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38章 第38章

顧景星回到燈帽衚衕時,日頭已上了中天。

門房顧臨接過世子爺手中的馬鞭,匆匆覷了一眼,只見世子爺肅容而過,袍角掀起了一陣冷冽的風。

小廝溪行從院里迎上來,引著世子爺往裡進,口中仔細說起了府里這兩日的事。

「今日通政使劉大人家的長孫『洗三禮』,夫人同二夫人、三夫人一早就過去了,囑咐您一定要吃了午飯再歇息,萬莫先睡。」

「老夫人前兩天頭風發作,今晨起來倒是神清氣爽,乘了轎子往暢遊園聽戲去了。」

瑣事過耳,顧景星一徑行至了寢居院落,沐浴更衣後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在卧房裡歇下。

他在宮裡當值,常常晝夜顛倒,需在白日里補眠,白夫人怕他睡不好,便命人在他卧房的窗上加了一層帷幔,白日里放下第一道竹簾,已然昏暗下來,倘或帷幔再放下,屋裡便黑如夜晚了。

可惜顧景星嫌悶,仍是只放下竹簾,闔目而眠。

今日適逢陰雨,竹簾透進來錯落的光,帶著些微的濕漉,顧景星緩緩睜開眼,視線落在了牆壁后那一張《禹跡圖》。

這一副地圖,乃是從江南紹興府拓印而來,刻畫的是禹皇遍布天下治水的足跡。

山川河流縮略成一道又一道的脈絡,州郡地物在圖上微小稚拙,順著那脈絡一路去尋源頭,沒一時眼睛便有些酸澀。

果然如她所說,助眠。

顧景星沉沉睡去,再醒來時竹簾外天光昏昏,他掀被坐在床邊,聽著窗外檐下的風聲雨聲,忽覺虛無之感潮湧而來,似被抽去了千萬筋骨,又好似被人遺棄在荒蕪空曠的沙海。

好在有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打破了縈繞他的飄渺虛無,是白夫人在喚他。

「星兒,可醒來了?」

白清梧在門前側耳聽,裡頭傳來一聲嗯,身邊侍女卉木輕推門,引著她進去了。

卉木去捲簾開窗,白夫人往兒子那裡看去,但見他一襲寢衣坐在床邊,一向冷清的眉眼此時因初醒的緣故,多了些許的怔然,倒突顯了幾分少年氣。

她走過去,在顧景星床邊的椅上坐了。

「在宮裡當差雖說晝夜顛倒,可也比在關外打仗好,起碼累了一天,回來能有個舒坦的床睡——你父親昨兒也來信兒了,只說過年的時候應當能回來,你祖母聽了這個消息,高興地吃了兩大塊月餅,今兒早晨高高興興地聽戲去了。」

她嘮嘮叨叨完,兒子還坐在床邊不動,她覺出了幾分異樣,正要問話,孩子卻先開了口。

「那母親呢,母親可高興?」

白夫人聞言先笑,說了聲那是自然,「……你也在,你爹爹也在,今年終於能過個團圓年。」

她站起身,將兒子的外衫取來,披在他的身上,繼續同他說著,「我同你爹爹成婚十八載,一起過年的日子屈指可數。他能回來,娘親自然高興。」

白夫人回憶著往事,有些時刻甜蜜熱切,卻不能同孩子道也。

「這麼多年,娘親心裡可有怨懟?」顧景星將衣衫穿戴好,起身坐在窗下書案邊,安靜地看向母親。「您別說場面話,我見過您和祖母哭著拜菩薩。」

「你娘我呀,從來就不是個愛說場面話的人。」窗外一縷晚風吹上了白清梧的鬢邊,她撫了撫髮絲,語聲溫慈,「我當時千里迢迢從渝州城嫁過來,新婚當晚,家裡就出了事,你爹喜服都沒脫便趕去了北境,當時你祖母昏了過去,家裡亂成一團,哪裡還顧得上怨懟?」

「只是後來時日長了,我有了身子時,他不在身邊兒,我生你們哥仨兒時他也不在身邊兒,家裡無論大事小事樣樣都要娘來操持,能沒有怨懟么?」

說者無心,聽者卻一瞬低了眉,白清梧說到這兒,笑了笑,「這麼些年,你爹爹一打仗,我和你祖母就在家裡燒香拜佛,沒有一日心是安穩的。好在娘也習慣了,若是你爹爹常在家中,指不定還有別的煩惱呢。」

她嘆了一息,站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好了,說這些做什麼,廳里擺了桌,快去用飯。」

顧景星說是,卻在娘親出門的那一刻,又低低換了一聲母親。

白清梧停住了腳步,回身去看兒子,但見窗外竹影婆娑,窗下燈色輕溫,顧景星就坐在那兒,手邊一盆山茶花,眸色寂黯。

應母親的,哪裡瞧不出來自己孩兒的異樣,她幾步走過去,彎下身子看他。

「好孩子,這是怎麼了?」

顧景星看著母親因關切而蹙緊的眉頭,良久搖了搖頭,只輕言了一聲無事。

白清梧雖知一定有異,卻也知道兒子是個萬事萬物藏於心的性子,倘或一直逼問,反而更問不出答案。

她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只叮囑他一時去用飯,這才出了門。

看見溪行正候在門邊上,白清梧將他喚至一邊,仔細問詢了幾句。

「……今日世子爺從宮裡出來,臉色就不好,奴婢猜測許是同明日要去戍守北城,不能去宮裡當值的原因。」

白清梧哦了一聲,雖知這小廝也不一定說的准,倒底也放下一顆心:只要兒子還在帝京城城,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時間回溯至中秋夜,元善在仁壽宮裡吃了酒出來,先是往鳳姿宮裡簡單拾掇了一些隨身物事,這便要出宮去。

