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江步寰同妹妹說了一句俏皮話,乘月卻沒覺得可笑,只拿手託了下巴,在腦中一再復盤自己方才的想法,最終滿意地點點頭,看向哥哥。
「哥,我怎麼這麼聰明啊?」她毫不吝嗇對自己的讚歎,「知微見著,管中窺豹,我簡直可以做帝京城的青天大老爺了。」
江步寰點了點頭,「有點聰明,但有些流於表面。」
他望了望殿外靜沉沉的雨夜,之後偏過頭來看自家妹妹。
「傷哪兒了?」
雪兔撩了袖子,把手腕和爪子一起伸給哥哥看。
「可疼死我了,方才我睡覺的時候,感覺自己被十萬座大山壓著!」
江步寰看著雪兔手上、臉上的傷口,眉頭不自覺就皺了起來。
「那我怎麼聽說下午你在爹爹面前,還生龍活虎的,這會兒就蔫了?」
乘月晃了晃曾脫臼的手臂,疼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我在爹爹面前喊疼,他就會心疼發脾氣,說不得以後都不讓我出宮了。」
江步寰給她把袖子拉下來,好好地放下去。
「下著大雨也往外跑,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行跡,我看你從壩上回來心就野了。」
「我去靖國公府取回我的物件兒,我可不捨得把它們放在不珍視我的人的家裡。」乘月有點兒惋惜,「可惜還是隨著散架的馬車掉在城外了。」
江步寰道了一聲還在,「盛玢已命人清掃了現場,會給你找回來的。」
乘雲就撓了撓睡的亂髮,向哥哥提議去瞧瞧爹爹:「我睡醒了,想去問問爹爹叫人查的怎麼樣了。」
江步寰說好,過來為妹妹綁頭髮,「拿個發繩給我。」一旁侍候著的櫻珠忙奉上了發繩給皇太子殿下,江步寰繞到妹妹身後,抓起了她的頭髮,認認真真地給妹妹綁起了頭髮。
乘月就覺得很稀奇。
這難道就是受了傷之後的待遇嗎?可真是太好了!
她得意洋洋地昂著頭讓哥哥給她綁頭髮,嘴裡叮囑著:「鬆鬆挽上就行了,可別碰到我頭上的傷口。」
江步寰不耐煩地說了一聲嗯,手上動作不停,一會兒就綁好了,走到乘月面前端詳了一會兒,神情複雜的轉身出了殿。
乘月卻覺得很感動,自言自語地感嘆道:「哥哥可真疼我啊。」
她叫櫻珠拿銅鏡過來照,只見銅鏡里一臉貓抓似的她,頭上頂著幾個衝天牛角辮,跟瘋了似的。
乘月扯了扯嘴角,尷尬道:「哥哥是疼我,但不太多。」
她頂著衝天小辮兒衝出去,「哥,等我啊!」
時間往回溯,晚間時大雨漸歇了,只餘下雨絲在空中與風纏綿,皇帝寢宮裡撐出了一把十六骨的黃羅秀九龍傘,傘下人身形俊逸,腳步輕捷,大傘微抬時,露出一張山澤清臞之容。
阮升在陛下的後頭撐著一把小傘追著,語聲在風雨里不喘不亂,很有章法。
「公主這一時還睡著,除了脫臼的胳膊還有些疼痛以外,旁的一切都好。」
皇帝嗯了一聲,一路向鳳姿宮而去。
當年他與段柔藍情切,半個時辰不見都要想念,皇后寢宮鳳姿宮與干清宮相隔不遠,他都覺得浪費時間,段柔藍便長長久久地同他共宿在皇帝寢宮裡,鳳姿宮便冷清下來,如今女兒大了,住在鳳姿宮裡,他反倒去的多了。
