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樹樹而醋
少師很有閑情,擇了樹蔭下授課。
侍從們捧書的捧書,搬書案的搬書案,另有宮娥內官奉上瓜果吃食,將樹蔭下布置成了舒適的所在。
乘月百無聊賴的趴在桌案上,見蘇元善不錯眼珠地看著少師,戳戳她:「這會兒鳥語花香的,少師已經沒事了。你瞧,他都慢悠悠地喝起了烏龍茶。」
蘇元善被戳中了心事,把腦袋埋進了臂彎,一聲兒也不吭。
乘月偷偷笑,聽見一旁的姜釋雲悄聲問,「少師為何還不成婚啊?」
蘇元善悄悄豎起了耳朵,萬秋棋從側旁探過頭,用口型說我知道,轉眼見少師清咳了一聲,連忙低下頭,不說話了。
傅雲聲往下環視了一圈,四位女學生端端正正地坐著,連一向懶散的公主殿下,都坐的很規矩,他很滿意,將女孩子們的功課拿在眼前看。
「殿下看起來胸有成竹,看來是用心做功課了。」
乘月小小的心虛一下,到底還是怕少師瞧出蹊蹺來,只輕嗯了一聲,有些理不直氣不壯,「用了……十二萬分的心。」
少師的眼睛里就浮上些疑心。
每次布置功課,公主能老實交上來的時候,少之又少,要麼稱病不來,要麼就是糊弄過去,能像今日這般爽快,一定有妖。
他一頁一頁地翻開公主謄抄的《枯樹賦》,試圖去找出其中的不妥,可翻來看去,都未曾發現有任何疑點。
這二十遍臨帖,每一個字都照著褚遂良的字體仿寫,不曾換過筆跡。
這字跡,不像是蘇元善的,至於公主宮中的宮娥內官,陛下曾嚴令禁止其為公主代寫,違者杖責。
難道公主,終於肯用心學習了?
雖然心有懷疑,少師卻並不打算打消公主的積極性,點了點頭,贊了一句:「殿下功課做的很好。」
乘月聞言大喜過望,矜持地接受了少師的誇獎,又向著蘇元善眨眨眼睛,得意洋洋。
少師接著檢查了公主侍讀三人的功課,她們都完成的一絲不苟,讓少師很是欣慰,連方才因生漆氣味引發的不適感,都消失殆盡了。
少師一高興,女孩子們更高興,紛紛向少師進言,討論起過幾日秋遊的事兒來。
「去歲咱們去了萬歲山,今年可要換一個。」
「咱們說話間就能去,殿下可要為難了。」
因少師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便向陛下進言,春日與秋日各出遊一次。
陛下雖允准了,可公主殿下出行一次,著實麻煩,還叫宮裡牽腸掛肚的,故而這春遊與秋遊,三年來,也只去歲成行一次。
「我去求求爹爹,應當可以。」乘月看了看女孩子們高興的眼神,雖然心裡有點怕爹爹不準,到底還是誇下了海口。
女孩子們都是帝京的名門貴女,平日里府上管得緊,出門子的機會少之又少,倘或能同公主的儀仗一道兒出門,即便是在京郊轉一轉,也是極有意思的。
聽見公主許下了,女孩子們都興奮起來,紛紛纏著少師拿主意。
「去牛心山吧,正好去潭柘寺瞧石頭魚去。」
「去壩上圍場也好啊,可以去騎小馬。」
少師笑著叫學生們坐下,開始授課。
教授公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身為老師,又不能拋卻文人風骨,跪下來懇求公主好好讀書,好在陛下體恤,並不要求公主出什麼成績,只要能讀書明理就行,故而傅雲聲授課時,總會挑些有趣的來。
縱然是有意思的課,乘月也覺得很無聊,好在少師念書時,女孩子們就開始拿青黛眉筆寫紙條,這回說的仍是少師的事。
「少師從前定過親。六年前他的母親去世了,要守孝三年才能完婚,那一戶人家便退了婚。」
「如今少師入了翰林院,那家人會不會有一點點後悔呀?」
「那有什麼可後悔的?說不得那位姑娘後來的夫婿更好呢。」
「說的是。人間枝頭,各自爭流,誰也不要強求誰。」
女孩子們紙條傳的飛起,直到少師念完了書,凌厲一眼望下來,紙條正落在乘月的手裡,她一嚇,連忙將紙條一股腦兜進了袖袋裡。
好在少師見怪不怪了,也不去管,一時便課間休息,女孩子們或站起身活動活動,或懶在座上說小話。
蘇元善抬頭去看少師,但見他在樹蔭下站著,眺望宮城,那清逸的身姿恍若謫仙,蘇元善就戳戳乘月,小聲同她說話。
「你說,少師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乘月說不知道,也看了看少師的身影,「我總覺得,像少師這般孤清之人,合該要飛上天做神仙的,若是他娶親生子,想想就很奇怪。」
「是啊,我從前也這麼認為。可是有一次,我瞧見他害了傷風,鼻子眼睛紅紅的,才知道他也是凡人呀。」
乘月哪裡不知道蘇元善的心事,小聲說:「你又聰慧又善良,長得也是頂頂好看,少師一定很喜歡你。」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蘇元善害羞地把眼睛埋在臂彎里,一時才探出來一點點,「雪兔,你在我心裡也頂頂好。」
「那是自然。」乘月得意洋洋,「方才少師都誇我呢。」
蘇元善湊過來,悄悄指了指少師的桌案,「昨兒咱們不是已經臨了八遍枯樹賦么?我方才去看了一眼,顧景星竟然臨了二十遍,沒用咱們臨的那八篇,所以方才少師才沒發現其中的貓膩。」
乘月眨眨大眼睛,只覺心裡有隻小貓爪在撓來撓去。
「嘴上說拿我當妹妹,其實一定愛慘了我。」
「會不會你們從前一塊兒長大,彼此太過熟悉了?」蘇元善一邊兒想著,一邊兒說,「聽說,對一個人有了好奇心,才是喜歡的開始。」
以乘月的腦袋瓜,她壓根聽不明白,恰在這時,站在樹下的少師咳了好幾聲,蘇元善緊張起來,豎起腦袋望過去。
「你幫我去給少師遞個帕子好不好?」蘇元善拿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棉布手帕,可憐巴巴地看著乘月,「那生漆,是因著咱們才新刷的呀……」
乘月一時理虧,只得乖乖接上帕子,蘇元善又小聲提醒,「可別說是我給的呀。」
乘月無奈,提裙一路小跑,跑在了樹下,為少師遞上了帕子。
「這是本公主的心意,拿著吧,無須感動。」
說罷,她又在少師慈愛而欣慰的目光下轉身往回走,走沒幾步,無意間瞥見木葉外的山道上,有一道孤高的清影。
乘月心一跳,踮起腳去看,視線越過木葉,一株俊秀孤清的古楸樹下,顧景星正倚靠著,聞聽有聲響,閑適一眼望過來。
乘月撥開木葉探出小腦袋,眼睛彎了彎,她喚了一聲顧景星,嗓音里小小的雀躍。
「你是來看我的?」
她說著話,打算從木葉花叢里鑽出來,卻聽顧景星嗯了一聲,安靜地說道:「看到你見別人,也是用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