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小阿哥挺直腰桿器宇軒昂，和方才在椅子里睡成一團的小娃娃判若兩人。這般年紀的小孩兒放在大臣們家裡也是捧在手心裡寵著的時候，這會兒看到小傢伙一本正經的問「你們覺得有問題嗎」，他們不覺得有問題，只想努力忍住不要笑出聲。
楊光先進殿之後就愣了，他歡歡喜喜進來，以為等著他的是任命詔書，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皇上找了個奶娃娃過來說要給湯若望翻案？
已經結了的案子怎麼能說翻就翻？這不是胡鬧嗎？
可這問話的是阿哥爺，人家阿哥爺能大鬧朝堂，他也不好在朝堂上懟回去不是。身份的差別在這兒擺著，他把阿哥爺說哭了不要緊，下朝之後倒霉的還是他自己。
說不定不用等到下朝，這邊阿哥爺掉眼淚，那邊皇上就喊人把他拉出去砍了也不是不可能。
老天，這七阿哥還敢瞪鰲中堂！
鰲中堂、中堂大人是能隨便瞪的嗎？
楊光先不敢和阿哥正面較量，但是他有大腿可以抱，當即滿眼期待的看向鰲拜鰲中堂。湯若望的案子是中堂大人親口敲定的，皇上和七阿哥這是在和中堂大人叫板，中堂大人難道不該說兩句嗎？
鰲拜瞥了眼想推他出去的楊光先，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要和小阿哥吵架的意思。
他的確看傳教士不順眼，但是也沒不順眼到在皇帝明顯要保那些傳教士的情況下和皇帝過不去。幾個傳教士不成氣候，小皇帝都把七阿哥帶過來胡攪蠻纏了，他再堅持要判欽天監那些人死刑也沒意思。
前些天的廷議是他主持的，卻不是他一個人做的主，索尼個老東西同樣在場。看傳教士不順眼的不只他一個，朝中的滿洲勛貴看那些備受順治爺信任的西洋人都不順眼。
同理，看那些漢人也不順眼。
左右都是不順眼，兩邊鬥起來他們順水推個舟也沒什麼，但是想讓他們因為這事兒和皇帝翻臉，哼，想都不要想。
傳教士的事情他們可以私下裡再和皇上商量，朝堂上不能和皇上過不去。他又不是傻子，現在索尼老東西整天看他不順眼，張嘴閉嘴都是他逼走了蘇克薩哈。他就想不明白了，換旗地的時候是他們商量好要換的，蘇克薩哈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死對頭，怎麼到頭來罪名全按他一個人頭上了？
他鰲拜看上去好欺負嗎？
鰲中堂板著臉目視前方等索尼的說法，這楊光先給他府上送禮了不假，但是一個八品小官兒的禮他還看不上，以他對這些心眼兒多的傢伙的了解，八成送禮也不會只送他一家。
索尼在心裡罵了句鰲拜這狗東西送佛也不知道送到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站出來，「阿哥爺，欽天監的案子已經定下來了，滿朝文武都覺得沒問題。」
「看來你們都不怎麼聰明。」小阿哥撇撇嘴，用靠得近的幾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嘟囔了一句，然後掏出個小本本走下台階，「索中堂年紀大，小爺尊老，不和你爭吵，那個叫楊光先的，你來。」
索尼：……
這是拐著彎兒說他不愛幼嗎？
行吧，阿哥爺不樂意和他說話他樂得清閑，就看看這小傢伙能說出什麼道理來。
索尼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看著小傢伙翻開那個小本本昂首挺胸繞過他走到楊光先面前，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錯了，走到鰲拜跟前的時候似乎停了一下。
隆小禧仗著自己個頭矮，大搖大擺走下台階，悄咪咪往鰲拜手裡塞了個小紙團，然後才走到楊光先跟前像模像樣的握起拳頭清清嗓子，「咳咳，小爺昨日看了你彈劾湯若望等欽天監大臣的摺子，粗粗一看便找出了不少問題，你且聽著。」
楊光先額頭直冒冷汗，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扯出笑容穩住聲音，「請阿哥爺示下。」
小傢伙一手背後，端的是氣度不凡，「首先，你當年第一次彈劾湯若望，說曆書是大清的曆書，上面寫「依西洋新法」五字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是有辱大清的威望，是不是？」
楊光先忙道，「回七阿哥的話……」
「你不用回了，爺知道這是你當時不知道那幾個字出自誰的手才彈劾的，當做事出有因，這一條算過。」小阿哥大度的揮揮手，搖頭晃腦咬字清晰，「咱們來看下一條，你說曆法只推出來兩百年，暗示大清只有兩百年的國祚。小爺就問你一句，你懂不懂曆法呀？」
楊光先訕訕回道，「略懂……略懂……」
