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總賴溫風
嗯,還為瑤階玉樹一般的年輕老師,遞上女兒家馨香的綉帕。
乘月擰著小眉頭,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剛想從木叢里鑽出來,忽然頭一仰,頭上的發鬏鬏被低矮的灌木枝鉤住了。
乘月僵在原地,不僅進退不得,也立坐不得,只得貓著腰站著,她苦著臉向對面伸爪求救。
「救救救救……救我。」
山道對面那株古楸樹下的那人彈了起來,倏忽之間閃在了她的面前,先是彎身查看了一下她被卡的狀況,接著半蹲下來,耐心地為她拆解鉤住的髮絲。
乘月可憐巴巴地仰頭看,眼前是一片星郎藍,是顧景星的衣衫罩著她,有種密不透風的浪漫。向上看垂著眼睫的他,認真時的薄唇輕抿,線條很好看。
「累……」一直貓著腰好累啊,乘月扁扁嘴巴,覺得很委屈。
頭頂的那隻手一頓,顧景星靜默著加快了拆解的速度,頃刻便將乘月的頭髮拯救出來。
乘月卡在木葉叢里也不過幾息,剛掙脫出來,忽聽得身後有輕緩的步伐聲傳來,是少師走路時的響動。
顧景星剛要站起身,乘月卻捂著頭矮下身子,向上拽住了顧景星的手,把他一起藏在了木葉叢里。
「噓。」小公主神秘兮兮,向他的耳朵悄聲遞話,「上學好沒意思,我們逃出去玩兒吧?」
堂堂步軍統帥,貓在灌木叢里算是怎麼回事?顧景星正欲站起身,耳邊那一縷呵氣聲卻輕輕拽住了他的心尖兒,順道還打了個結。
心神好像就無法動彈了,顧景星矮下身,越性兒坐在了地上,一腿屈膝,一腿往前伸,長的無邊無際。
身後步伐輕輕緩緩,是那位年輕老師走來的聲響了。這裡不是戰場,無需十二萬分的警覺,顧景星不動,靜聽著身後的動靜,懶散應了公主一聲好。
「不若去騎馬。公主既然愛跑著見人,騎馬更快。」
乘月聞言,攏了額心,不解地看了看顧景星,「騎馬?把你撞飛了可怎麼好?」
這句話令顧景星無言,他轉過頭看乘月,她藏在木葉叢里,欲蓋彌彰地拿枝葉擋著臉,風吹葉動,她像貓咪藏在夏末的溫風裡。
「也不好,公主沒了綉帕,騎馬熱了如何拭汗?」
大約是一夜未睡的緣故,顧景星的眼睛里有一點紅,說話的嗓音里也帶了些微的沙啞,乘月轉了轉眼珠,把眼面前的枝葉丟開,忽然湊近了顧景星,眼睛里全是狡黠的笑。
「顧景星,你對我好奇嗎?」
她的臉冷不防地湊近在他的眼前,顧景星下意識後撤了一寸,面上幾分錯愕。
乘月得意洋洋地扳回一局,輕抬眼睫,見少師已近前,這便一個起身,高高興興地行了禮,喚了一聲少師。
這一聲「少師」喚的尤其親切,顧景星隨之站起身,高瘦的身形遮住了乘月半個身子。
少師雖不識得顧景星是誰,但從他的形容氣度里,已然能猜度到他的身份。
「聽說親軍司來了一位叱吒疆場的少將軍,現下看來,一定是閣下了。」
顧景星雖倨傲冷清,卻不會對傳道解惑之人有分毫不敬,他說不敢,拱手問禮。
「少師大人客氣了。」
乘月從他的肩膀后探出頭來,指了指顧景星給少師看,裝出了一臉的無可奈何。
「將才顧步帥突然出現,我嚇得掛在了樹上,弄亂了頭髮——」她很做作地把頭上的小發鬏扶了一扶,「少師,本公主這副樣子,可不太好看……」
乘月一臉無辜,昨兒的功課完成的很好,也很愉快地聽完了少師的授課,皇朝的公主不能衣冠不整,這時候去整理儀容,無可厚非。
果然少師說好,目色里幾分無奈和慈愛夾雜。
「公主請去。」
少師無奈的神情彷彿在說,玩去吧玩去吧,別勉強自己學習。
乘月料中了少師的反應,開心地一個旋身,拉住了顧景星的手,便往山道上去。
身後響起了宮娥內侍的腳步聲,想必又是一串人跟上來,乘月一手提裙跑著,一邊回身叫他們止步。
「有他護著我呢,別跟啦。」
她像一陣風,快速地掠過雲遮的笑顏,掠過正瞧著他們笑的女孩子們,接著轉回頭,捉著顧景星的手,一路向山道跑去。
十幾歲的女孩子最愛看的就是才子和佳人、糙漢與小白兔,這一時的樹蔭下,姜釋雲把下巴擱在蘇元善的肩頭,手挽著萬秋棋的臂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山道那兩道身影。
「能把公主從枯燥又乏味的學堂拯救出來,公主一定很高興。」