鳳姿宮門前停著那輛宮外的馬車,因雲遮昏迷,公主受傷,這馬車便一路駛進了宮城裡,又因公主沒有安排,宮中車馬司的人便不敢擅動這輛馬車,故而還一直停在這裡。
這輛馬車是滇地的風格。
車窗緣木雕刻著金獅叼繡球,窗帘白底彩畫,畫上有花有魚,極為逗趣。
皇帝手中傘放下,上了馬車。
車中闊大,也許是需要長途趕路的緣故,車中擺了窄床,上頭鋪著暄軟的被褥,上頭綉著山茶花,有些血跡還沾染在上頭。
皇帝就靜靜地坐在車裡,聞一聞氣味,還真是熟悉的山茶花香。
「她怎麼樣了?」
阮升在窗外聞言,只輕聲奏稟道:「晚間麗正門大街那間金店,進進出出許多位大夫,奴婢使人去問了,都說娘娘肩頭的箭枝生了倒鉤,拿刀是可以剜出來,可都害怕破傷風(1),無人敢治。奴婢斗膽,叫太醫院院判楊稟風去了。」
楊稟風是七年前到太醫院的,並不識得曾經的皇後娘娘。皇帝嗯了一聲,在昏黃的燈色下神情晦暗不明。
「破傷風重者致死,楊稟風擅外傷,正對癥候。」
阮升在窗外,並不能窺見天顏,似乎想了很久,才大著膽子說道:「陛下,您要不要……」
「不要。」皇帝的聲音打車裡傳出來,斬釘截鐵的同時,卻隱隱藏了幾分哀沉,「她是製藥用藥的大家,必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當年,也托賴於她的「假死之秘葯」,騙過了太后以及一干朝臣,皇帝相信她應對這鐵器的傷口,絕對不難。
阮升沉默下去,心裡不免隱隱擔憂,忽聽有腳步聲輕起,回身看去,侍衛親軍司馬軍四廂指揮使宋賦躬身而來,阮升忙為他通稟了。
宋賦也很奇怪陛下為何要在一輛馬車中接見,卻不敢多言,只拱手復命。
「誠親王得知殿下之鸞車被仿製,殿下又被劫持,嚇破了膽子,這會兒正跪在神武門外,等著您的發落。」
皇帝哦了一聲,眉眼不抬,幾分肅穆。
「叫他跪著吧。」皇帝語聲冷冷,在雨夜裡無情無緒,「每一處都仿製的真切,便是綉著金雀鳥的褥席,也用的是同原品一般無二的蜀錦。這造辦處管著整個宮城的吃穿用度,朕信任他叫他管了十幾年,竟還能出這樣的紕漏!他這會兒還沒掉腦袋,是託了公主智勇雙全的福氣!」
宋賦應是,又道:「臣已將造辦處六十餘人扣押,一一審問,不出意外,今夜便會有結果。」
「朕竟不知,還有人如此膽大妄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想要了乘月的命,此事務必一查到底。」
宋賦領命,「誠親王這邊,可還要押進去審?」
皇帝搖了搖頭,「他是無用,卻不是蠢人,仿製公主鸞車,劫持朕的寶貝,這種事一查便能查到他的頭上,嫁禍未免太過明顯。」
「宮中與外界有通聯的人,統統都要查。」皇帝下了結論,只揮揮手要他去,「此事不宜大張旗鼓。再有,往公主身邊再添一隊騎軍。」
宋賦領命下了車而去,皇帝嘆了一息,又問外頭的阮升,「可有消息傳過來?」
阮升一愣,倘或他沒記錯的話,一刻鐘之前,他將將才彙報過金店的消息,此時再問,他該怎麼回答?
