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何必做春閨夢裡人……
乘月托腮望他,眼中不免幾分不解。
「……元善不會嫁給武官,她喜歡枕經籍書的清雅讀書人。」
女孩子們之間的閨中密語不好透露,說一句喜歡讀書人總不為過,她向後伸了伸手,雲遮靜默上前,遞上盛明礬的瓷瓶。
公主輕叩瓷瓶瓶身,細細密密的明礬粉末傾瀉至倒葯小舂內,顧景星手腕轉動,搗葯小杵在花泥里碾動,將明礬碾進。
雲遮在側旁瞧著這一雙小兒女,清夜沉沉,公主語聲和軟,顧世子輕碾花泥,兩下里眼神遞送,動作相接,無比的自然閑適。
倘或雲遮是不諳世情的女兒家,怕是要深陷這樣一副清夜搗花圖,可偏偏她懂。
九年前,顧世子第一次陛見時,便向陛下陳情了自己的志願,因其出身名門,又生了個劍眉星目的英俊長相,陛下有心選他為婿,只是在他表露許國之心后,陛下才有所猶豫,從而將此事擱下。
如今顧世子從北境凱旋,回京備試春闈,不過只有半年多的時間待在京城,陛下卻也要賜他官職,任誰看了,都能明白陛下對他的喜愛。
只是此時,顧世子一句何必做春閨夢裡人,明面上是在說元善姑娘,可未嘗不是顧世子的心聲:他一心許國,上了戰場刀槍無眼,公主貴為天之驕女,沒有承受這樣傷痛的必要。
在無人注意處,雲遮輕輕地嘆了一息,再聽顧世子回公主話時,不免多了幾分忐忑。
「讀書人也很好。」手下的小葯杵不停,顧景星眉眼微沉,「溫柔敦厚,清雅知禮,和這樣的士子在一處,日子過的一定有趣。」
他說話時眉眼不抬,只在等不來公主的回應時,輕輕抬起了眼睛,對上了一雙靈秀的雙眸。
「我同元善不一樣,我不喜歡讀書人。」像是察覺了顧景星話里的深意,一向凡事不入心的公主,歪頭去找他的眼睛。
手裡的小葯杵終於停了下來,顧景星望住了公主清澈而無雜質的眸。
「帝京城繁華靡麗,無論是軒裳華胄,還是白衣卿相,比比皆是,公主乃是世間第一矜貴之人,想要哪一樣,都可稱心如意。」
不解又無措的情緒漫上了眼,乘月以手蓋住了搗葯舂,問他的語聲里不免帶了幾分輕慍。
「我哪一樣也不要。」她說到這兒,甚至將顧景星手裡的搗葯杵奪了回來,微微向他傾身,語帶嬌怒,「他們再好,同我有什麼干係?我只喜歡我的,管他是白衣還是軒裳,文臣還是武將。」
公主即便使起了小性子,可模樣還是稚軟的,只將搗葯的杵和舂兒抱在手裡,嘴角向下捺,眼圈紅紅,彷彿下一秒就要掉金豆子了。
顧景星眼眸微黯,旋即便低垂了眼睫,只輕輕嗯了一聲。
「臣後日便要去戍守北城,往後來宮中的時日不多,還望公主多多保重。」
他要往北城戍守的消息來的實在突然,乘月一時怔住,良久才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做什麼要我多多保重,又不是不見面了……」她忘記了方才的慍意,只喃喃地說,「開了春不是還要考武狀元……。」
顧景星嗯了一聲,站起身,「考取了功名,臣便會自請去汰川口戍守。」
汰川口在哪兒,乘月一點兒也不清楚,她只鬆開攏著的小杵小罐,幾分無措。
「之後又三五年不回來么?」
顧景星說是,走至面盆處凈手,再不多言了。
乘月著急了,站起身追到他身邊兒,追問他,「從前我小,也不知道問你的行蹤,如今我大了,你走歸走,總要說一個回來的日子,我好等你……」
公主說這話兒,尾音帶了些許哽咽,桌案上的一盞燈,忽的便炸了一朵喜氣洋洋的燈花兒,公主嚇了一小跳,不自覺縮了縮腦袋。
顧景星走至桌前,青白修長的手指遞過去,指尖捏過燈芯,迅疾地碾滅了那一盞燭燈。
室中暗了一分。
「公主為什麼等臣?」他背對著她,背影在燈下頎秀清瘦,「公主乃是世間唯一,如臣這般,卻有萬萬。公主不必等臣。」
乘月怔在了原地。
「好端端地,這是做什麼呀……」她並非木石,一瞬就察覺了他的意思,沒來由地紅了眼圈,「我要等你的啊,假如你說能在我十八歲生辰的時候回來,那我從十七歲起就會開始高興……我不喜歡不說一聲突然回來的驚喜,說不得我哪一日偷懶沒沐發,你卻回來了,那我該有多尷尬……」
公主語無倫次地說著,到末了甚至開始結巴,眼底冒著淚花,眼睫一動,淚珠兒就順著滾下來了。
「我知道了,今日那個莽古哈的人被砍了頭,也許叫你想起了不高興的事,所以心情不好是不是,」乘月拿手背抹去了,嗓音哽咽著,「我原該送了元善就該回去睡覺了,做什麼要來這裡——顧景星,我明兒再來找你,你別不高興了……」
桌案處沒了燈,顧景星像是站在暗處不言不動。
像是生怕他再說出什麼決絕的話來,乘月急慌慌地轉身,提了裙往步司外奔去了。
雲遮提了小籃跟上去,臨出了步司的門,不免投過去無奈一眼。
公主在前方跑的極快,像只躲雨的小兔兒,一直奔至御河旁的花影兒小道,才停下來,耷拉著腦袋慢慢走。
她來時身後跟了十幾個內官宮娥,這一時雲遮叫他們遠遠地隨著不要靠近,只隨上了公主的腳步,慢慢地陪著她走。