乘月也陪著她,因公主心裡裝著事,待元善又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少師那裡我會代你向他告假,你這次回去多待幾日,也不必急著回來。」

元善嗯了一聲,挽了公主的手慢慢向外走,「……少師就在南書房,我去同他親自告假好不好?」

眼下的乘月對元善是無有不應,這便搗蒜似的點頭:「那有什麼不好的,他是咱們的授業恩師,不去上學了,自然要同他親自去說,也顯得誠心是不是。」

元善既得了公主的允准,這一時便由宮娥陪著往南書房走了一趟。

今日少師在宮中備課,因得了太後娘娘賜下的酒與菜,這便在南書房待至很晚,這一時正收拾行囊,忽聽門外有清軟的聲音在喚他。

他聽出來是蘇元善,這便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她是四位學生里最為苦學的一個,每每回課總要令他驚喜,此時見她站在月色下,清麗婉約有如謫仙子。

「如何這一時來了?」少師問的溫和,又見她身後有侍女捧了行囊,便帶著她的腳步,往前走,「為師也要出宮,同行。」

元善心裡砰砰亂跳,落了少師半個肩膀,嗯了一聲,「今兒是中秋夜,公主准學生回家團圓,故而來向您告假的。」

少師應了一聲好,說起了玩笑話,「即便不告假,明日公主多半也不會讓你來上學。」

元善吐了吐舌頭,仰頭去看少師,月色灑在他的側臉,為他的清雅又添了幾分溫潤。

「公主是喜歡讀書的,也喜歡跟您學習,只是卯時三刻就要起身,有些過於早了。若是您能改個時辰……」

「卯時嫌早,未時又要犯困,學海無涯苦作舟,還是要刻苦些才行。」少師很溫柔,他教授四位學生有幾年了,雖有無奈,溫情時刻也不少,故而只溫柔同她說些道理。

元善點了點頭,大著膽子問道:「聽聞您住在藕花衚衕,同學生的家離的不遠。」

少師說是,夜風吹動,桂花的香味靜悄悄地飄來,他舉手接住了一粒桂花,輕聞了聞,幾分愜意。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往人間來一趟,只聞一聞這桂香,也便值了。」

原來少師喜歡桂花啊。

元善在這一瞬也愛上了桂花,伸出手來也接了幾粒桂花,輕輕藏在了手裡。

「……您既然愛聞桂花香,那一準愛吃桂花糕。明兒我給您送桂花糕吃好不好?」

小女兒鼓起勇氣說出這話,少師微怔了怔,旋即笑著說不必了,「我不愛吃甜。」

他微轉過眼看她,小女兒的眼中藏了顯著的失落,他微笑向她發出邀約,「或許你回宮那一日可帶給為師嘗嘗。」

元善一下子就高興起來,說話間二人已至北定門前,少師的青色馬車正在外等候,元善一心只在少師的身上,不曾注意自家的馬車,只仰頭看著少師。

「您的頭上……」她踮起了腳,就著疏疏的月光去看少師的頭頂,拿手指指了指,「有好幾枚桂花粒……」

少師聞言,微微垂下頭,正欲抬手去拂,元善卻已拿纖指拈下這幾枚桂花粒,認真地放在自己的手帕里。

「我帶回家給您做桂花糕。」

她拈花而笑的樣子實在可愛,少師笑著拱手道了別,轉身上了馬車。

元善托著帕子,在原地站著好一會兒,一直看著少師的馬車行遠了,這次轉身,去尋找鎮北侯府的馬車。

那巍峨的宮門下,月光灑不到的地方,鎮北侯府的馬車正安靜地候著,元善正要過去,卻見那馬車旁的巨大石刻旁,有一身型頎長的勁瘦男子正抱劍而站,他的面容曬了一半的月光,眼神冷漠疲倦,像是有十二萬分的不耐煩。

他怎麼來這裡了?

元善的心一跳,看了看手裡的帕子,沒來由地覺出了幾分心虛,像是被抓包了一般。

她覺得不對勁,挺起了肩背,鎮定自若地向他走過去。

「怎麼是你?」

她很好奇,瞧了瞧駕車的是家裡慣用的車把手蘇泗,馬車邊上候著的是娘親身邊的婆子,這便放下心來,又問,「是娘親不放心我?」

林淵沖放下抱劍的手,只哦了一聲,轉身立在了馬車邊。

「不是。」

元善蹙起了眉頭,上了車之後,又多問了一句,「那你做什麼要來接我?」

林淵沖不回話,只翻身上馬,那雙疲倦冷漠的眼睛似乎沒什麼溫度,匆匆看她一眼,立時便縱馬離開了她的視線。

作者有話說:

林淵沖:非要我說出來?是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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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乃是人間小火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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