「略懂什麼呀，你分明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小傢伙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拍著手裡的小本本大聲道，「小爺今年才五歲，但是小爺知道曆法是會變的，所以才需要欽天監觀測天象及時調整。一部曆法能管兩百年已經很不錯了，真要有千年萬年的曆法肯定是騙子拿出來騙人的。」
楊光先：「這……」
「還有那暗示大清國祚只有兩百年，別人都想不到還能這麼聯繫，你怎麼想出來的？心裡有鬼才會覺得處處有鬼，你才是覺得大清國祚只有兩百年的那個人吧？」小傢伙氣勢洶洶，小小一隻火力卻十足的猛，「要是隨隨便便都能攀扯，哪天小爺不想讀書了罵一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你是不是還能說小爺借「清風」二字嘲諷朝廷，再掰扯掰扯是不是就成了小爺試圖謀反了？」
楊光先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下大喊冤枉，根本不敢再和這小阿哥耍嘴皮子。
隆小禧昨天晚上回去特意寫了稿子梳理思路，毛筆一點都不好用，他寫的手都酸了，最後還是讓錢滿多寫他來說才搞定，怎麼可能聽到他喊冤就半途而廢。
不可以，他的初舞台必須完完整整的才行。從今天起，他要整個京城都流傳出七阿哥大魔王的稱號。他人沒出過宮，但是宮外卻流傳著他的傳說，那感覺鐵定不錯。
小傢伙退後一步，指揮旁邊兩個看上去人高馬大的壯漢按住喊冤的楊光先，雖然不知道這倆人是誰，但是能出現在朝堂上身份肯定沒問題，大不了他待會兒賠罪就是了。
按住楊光先讓他閉嘴之後，自然是把他昨天羅列出來的不合理之處全部講出來。這傢伙的彈劾摺子上不合理的地方多著呢，不說完怎麼對得起他和錢滿多忙活那麼久？
福全和常寧知道他們家小弟很能說，但是看著現在小嘴叭叭揮斥方遒的小傢伙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連他們倆都這麼想，其他不熟悉隆小禧的人心中的震驚可以想象。
滿人入關才二十多年，大部分滿洲勛貴還是習慣用滿語，漢語只停留在能說能聽的程度，稍微文縐縐就聽不懂了。他們不知道小傢伙在叭叭什麼，但是看楊光先的模樣也能看出來這小祖宗的嘴皮子有多厲害。
想他們活了幾十載，漢話還不如一個五六歲的娃娃流利，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滿臣們聽不太懂，瞧小傢伙神采飛揚只覺得好玩。漢臣們聽得懂他說什麼，反應就比滿臣大多了。
兵部侍郎黃錫袞壓低聲音，和旁邊的刑部侍郎吳正治小聲交談，「七阿哥的漢話說的真不錯，在下沒有記錯的話，阿哥們的教習師傅是湯荊峴，這說話比家裡的小輩利索多了。」
吳正治點點頭，「可不是嗎，還有那「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乍一聽簡單的像隨口一說，仔細一琢磨還挺有韻味，不愧是湯荊峴教出來的學生。」
「也是七阿哥天分好。」黃錫袞無聲嘆了口氣，看殿中其他人都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於是繼續說道，「皇上帶七阿哥來上朝，欽天監的那些人應該能放出來了。」
「放出來也好，一下子殺那麼多人，實在是有傷天和。」吳正治跟著嘆了口氣。他是刑部侍郎，這案子可以說是從他手上完成的，欽天監那些人有沒有罪他比誰都清楚。
整個案子看下來其實就是楊光先和湯若望的私人恩怨，還是單方面的私人恩怨，欽天監的其他人都是被無辜連累的。
楊光先彈劾湯若望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湯若望沒什麼反應，也可能是他覺得他是西洋人，不好在這上面較真，左右有皇帝護著，他不放在心上也沒關係。
只是先帝逝世，當今聖上年紀尚小，朝廷內外掌握在幾個輔政大臣手中，楊光先借輔臣們看傳教士不順眼的機會再次彈劾，又胡亂攀扯其他同僚，這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但凡楊光先少攀扯幾個人，被判死刑的都沒那麼多。案子一旦定案，卷宗封起來，幾乎就沒了翻案的機會。如此冤案出在他手上，他才是有苦說不出的那一個。
吳侍郎如此想著，看到楊光先跪著喊冤也沒有任何同情的念頭。這人自己不知道做人留一線，連無關之人都能逼上死路，現在自己落難也和別人沒關係。
要不是朝堂上不能大聲，他甚至想大笑三聲給小阿哥叫好。
什麼叫惡人自有惡人磨、咳咳、小阿哥不能說是惡人，總之就是他楊光先活該。
