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顧景星牽著馬,馬上坐著得意洋洋的小公主,她往前探頭,試圖去清楚他的臉色心意。
「我的額角抹了化瘀的藥膏,很苦很苦。你若是沒偷偷親我,怎麼也會覺得嘴巴苦?」
牽馬人腳步不疾不徐,向著那輪月亮走去。
「疼嗎?」他不回答公主的話,只轉開了話題,在聽到公主尾音上揚的一句嗯字,他又道,「公主的額角,疼嗎?」
既然問到了乘月此生最得意之事,那她就要大吹特吹了。
「不去碰它就不疼,若是拿手碰上一碰,就會有一點點痛。不過這點痛不算什麼,今兒我的腦袋立了大功,贏來了一把祈福的五彩弓箭,多高興啊。」
前方傳過來一點笑,顧景星嗯了一聲,不回頭,手卻向後遞了一塊用油紙包著的物事。
乘月好奇地接過來,將油紙打開,瞧見了裡頭有兩塊黃色的小方塊。
「這是什麼?」
「元胡糖。」顧景星依舊慢慢牽著馬兒走,嗓音在月下幾分溫煦,「元胡粉混入麥芽糖,入口略苦,愈吃愈甜蜜。」
坐享天下的萬金公主素日里吃的糖,無一不是精心製作的,哪裡見過這等粗簡的糖,更不用說其中還混入了元胡粉這等物事。
尋常她吃的糖,莫不就是梅子糖、糖椰絲、蜜餌糖、冬瓜湯……元胡糖是什麼糖?
乘月不曾吃過,聞言撿起一顆放進嘴巴里,一股中草藥的苦澀登時充盈在舌尖兒,小公主苦的一張小臉兒皺成一團兒。
「好苦……」
顧景星嗯了一聲,「先苦后甜。」
乘月堅持了好一會兒,這才品咂出一點點苦,眉毛眼睛方才舒展了一些。
「這種糖制來有何用啊?倘或不是你給我的,我嘗一口就要吐出來了。」
「我在軍中,常吃元胡糖。」顧景星的聲音輕輕緩緩地傳過來,「活血鎮痛,若是受了傷無法安眠,含一顆便可得安寧。」
「受了傷無法安眠……」乘月輕聲重複著,忽的伸手拍了拍顧景星的肩膀,好奇道,「你常常受傷?」
公主輕輕的一拍,簡直像葉子落在水面,可顧景星的肩頭卻下意識地沉了沉,像是吃了痛之後的反應。
「你的肩膀怎麼了?」
牽馬的腳步略頓了頓,顧景星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行。
「我常常先行探路,同敵人正面交鋒的機會不多。」
他避開了肩膀的問題,只往前指了一棵樹給公主看,「草原不生叢林,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棵樹。」
乘月也很奇怪,在這片廣袤的壩上草原上,卻不曾有一棵樹,眼下她順著顧景星的手指看去,但見那遠處,有一棵樹冠蓬大的楓樹,月色下它的樹葉斑斕,似乎每一片都有不同的顏色。
「像是楓樹。」那棵樹並不高,樹冠卻很蓬大可愛,乘月推測著它的名字,似乎頗有研究的樣子,「它獨自一個站在草原上,看上去好寂寞的樣子。」
顧景星嗯了一聲,「該是五角楓。」
他說起方才的那一株小樹苗,「這是雲杉苗,就種在楓樹旁好了」
「這樣再好不過了,雲杉也有了伴,楓樹也有了伴兒。」乘月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口中的糖愈發香甜,她的心也漸漸安寧下來,「種了這株雲杉,我們去樹上坐著看月亮可好?」
那有什麼不好的,顧景星嗯了一聲,腳步輕快了許多,再翻過兩個低矮的坡頭,便到了那一株孤伶伶的楓樹下。
「好奇怪啊……」乘月仰頭看著眼前低垂覆著草原的那輪圓月,「無論我們走到哪兒,月亮就一直在眼前,追不上,碰不到。」
顧景星取下青藤,又從白馬側袋裡取出小鏟子,遞給乘月一把。
「明年再來看,或許能長很高。」顧景星拿鏟子往草地里鏟去,挖開了一小片草,露出了黑色的土。
乘月覺得很有趣兒,索性席地而坐,拿起小鏟子一點一點地挖土。
「白日里我中了一球,這會兒又要種樹,和你在一起,總有許多新奇有趣的經歷。」她興緻勃勃,抬頭去看顧景星的眼睛,「一會兒我還要躺在楓樹上瞧月亮。」
顧景星輕笑一聲,手下挖土不停,「公主未來想做什麼?」
這樣的一句問有些突然,乘月聞言停了小鏟,托腮想了想:「……想做什麼?我是公主啊,還能做什麼?做夫子?養花兒的能匠?還是像哥哥一樣,天南海北的跑一跑。」
公主的嗓音稚軟,在草原的涼夜裡尤顯出幾分孩子氣。
「這些都好遙遠,目下我對馬球很有興趣,回到宮城裡,我要好好地打幾場。」
她說著去問顧景星,「那你呢?你要做什麼?」
顧景星停下了手中的鏟子,認真地思索了一下,「那我就為公主拿畫杖。」
打馬球不僅需要馬兒,還需要一柄畫杖,專來擊打球,顧景星說要為她拿畫杖,這讓乘月很高興。