御河裡未眠的小鴨撲棱著翅膀游過,在夜色下化開一圈一圈的漣漪,隔岸花枝遮擋著的宮殿金瓦紅牆,靜謐而深沉,將世界的靜又擴大幾分。
雲遮提著燈隨在公主身邊走,裙角前處一片安靜的光,公主的頭垂的低低的,使她瞧不起清楚公主的神情,可裙角前的光亮地面上,卻悄無聲息地接收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誠如顧世子所說,這世上好男兒千千萬,的確不該嫁給叫自己傷心落淚的人。」
雲遮愛公主如眼珠,方才目睹了顧景星與公主的言談,這一時說話不免帶了氣,「不管他因了什麼原因這樣決絕,在奴婢這裡,今晚這一茬是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了。」
她越說心裡越難受,聽著身邊公主淺淺的呼吸,只覺心都要碎掉了。
「橫豎公主還小,咱們好好選選,總有比他還好的……」
雲遮托著公主的手慢慢走,話音輕輕落了地,身邊的小公主卻頓住了腳步,良久都沒有說話。
月亮毫不吝嗇,將每一處都灑遍了嬌人的瑩玉色,御河裡的小鴨偶爾幾聲呱呱,尤顯出清夜的靜沉,公主轉過面龐看向雲遮,月色撲進了她的眼眸,清透純質。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
雲遮望著公主眼眸里的傷心,心疼的無以復加。
「奴婢知道。可他鐵了心許國,刀槍無眼,疆場殘酷,萬一他在戰場上陷落,甚至殉了國,到了那時,公主又該當如何?」
公主不言聲,只將臉轉過去,慢慢地向前走。
「我會千里萬里的去尋他的屍骨,一樣一樣地裝起來,將他帶回家。」
清夜沉如水,雲遮陪著公主慢慢回了寢宮,那一廂步司里,顧景星一夜未眠,在第二日的一早,領軍去往干清宮門前護聖駕。
皇帝昨夜批閱奏摺至深夜,這一時東方才亮了一線,便又要起身。
他是個勤勉克己之人,每日起身後都要在院中打一套羅漢拳,方才洗漱更衣去視朝。
今日院中,顧景星換了勁裝正候著,皇帝望見他眉眼英俊,形容清勁的樣子,不自覺心中又有幾分滿意。
他從前晨練都是自己個兒打一套,自打顧景星回來后,便常常傳他來喂招,又知道他這半年都要備試武舉,也有心考較他的武藝。
再者,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
從前這小子小的時候,皇帝便很喜歡他,只是一句畫凌煙甘泉,讓他打消了選他為婿的念頭。
哪知今歲,這小子竟然從北境凱旋,又立下了這般大功,皇帝更為滿意,這便賜他在宮中行走,也好再度考察他的人品。
顧景星同陛下過了十八手羅漢拳,較量結果自然令皇帝滿意,他負手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銳利眼神落在他的眉眼上。
「……過了十月,便要十八歲了吧。」皇帝拿了棉帕拭手,閑話一句,「中了功名便可正經八百的領兵打仗了。朕還記得你的志願。」
顧景星垂首說是,「此次武舉,臣必定全力以赴。」
年輕人意氣風發,皇帝很是讚許。他從前想的多,生怕女兒受苦,如今倒也想通幾分:一心報國的有志青年何錯之有?放眼整個大梁,能在軍中歷練五年,十幾歲便立下大大小小戰功的人,又能有幾個?這樣的人做他的駙馬,再合適不過。
再者說了,他在外征戰,女兒出降不出宮,家裡人也放心,省的選個足不出戶的世家子,女兒還不要成日里在宮外住?
他越想越滿意,這便又道:「明年再去北境,該要定下親事了,你父親母親,可有中意的人選呢?」
皇帝雖貴為九五至尊,卻也是養女兒的父親,直接開口賜婚,顯得自家多倒貼似的,故而提點一句,故作了幾分矜持。
只看這孩子有幾分誠心了——這些時日女兒身邊人時時來報,只說公主與他常常玩在一處,想來是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在的。
皇帝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也許是晨光略有些刺目,使他的眉間淺蹙了一道,微微頷首向陛下拱手。
「臣一心許國,無意婚娶。」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6-0802:07:21~2022-06-0919:57: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風南來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omo、玥玥寶是小可愛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