少年帝王坐在上首笑眯眯看著他們家小弟大發威風把人懟到說不出話，看看似笑非笑的鰲拜，再看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索尼，對這個場面還算滿意。
他就說小孩兒出馬比他親自出面好使的多，這不，索尼和鰲拜都不好意思和小娃娃較真，事情不就完美的解決了嗎。
他們家隆禧就是厲害，看見那麼多人也不害怕，還知道提前寫了個小本本隨身帶著，聽這漢話說的多利索，不愧是他弟弟。
隆禧看著小本本上整理出來的稿子，一條不落說了個痛快。康熙怕他口渴，等他說完特意端著水杯去慰問，「來喝口水潤潤嗓子。」
「好嘞。」小傢伙成功完成任務，接過杯子咕嘟咕嘟喝完，也不管其他人什麼反應，放下杯子扭頭回到來時椅子上乖乖坐下，好像剛才瘋狂輸出的不是他是別人。
滿朝文武：……
他們今天把話放這兒了，七阿哥將來肯定有出息！
都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誰家小孩兒小小年紀這麼能說道？
總覺得將來要是有御史想彈劾這位爺，摺子剛拿出來就得被噴回去。
滿朝文武那麼多人，比他能叭叭的還真找不出來幾個。
大殿之中一片安靜，楊光先被人壓著堵了嘴發不出聲響，現在掉一根針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隆小禧完成任務等著別人吵架，正坐在椅子上晃著小短腿兒，發現大家全都看著他不說話，恍然想起來上朝的時候得站著，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他們家五哥後面站好。
次序很對，這次沒站錯，別再看啦。
剛還大出風頭的小傢伙扭扭妮妮想讓哥哥擋住自己，似乎終於知道害羞是什麼意思，小臉兒通紅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見識過這小傢伙剛才擠兌人的時候有多厲害，沒有一個人敢單純當他是個可愛的小娃娃。
康熙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轉過身不緊不慢問道，「諸位覺得七阿哥的話有問題嗎？」
楊光先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聽到這話心裡又浮起一絲希望。
然而——
幾個輔政大臣那裡，索尼眯著眼睛彷彿睡著了一樣，遏必隆一如既往的不參與，僅剩的鰲拜鰲中堂朗聲一笑，「阿哥爺說的有道理，奴才們不覺得有問題。」
議政王大臣那裡，很少說話的安親王岳樂拱了拱手，「回皇上，奴才們也覺得沒問題。」
漢臣那裡，一群人集體開口，小阿哥懟人的時候說的是漢話，他們是整個大殿里聽的最明白的人，不光不覺得小阿哥的話有問題，還覺得小阿哥將來肯定是個人才。
說話有條有理，第一次上朝也不慌神，要知道他們很多大臣第一次上朝的時候還緊張到磕磕巴巴說不出話，小阿哥簡直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少年帝王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既然如此，來人，把楊光先押入大牢聽候處置，具體怎麼處置你們看著商量，今天就散了吧。」
楊光先狼狽的被御前侍衛拉下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今天進宮會是這個結果。
辦公地點在宮外的大臣們陸續離開，辦公地點在宮內的結伴去他們該去的地方。大殿里不好討論的事情出去能說，一時間所有人都在討論欽天監的案子。
鰲拜慢慢悠悠走出去，打開手裡的小紙團，眉頭皺的死緊，「班布爾善，你來看看上面寫的什麼。」
班布爾善熟練的湊過來，看到小紙條上那稚嫩的筆跡手上一抖，差點把東西給扔了，「中堂，這……」
鰲拜不耐煩的把紙條搶回來，「只說上面寫的是什麼就完事兒了，問那麼多幹什麼？」
班布爾善臉色古怪，「上面寫的是，讓中堂在朝會上不要說話，不然他、額、不然七阿哥就和您絕交。」
鰲拜哼了一聲，他看不懂上面寫的東西也沒誤事兒，這大概就是酸文人常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倆人說話沒有避著人，隆禧一隻腳剛邁過門檻，聽見鰲拜拿著小紙條去問別人上面寫的是什麼滿臉震驚，「鰲中堂不識字？」
鰲拜身體一僵，回過頭努力挽尊，「回阿哥的話，奴才識字，只是不識漢字。」
隆禧：！！！
這有什麼區別？還是不識字啊！
作者有話要說：隆禧：號外號外，本寶寶發現了一個大秘密！鰲拜他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