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也許那樣很好。

做一棵永遠不會移動的樹,百年千年的,紮根在四方城的泥土裡,與她枝葉繁茂,共看每一歲的天心月圓。

公主窩在秋日草原的楓樹上,像一隻困在秋意里的貓,她不說話,世界就很安靜。

「蘇姑娘的父親……」顧景星忽然開口,嗓音在深沉的夜色里愈顯出清冽來,「我派人往漠北走了一趟。六月初的時候,莽古哈雕鴞部族領三萬騎兵進犯寧遠關,鎮北侯率軍抵抗,擊潰攻城之敵軍九次。」

乘月原本飛遠的心神被拉回,聽到元善父親的消息,她立時便豎起了耳朵,扭過頭去看顧景星。

「……太好了。」公主將方才那棵樹的事暫且擱在一邊,眼睛亮亮地,「元善回去時,便說是漠北來了信兒,該是她的父親安然無恙的消息。元善這回該高興了。多謝你,還記著我的煩惱,特意去打聽。」

顧景星聞言,垂著的眼睫微動,良久才看過來,對上公主的視線。

「漠北傳來了鎮北侯的消息?」

他的眼睛在月色下很好看,如同兩枚黑亮寶石鑲嵌在靜沉的夜空里,使人看著他,便暫時忘卻了一些無意義的慪氣。

「……說是她爹爹的部下,從漠北趕回來送的信,說她爹爹在軍中安好,叫家裡不要掛心。」乘月回想著昨夜元善同她說的,打心底為元善高興。

「元善的爹爹常年在漠北守邊,家裡只有鎮北侯夫人領著三個女兒。元善不愛同我說家裡的苦楚,但我很清楚,即便是身處溫柔鄉的我,都尚有難處,更何況她呢?我知道她的叔伯不懷好意,總是覬覦他家的爵位與家產……去歲除夕,我特特擺了公主的儀仗,往她家裡走了一遭,那些人才不敢造次。」

公主說話時聲音輕軟,像是拂過耳畔的一陣微風,使人心緒安寧,顧景星聽著她說著話,益發沉默下來。

「……公主有何難處?」

乘月抱著膝,手撐著面頰,思緒飛呀飛。

「回不好功課被爹爹罵,生辰的時候想娘親,哥哥巡政回來,帶沒帶洛陽牡丹花會的花王給我瞧……還有端午節頭一天,是吃蜜棗粽子還是紅豆泥的粽子,明兒回了宮,要不要邀你到鳳姿宮點花燈……」

這些細微的、瑣碎的都是公主的煩惱,有些可愛,亦有幾分不諳世情的天真。

「你呢,你可有什麼難處?」

公主突然問起他來,顧景星將手抬起,枕在了腦後,往天邊那輪安靜的圓月看去。

「父親開春會開拔去往斡難河,我怕錯過。」

乘月的眼睛眨啊眨,聽不明白斡難河是什麼,在什麼地方,她只是看著眼前人疏朗清俊的眉眼,輕輕嘆了一息。

「那裡一定很冷,開春還會倒春寒,你若去了,要帶好我送你的金鴨小手爐哦。」

仰頭看星星的顧景星眼睫微動,輕輕嗯了一聲,立時就被頑皮的公主抓住了漏洞。

「……不是說早不知小手爐去哪兒了么?那你嗯什麼?」

小公主得意洋洋,顧景星卻一笑,轉過眼眸看她,「嗯是多謝公主的關懷。」

乘月悻悻然,打樹榦上直起了身,「哼,我要走了。」

顧景星又是一聲嗯,躍下了楓樹枝,在樹下張開了雙臂。

「跳下來,我接著你。」

乘月坐的那根夯實的楓樹枝並不高,若是個高腿長些,說不得可以腳觸地。

可公主坐在樹枝上垂下腿,還是有些距離的,不過她總是同顧景星生著小小的悶氣,於是一仰頭哼了一聲,不搭理他。

「你讓開,我可以。」

顧景星垂下了雙手,往後撤了半寸,眼見著枝頭上的小公主往下一跳,腳步落地,踉蹌了一下,正正好撲在了他的眼前。

這時候涼風如酒,天心一輪月圓,五角楓的枝頭綴滿了沉甸甸的秋,蟲鳴聲像吹著草編的號角,在心跳驟停的那一刻,伺機而起。

「……金鴨小手爐找不見了沒關係,你去斡難河時可以帶上我。」公主有如一枚秋夜裡的玉蝴蝶,纖巧而靈動地撲在顧景星的眼前,嗓音稚軟著與他說話,「娘娘說我是小火爐,十二萬分的暖心。」

眼前人的眼睫幾不可見的顫動一下,眸中恍若有星。

「……斡難河沒有倒春寒。」

他清咳一聲,繞過公主,往樹下正悠然吃草的馬兒走去,乘月在原地氣的蹦了一蹦,追在顧景星的身後發脾氣:「顧景星,我生氣了!」

顧景星牽了馬回身,眸中有依約的笑意,「好,知道了。」

他往前走,公主落在後頭,撓了撓額角,有點兒奇怪。

莫名其妙的一聲好,又知道什麼了嘛?怎麼總愛打啞謎嘛!