「那我就要把畫杖走哪兒帶到哪兒。」
她說著,眼彎彎地看著顧景星,顧景星不說話,在公主看過來的那一眼垂下眼睫,分明是在笑。
「好。」
泥土被挖出了一個深深的土坑,乘月拿起小小一束雲杉苗放在了土坑裡,扶住了,看顧景星往裡填土。
「往後若是我們倆不好了,這株雲杉樹要歸我的。」她摸摸小雲杉稚嫩的枝葉,毫不吝嗇對它誇獎,「你呀,長成了一定很可愛。」
雲杉種下了,顧景星找來一根細木柴,扎進了土裡,好叫剛種下的雲杉不歪斜。
往後我們倆若不好了,這種話不知道為何聽起來卻很暖心,顧景星將那雲杉與木柴周遭的泥土壓的夯實,旋即走到那株楓樹下,一縱身踩上了樹枝,向下伸出手來。
「來瞧月亮。」
「本公主不要你幫忙,自己就可以。」顧景星方才縱身上樹的身姿實在俊逸,乘月覺得自己也可以,跑到樹下摩拳擦掌,抱著樹榦爬了半天,無奈就是上不來,只得抓住了顧景星的手,他在樹上一用力,乘月就覺得腳下輕飄飄的,下一瞬就跳上了另一根樹枝。
楓樹樹榦蒼勁,樹枝也很夯實,即使坐了兩人,也不搖不晃,很是穩重。
乘月倚靠在樹榦上,看著那一輪近在眼前的月亮,只覺得心緒安寧。
「你在北境可有閑暇的時候?都會做什麼?元善說,她爹爹不打仗時常喝酒,喝的爛醉不醒。」
哪兒有閑暇的時候呢?顧景星想著,安靜地望著圓月。
「……也會與同袍一起飲酒。」
真好,男兒們都學會了飲酒,走遍了四方,唯有她在四方城裡望著月亮,難得出一次門。
乘月在樹枝上動了動,卻險些掉下去,慌的一把抓住了顧景星的肩頭,卻在穩住了之後,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楚。
她奇怪地放開自己的手,「你的肩膀怎麼了?」
顧景星說沒什麼,「打馬球時,肩頭被撞了一下,無什麼大礙。」
他是最能捱的人,如果只是撞了一下,怎麼能面帶痛楚呢?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
乘月回想著白日里打馬球時的情形,想到有牧民的孩子衝出來,顧景星緊急勒馬,從馬上摔了下去。
當時她見顧景星安然站在地上,還以為沒什麼事,現下看來,一定是被撞到了。
她著急起來,從小挎包里拿出了一顆糖,舉在了顧景星的眼前。
「快吃一顆。」
顧景星一笑,將那顆元胡糖放進了口中,「並不疼。」
有些歉疚之情慢慢地爬上了乘月的心頭,她眨巴眨巴大眼睛,眼圈就泛起了紅。
「怪道你帶了元胡糖,原來自己也受了傷,不是被馬兒踢了一腳,就是撞上了什麼鈍物。我額頭就撞了這麼一角,我都覺得疼,別說你這兒了。」
「這不算什麼。」顧景星看向公主,從她泛紅的眼睛里看出了擔憂與歉疚,「不過一點瘀青罷了。」
他的一句這不算什麼,卻能使乘月發散的更多,她沒來由地就委屈起來,眼睛里一瞬就蓄了淺淺一層淚。
「方才你說受傷時睡不成覺,就會吃元胡糖助眠,由此可見,你在北境一定常常受傷……我也不知道你都受了什麼傷,可有人照顧你。」
「……在禁軍里辦差也很好啊,」乘月拿手背拭了拭淚,「不是還說要給我拿畫杖嗎?」
顧景星轉過眼,視線看向楓葉之後的月,「到了冬日,天寒地凍,便不能打馬球了。」
這是變相的拒絕了。
乘月好難過啊,眼淚還掛在臉上,便氣呼呼地抱住了膝,好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來。
「來年爹爹給我選駙馬,你也不回來么?」
側旁人一點動靜都沒有,乘月等了好一會兒等不來回答,這便自言自語起來。
「張垂恕同我年齡相當,馬球打得也好,他笑起來也很爽朗。辛馳原靦腆些,可聽秋棋說,他為人很善良,也很能耐下性子鑽研。」
「顧雲漢也好呀,雖然黑了點矮了點兒,可他聽我的話,再者說了,女大三抱金磚,正好我十四,他十一,簡直是天作之合。」
「少師也很好!年輕英俊,還有功名在身,我爹爹一定很喜歡他……」
小女兒嘮嘮叨叨地,輕言軟語飄在草原的靜夜,她還打算繼續說下去,身邊人卻開言打斷了她。
「公主出降於誰不行,為何是他?」
乘月扭過頭,撐著面頰看他,烏亮大眼眨一眨。
「我找誰行啊?」
那雙靈動的黑眸望著顧景星,他一時靜默不言,良久才望著頭頂這棵楓樹的樹冠。
「公主可以嫁給一棵樹。」
作者有話說: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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