「回陛下,還未有新的消息傳回。」
「再探,再報。」皇帝說罷,歪在了車壁上,隨手拿起了車中榻上的一方綉了洱海月的帕子,無意識的繞在手中。
也不知呆了多久,忽聽得外頭有喊哥哥的聲音,那聲音稚軟,皇帝從怔然中醒過了神,還未及言聲,便聽太子的聲音響起來:「阮中官如何在此地?父親莫非在車上?」
他那小女兒卻不管不顧地,一下子跳上了車,那一頭的衝天辮扎的跟瘋了似的,站在自家爹爹的眼前,直把皇帝嚇得拿綉帕捂住了嘴。
「爹爹,你在我門前的馬車裡坐著幹什麼?」乘月疑惑地問道,又向下喊哥哥,「哥哥快來,爹爹在這裡。」
皇帝眼前一黑,維持著驚嚇的動作不變,好在太子還是個有理智的,只在車外高聲問安。
乘月歪著腦袋打量自家爹爹,「您怎麼還拿手帕捂住了嘴,這模樣……」
皇帝回過神來,手裡的綉帕一丟,徑自走過女兒身邊下了馬車。
「朕看你的傷是全好了,明日就跟著你祖母去園子里犁地種山藥去。」
乘月瞠目結舌地在後頭下了車,往自家哥哥身上一歪,手臂就抬不起來了,「您瞧我這弱不禁風的模樣,哪裡像全好了啊……」
皇帝看了看一旁太子,看笑話的模樣很有他當年的風範,這便輕咳一聲,負著手就走了。
「朕此刻,也忽然也覺得自己很柔弱,你們倆都不要來找我。」
乘月看著爹爹的背影,同哥哥面面相覷,到底還是鬧不清楚自家爹爹來這裡,究竟是幹什麼的。
那廂宮中養傷的睡不著,沒傷的也睡不著,這廂右安門奔出來兩匹輕騎,在雨中颯踏而行,馬上人一襲墨色斗篷,身姿俊挺,所過之處,劃出動星流轉的利落弧線。
顧景星由丰台大校場一路駛出,再出了右安門,繞了一整個帝京城外圈,方在白日里公主出事的安貞門外。
夜色深寂,他從馬上跳下來,看到一眾侍衛親軍把守了此地,許多人正手執氣死風,在地上找著什麼。
顧景星雖辭去了侍衛親軍的官職,然而在眾班直的眼中仍有威信,見他來了,紛紛見禮。
「……白日里的劫難,使得殿下的心愛之物散落一地,原本已找齊,但盛將軍查驗了列仙酒牌,少了一張許飛瓊,特命咱們來找——」
顧景星面上山嶽不動,額心卻微微蹙起。
「公主可有大礙?」
「殿下雖機勇過人,只是強敵力大,致使殿下手臂脫出,外傷遍布,十分駭人。」
風雨襲來,吹落了顧景星的斗篷,他在風雨的侵襲下低了眉眼,身邊親隨遞了燈過去,正欲言語,忽聽得遠處有打馬聲傳來,眾人望去,但見一隊車馬行過來,為首之人在馬上除去風帽,露出一張英氣勃發的面龐。
是鉞戎王世子張垂恕。
他今晨得了陛下允准他回鄉的聖意,心知是公主殿下為他求來的恩典,原本打算謝過公主再走,只是公主出了宮久久不歸,無奈之下便回了府中收拾行裝出了城。
不曾想,後來追上來的家僕傳來消息,公主遇了襲,張垂恕原本就猶豫不決,想見過公主再走,此刻知道這個消息,哪裡按捺得住,這便打馬回京。
侍衛親軍諸班值識得他,有人上前詢問道:「世子不是今日回漠北么?如何又連夜趕了回來?」
張垂恕並未看見立在一邊的顧景星,只高聲道:「聽聞殿下遇襲,臣心實在難安,才連夜趕回,只有知道公主此時的境況安好,我才能放下心來。」
眾人聽他這般說,都紛紛拱手讓行,張垂恕回身上馬,身邊親隨輕聲說道:「世子,您這一番話太過直白了吧,任誰都能聽出您對公主的心意……」
張垂恕微微一笑,「怕什麼,喜歡一個人的心意若不宣告天下,難道等著別人來搶么?」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不落地傳到了隱在夜色里的角落,有人在夜色里捂上了胸口,似乎受了什麼重創。
作者有話說:
(1)關於破傷風,漢朝稱之為,"金創瘲瘛",隋稱"金創中風痙候",唐代藺道人首次命名「破傷風」。宋代王懷隱在《太平聖惠方》中對「破傷風」做出了更為詳細的概念性解釋。(摘自百度)感謝在2022-07-0203:44:20~2022-07-0302:07: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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