乘月一跺腳,追了上去,在顧景星的身旁繞著走。

「你知道什麼了嘛!」她像個振翅的玉蝴蝶,繞來繞去,「不成,你去斡難河必須得帶一個走,要麼是我,要麼是金鴨小手爐……」

草原秋夜的晚風吹過來,涼意如秋日頂好釀造的酒,任誰聞上一聞,都要有幾分迷醉。

顧景星將公主送入了氈帳,在帳外守護了一會兒。

帳中漸漸暗下去,只餘下一盞幽藍的地燈,雲遮打帳中捧了需換洗的衣物出來,正看見佇立的步軍統帥,微微頷首。

「明兒一早還要起身趕路,步帥早些歇息。」

顧景星稱了一聲姑姑,頷首道:「公主額上的傷,可要緊?」

雲遮溫柔的面龐上便露出笑來,「太醫來瞧過了,不要緊,塗了化瘀的藥膏,估摸著過幾日就散開了。」

顧景星點頭,拱手同雲遮告別,往親軍衛紮營地去了。

明日一早的行路要準備起來,顧景星不準備安眠,在帳中聽取了各部營將領的回事之後,便將身邊長隨姜熾傳來。

「再命人走一趟寧遠關,務必打探到鎮北侯的消息。」

姜熾拱手稱是,又疑惑道:「今晨才傳來的消息,鎮北侯陷入礦藏山,負了重傷昏迷不醒,莫不是又有了轉機?」

顧景星並不知,思忖道:「鎮北侯乃國之重臣,不管勝敗,朝中必有上奏,如此音訊全無,甚為蹊蹺。」

蘇元善是公主的知交,顧景星原就是為了安公主的心才命人前去寧遠關打探,得到了鎮北侯負傷的消息,然而公主方才卻說,鎮北侯府有漠北的消息來,說鎮北侯一切安好,才讓顧景星有些奇怪,這才命人即刻再去打探。

姜熾點頭贊同,應下來的同時,又說起了另一宗事。

「燕翼三十位同袍的棺木已運抵各自的家鄉,有六位家在帝京左近的,大約明晚會運抵。」

帳中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轉了涼,顧景星的手指下意識地輕叩了叩桌案,幾聲咚咚,在秋夜裡格外清脆。

他只道了一聲好,雙手便撐住了額頭,低垂下了眼睫。

姜熾跟隨顧景星在護國軍中衝鋒陷陣,哪裡不知他此時的所思所想,只輕輕在心裡嘆了一息,這便靜默拱手,卻步而出。

到了第二日天剛朦朦亮,草原上的露水還未散去,公主的儀仗便要啟程了,打宮裡頭出來秋遊的人們都登上了車,草原上的牧民們唱著歌兒歡送,無比的熱鬧。

強撐著精神的乘月,在接受了牧民的山呼跪拜后,躲進了鸞車,困的五迷三道地,倒進了軟榻。

她昨兒夜裡回到了氈帳,洗漱沐浴了之後,又輾轉反側的生了大半個晚上的氣,一直到窗邊翻起了魚肚白,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這會兒她困的睜不開眼,躲在鸞車裡好生睡了一覺,再醒過來時,已然是午間了,她趴在窗口看了半天,也沒瞧見顧景星的身影,這便鬱鬱寡歡地縮回了腦袋。

雲遮拿了糕點為公主墊肚子,笑著瞧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哄她道:「還生顧世子的氣?昨兒夜裡奴婢出了氈帳,他還沒走呢,站在帳外守著。」

乘月聞言,眼睛亮亮地,支棱起了腦袋。

「可同他說什麼了?」

「他問公主額上的傷可要緊,瞧著像是很關心的樣子,奴婢便同他說了不要緊。」雲遮笑著說,「可見顧世子心裡有公主。」

乘月聞言,又將昨兒夜裡生的氣先擱下了,往嘴巴里填了一塊糕,腮幫便鼓鼓囊囊的。

「……也許是他覺得自己沒名沒分的,不好正大光明地喜歡我?」

雲遮眼睛里有寵溺的笑,遞給了公主一杯水,笑著看她飲下去。

「許是這樣的。公主與世子青梅竹馬,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時。」

乘月說急,急的眉頭都皺起來了,「……他說來年開春想同他父親去斡難河,到時候再三五年的不回來可怎麼好。」

她琢磨著,「乾脆就給他一個名分吧,我是大梁的公主,總要有點擔當不是?」

公主說這話的樣子實在可愛,雲遮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乘月奇怪地看了一眼雲遮,這便趴在鸞車的窗子上喚顧景星。

不過輕輕的一聲喚,那人便騎馬隨在了車窗邊,因穿了親軍衛的官服,他又生的清冷色,整個人就顯出不可動搖、不可冒犯的氣質來。

「顧景星,本公主給你個名分可好?」鸞車慢下來,公主趴在窗子邊兒晃啊晃,一雙明亮大眼閃著靈動的光。

窗邊人騎馬騎的嚴肅,聞聽了公主的話,轉過臉來,望住了公主,眼神里幾分疑惑,好像在看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乘月又問了一遍,顧景星眼睛里閃過一些忍不住的笑意,他垂下眼睫,再抬眼睛時,手便觸上了公主的額頭,輕輕推了推。

「公主護衛的名分就很好。」

乘月又把腦袋探出來,擺著手說不成,「那哪兒行啊,公主的護衛千千萬,你是我頂頂喜歡的一個。」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頂頂喜歡,叫馬上人一霎靜默了,乘月卻不以為意,笑眼彎彎地趴在車窗上,等著他的回答。

可是顧景星的靜默只有那麼短暫的一會兒,他抬起眼,那其間有細微的笑,望著乘月。

「公主頂頂喜歡的,其實是臣的娘親。」他笑,帶著幾分少年的清氣,「別鬧。」

作者有話說:

顧景星:公主別裝了,我知道其實你喜歡的是我媽。

公主們,咱家又來晚了(跪……感謝在2022-05-2920:42:35~2022-05-3100:52: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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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乃是人間小火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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