陌生人,侯爺的隨從又對洛姑娘頗為照顧。

還有那位大夫,竟是宮裡的太醫。

方才她進來前,只洛姑娘和侯爺在這屋子裡,眼下洛姑娘身上披著男子外衣,顯然是侯爺允許的。

為佳人披衣禦寒,怎麼想都沾些旖旎。

玉煙心思百轉,更相信兩人應是互生愛慕,只一層窗戶紙未捅。

果真如此,她倒不好按主子命令行事,去勾誘顧侯爺。

聽她這般問,洛霏霏微微怔愣,繼而恍然大悟。

腦中迴響起侯爺那一句:「你是洛仁之女?洛仁有幾個女兒?」

侯爺定是猜到她與林家二公子定過親,是以猝然變臉,拂袖而去。

果然,傳言非虛,林顧兩家的關係不好,顧侯爺遷怒於她!

顧侯爺知道她已被林家退親嗎?會不會公報私仇,任由爹爹被人陷害?

「玉煙,侯爺呢?」洛霏霏抓住玉煙小臂,神情焦急,「我有急事,需向侯爺稟明。」

玉煙不知為何被她情緒感染,心也懸起來,指向門扇外:「我……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侯爺隨積風往外院去了。」

她話音剛落,洛霏霏便披衣起身,小跑出去。

兩日未睡好,又中藥、泡冷浴、施針,她體力不支,跑得搖搖晃晃。

顧玄琢身量高,外衣對她來說過長。

她兩手捉住衣擺,衣袂、裙擺在夜風中獵獵翻飛。

玉煙下意識捂住心口,真怕她被風卷了去。

跑到通往外院的院門處,一道頎長的身影正好邁進來,她險些撞上去。

急急停下腳步,身形卻不穩,被一隻有力的長臂穩穩扶住。

「當心。」顧玄琢擰眉,「不好好歇息,跑什麼?」

「小女子有話要稟。」洛霏霏喘著氣。

她身子正弱,嗓音也柔弱。

被積風引著,正欲邁出院門的何紹梁,聽到似曾相識的嗓音,駐足回首。

從斜後方望過去,只見一道纖麗的身影,立在武安侯身前,似被他半擁在懷中。

而那女子露出的小半張芙蓉面,灼艷如桃李,不是洛霏霏是誰?

她身上披著的外衣,長到曳地,顯然是男子的。

丫鬟說,已給她下過那葯,可她此刻還能有力氣跑。

何紹梁面色陰沉似墨。

為得美人,他煞費苦心,到頭來卻是給旁人做嫁衣。

「何少卿,請。」積風展臂,將人往外引。

洛霏霏跟在顧玄琢身後,往正院走,隱隱聽見何家宅子里有壓抑的哭聲。

細一聽,又什麼也辨不清,像是風聲。

「你有何話要說?」顧玄琢停在廊廡下,沒看他,漫不經心斂眸把玩一柄玄鐵扇。

怕隔牆有耳,洛霏霏聲音壓得低些:「侯爺,民女與林二公子的親事,已由林夫人做主退掉。林家小女子高攀不上,更不會置喙林顧兩家恩怨。求侯爺網開一面,莫要遷怒民女父親。」

「林家退了親?」

林巒何時退親的,竟不告訴他一聲。

轉念一想,林巒定親他都不上心,退親確實不至於專程知會他一聲,讓他有機會笑話林巒。

至於洛仁身上的案子,可不是她想得那般簡單。

顧玄琢把玩鐵扇的動作頓住,撩起眼皮,不冷不熱望著洛霏霏揚起的小臉:「唯有一事能讓本侯網開一面,那便是洛知府清白無罪。」

「可他是親自遞信自首,承認巡按被他所殺。你憑什麼相信他無辜,本侯又憑什麼信你?」

他是把此案全權交給大理寺了么?所以何紹梁才口出狂言?

「侯爺,何大人為逼迫民女,曾對民女說過,有人要我爹當替罪羊。」洛霏霏鼻音變濃,頓了頓,將眼眶中泛起的淚意忍回去,她深吸一口氣,「都說侯爺從不冤枉一個好人,難道侯爺只是表面愛惜羽翼,實則與他們沆瀣一氣么?」

被個弱女子質疑,顧玄琢只是笑笑:「你爹沒殺人便是好人,本侯不放他便是佞臣了?」

他是什麼意思?洛霏霏愣住。

難道爹爹身上還擔著別的罪名?

「玉煙,扶姑娘進去安寢。」顧玄琢吩咐一聲,舉步走下布著苔痕的石階,「待會兒出來,本侯有事交待。」

「是。」玉煙應聲出來,扶住洛霏霏。

往門扇里走時,她有一瞬恍惚。

她來這裡是幹什麼來著?怎的夜未過半便干起丫鬟的活兒,還是打兩份工,發月錢嗎?

「侯爺,方才何少卿可能已看到洛姑娘。」積風上前稟報。

聞言,洛霏霏腳步一滯,立在門檻內,回眸望向那瀟洒颯然的背影。

只聽他毫不在意應:「無妨,他掀不起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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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何紹梁:你等著,我上面有人。

顧玄琢:有膽你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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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侯爺被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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