姜釋雲艷羨地拿下巴點點蘇元善,蘇元善正望著少師的方向,聽見姜釋雲的問,她喃喃:「我很喜歡上學……」
萬秋棋扭過頭看蘇元善,見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那抹清影,於是和姜釋雲對了個眼神,倆人齊了心,一起拿手去呵蘇元善的腰窩,女孩子們就鬧著笑做一團。
兔兒山並不大,山道兩旁的木葉青黃著,泛著溫柔的暖色,乘月歪著髮髻,手裡拽著顧景星的手,一氣兒跑到了山下,才鬆開他的手,扶著膝蓋喘氣。
「出了山門就是仁壽宮了,我們悄悄地繞著走。」
手心裡那一份溫軟倏忽抽去,顧景星頓住了腳步,在她的身邊停下不語。
乘月歪著頭瞧他。
哼,這人總是不言不聲的,像一棵冷冷清清的樹。
「我要去金水河喂小鴨,還要去鳳姿宮花園瞧山茶花兒,然後在宮牆下背著手遛彎兒。」乘月說著今日的計劃,「午膳我請你去吃糖耳朵。」
顧景星站在那裡望天,不動如山嶽,乘月看過去,只看見他乾淨清透的側臉線條,秋日的金芒聚在他深蹙的眉心,生出來無邊的愁。
「臣已散值,不能陪公主了。」
他要走,乘月卻不氣,她直起身,在他身後抱起了手臂。
「我跑著去見少師,你不高興了?」她得意洋洋地抱臂走過他的身邊,「我看穿你啦!」
小公主髮髻歪歪地走過去,背影得意的像個斗架勝利的小公雞,許是察覺到身後人沒跟上來,她停住腳步,抱臂回身看他,邪魅一笑。
「護衛鎮國公主,可沒有散值的時候。」
乘月說完得意轉身走,耳朵豎著聽身後的動靜,直到確認身後踩枝踏葉的聲音響起,難得跋扈的小公主才滿意地走出山門。
一前一後往前走,狡猾的小公主在仁壽宮宮外貓起了腰,宮人們卻都靜默恭迎,乘月生怕驚動了仁壽宮裡的皇祖母,甩起了腿兒往前跑。
上月北苑送來一車綠頭小鴨,公主覺得可愛,就撿了五六隻出來,又圈起了金水河靠近鳳姿宮的一段兒,養著玩兒。
金水河在宮城裡蜿蜒,每一段兒都靠近一處宮殿,走水時便可汲河水來救,以利於防火
宮娥們搬來軟椅,奉上餵鴨子用的小魚小蝦,乘月將將坐下,那些毛茸茸還未長成的綠頭小鴨,便都搖擺著蹼掌游過來,望著公主嘎嘎。
顧景星站在欄杆外,看著小鴨們在水面游出一道一道的漣漪,乘月丟了些魚蝦進去,便歪著頭看他。
「我跑著去見少師,你為什麼會不高興?」
從公主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弧線清俊的側臉,烏濃長睫探出來,蓋住了眼眸,窺不見他的心意。
「臣不敢。」
哼,在她面前一口一個稱臣,還說不敢生氣,口是心非。
他不回答她,只是一味的沉默,乘月又丟了幾隻小魚蝦進去,托著腮望他。
「少師要帶我們去秋遊,我想去壩上草原騎小馬,圍著篝火唱歌,元善說她要在火里埋上花生和紅薯,半夜的時候偷偷挖出來吃。」
她問他的意見,「你喜歡草原嗎?」
南書房的學生們去秋遊,不該牽扯上他,顧景星嗯一聲,「臣在北境時,常常在草原馳騁。」
「那一定很自由!」乘月覺得很嚮往,遺憾地往河中丟了幾隻小魚蝦,「我也想去北境的草原。」
顧景星抬眼看向宮牆之上的一方碧藍的天,「無人踏足、人跡罕至,這樣的自由,公主還嚮往么?」
他在護國軍先鋒營里任職,(1)負有偵察捕俘敵情、探查前方道路、遮斷戰場情報(1)的責任,常常深入千里萬里的大漠,亦或人跡罕至的深山草原,習慣了無邊的孤獨與隱忍。
認真說話的顧景星很好看,乘月撐著頭一心看他,只覺他身上無一處不可心。
「嚮往。」乘月也認真地回答他,「我很好奇你,想知道你在北境打過多少仗,去過什麼地方,有哪些刻骨銘心的經歷,又吃過什麼樣的苦。」
公主的嗓音在溫軟的風裡尤顯的誠摯,顧景星垂下眼睫,眸色里依約幾分歉意。
他不是能言之人,正在想著措辭時,公主卻從軟榻上起身,一下子蹦在了他的眼前,白玉闌干建在高階上,她抓著欄杆,一張溫玉一般的小臉兒靠在了欄杆上,認認真真地看著顧景星。
「哥哥……」初秋的小溫風輕拂著公主的額發,她的眼神乾淨純質如清泉,令人無端就軟下心腸來,「別不高興啦,我們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