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親隨看出了那暗處里的蹊蹺,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拱手詢問接下來的去處。
「世子,您接下來是進城,還是回丰台校場。」
顧景星眸色沉沉,在暗影里分辨不出悲喜,聽聞屬下這般問,他只提過親隨手裡的一盞行軍燈,俯身垂首,照亮腳前每一寸泥地。
親隨不解,提腳跟上,只見世子緩步走著,污泥和著雨水在腳下微動,濕透了他的靴。
他沿著這一片曾經打鬥過的地方走了很久,久到侍衛親軍的班值們都停止了翻找,在一旁坐下休憩。
雨勢漸漸轉密的時候,他終於看見一片泥污里露了一角尖尖出來,俯下身去拿,許飛瓊披帛翩然,飄飄欲仙地顯現在他的手邊。
仙女的面龐上染了泥污,他仔細為她拭去,接著才站起身,走至侍衛親軍司的一位班值面前,遞給了他。
「找到了。」
眾班值們早就注意到前步帥在尋物,卻不知他尋的竟也是這張列仙酒牌,此時這位班值站起身,接過了許飛瓊,道了一聲謝。
「勞煩世子。」
顧景星微微頷首,轉身將行軍燈換給了親隨,再翻身上馬。
親隨連忙跟著上馬,只在他身邊不解一問:「您不進城了么?公主受了這麼重的傷……」
顧景星額心有細微的蹙起,旋即卻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向來寡言,一句不必了已然道盡所有,親隨瞭然於心,回想起暮降時分,公主在安貞門外遇襲的消息傳過來,世子一刻都不曾停歇,縱馬便往安貞門外來。
可到了之後,卻似乎又退卻了。
莫不是因了鉞戎王世子的那一番話?
親隨不得而知,只跟隨著顧景星再行了一個時辰回了丰台校場,甫一入臨時暫住的院落,溪行便來侍候世子洗漱用餐。
世子備考武舉春闈,明日開始便要在丰台校場真刀真槍操練,餐點便是一些肉食,顧景星心緒本就晦暗,難免沒有胃口。
溪行小心翼翼地說起夫人臨行前的交待,勸世子多吃些。
「……夫人說了,您看上去還是太過清瘦,操練辛苦,還是要多用些。國公爺過了年一準回來,您氣色好,國公爺瞧了也高興。」
提到了靖國公,顧景星不免有些疑慮,思忖一時,問起身邊親隨鄧淮舟,兵部的動向。
鄧淮舟將近些時日得來的消息,在腦中統籌一番,有條不紊地說道:「自慶州大捷之後,莽古哈被打的龜縮不敢進,兵部集議後上奏,欲集結東西中三路護國軍共十五萬人,分三路進攻莽古哈,此事已集議部署整整一個月,聽聞陛下也已下了旨意,預計九月二十八便會出征。」
溪行在一旁嘆了口氣,倘或真的要進攻莽古哈,那國公爺過年時,就一定回不來了。
不過,只要平安就好。
顧景星額心蹙了一道深谷,緩緩道:「中路軍統帥鎮北侯蘇鍥重傷未愈,暫由威遠將軍暫攝軍務,莽古哈雖失去了一個大太子,黑鷹部也受到了重創,可莽古哈丞相哈木帖尚有十餘萬人據守土剌河,莽古哈山西王花赤卓力手中還有七萬的兵力,倘或真的攻北,恐怕這一仗會打得十分艱難。」
他說完,愈發覺得此仗兇險,這便站起身,命溪行奉上筆墨,回到桌案前提筆寫信。
他這五年來,在護國軍東路軍中統領先鋒營,同莽古哈人拉鋸似的衝突對戰無數次,近年來大梁才佔得上風,奪回四城,然而莽古哈人曾經一統中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如今被趕在北境線以外,依舊以重兵盤踞佔領著許多城池,貿然大舉進攻,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
他往北境去信,便是想徵詢父親的意見,再做自己前程的打算。
倘或真要大舉進攻,那他便會去北境,依舊為父親打先鋒。
這一夜,顧景星了卻了兒女情長,一心對著沙盤演練,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皇宮中,皇帝在軍機處聽取了軍務之後,手指按上了太陽穴,眉眼間難免露出了疲累之色。
阮升覷著陛下的神情,適時地將麗正門金店的境況上奏給陛下。
「娘娘她如今的情形不大好……」
皇帝聞言抬起了頭,眉頭緊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午間,探子還在報她蘇醒了,如何這一時卻又不好了?」
「回陛下,昨夜娘娘肩頭的箭枝剜出來后,楊院判當即為娘娘徹底清理創口,用藥液清洗,再以燒紅的鐵器為娘娘烙了傷口,娘娘彼時的情況尚好,還能飲一些水,只是到了半下午的時候突然發起了高熱,昏迷至此時還未醒。」
皇帝眼前一黑,後頸沁出了一層冷汗,他無意識地站起身,說話的聲音帶了些微顫。
「她不是有什麼滇南秘葯、救命仙丹,如何還能高熱不醒?」
「陛下,娘娘不是仙人,秘葯也不是仙丹,鐵器入肩得破傷風的幾率您也清楚……」阮升跪地訥訥,面上的神情誠惶誠恐。
皇帝大踏步邁出了龍案,這一時也不計較什麼了,只往殿外去。
阮升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第一時間命車馬司備車,他將將追到陛下身邊,便聽陛下忽的頓住了腳步,遲疑一時道:「叫公主也過去。」
阮升一愣,又試探問道:「那皇太子殿下那邊?」
「先不必知會他,看情況。」皇帝鎮靜了一下,又往宮門前去。
阮升心跳加速,吩咐人的同時,心裡難免驚懼:所謂的看情況,不就是看娘娘能不能熬過去,若是熬不過去,那便真的要告訴皇太子殿下了。
鳳姿宮裡此刻也不安寧。
雲遮在昏迷了一晝夜之後,到了午間醒過來,便擁著軟被瑟瑟發抖。
她昨日被那凶神惡煞的男子重擊太陽穴數十下,接著被那人以雙手抓著,擲在了車壁上,最後馬車散架時又被重重地甩了下去,可謂一身是傷。
只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昨日那昏昏沉沉醒來的那一眼來的駭人。
郡主的臉,為何會憑空出現在她的眼前?莫非她昨日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才會看見郡主那張燦若春陽的面孔?
可是,她分明看見小公主了啊?公主還摸著她的臉,哭著喚她的名字。
莫非昨日她游移在陰陽之間?公主想把她拽回來,郡主想把她拽下去?
她瑟瑟發抖著,抖得連葯都喝不下去,葯碗落地的那一聲脆響,倒引來了小公主,她飛也似的衝進來,看雲遮好好的醒來了,一把摟住了她,哭的柳兒喇叭似的。
「雲遮你終於醒了,快把我嚇死了……」
即便昨天太醫都說了雲遮沒事,可乘月還是擔心地緊,這會兒更是把雲遮摟的緊緊的,生怕她再暈過去。
雲遮被公主抱著,一顆心方才落了地,流著淚輕聲說著:「就是公主牢牢拽著我,才叫我不至於掉進陰間地府去……您不知道,我昨兒恍恍惚惚地,竟然瞧見皇後娘娘了,這十幾年,我連做夢都夢不見她,可昨日竟把她瞧的是真真切切的……」
乘月就拍拍雲遮的肩膀,又為她拭去了眼淚,輕聲道:「……可見我娘也想你了,她長什麼樣子啊?
「我瞧娘娘在神仙洞府里也過的不好……面容倒沒怎麼變,還是從前那般嬌美,就是面色白的嚇人,穿了一身沾泥帶水的衣裳不說,肩膀上還插了一支箭……」
雲遮一邊兒回想著,一邊兒說著,說到這的時候忽然見公主的臉色一霎之間變得煞白,瞪著一雙大眼睛愣愣地看著她。
「你看見我娘,肩上插了一支箭?」
雲遮也怔住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乘月拿手捂住了張大的嘴巴,忽然想到了什麼,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昨日看的,也許是我娘的姐妹?」
雲遮搖搖頭,「娘娘是獨女,連表姊妹堂姊妹都沒有。哪裡來的姐妹?」
她說著,忽然也張大了嘴巴,驚的眼睛都圓了,「公主的意思是,我昨日並沒有在生死之間掙扎,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個背上插箭的人……」
「而那人,同我娘親長的一般無二,她卻說是護衛我和哥哥的暗衛——」乘月冷靜地介面,「所以她拚死為我擋了一箭……」
雲遮閉了閉眼睛,只覺得心神震顫。
「娘娘不是薨逝了么,入棺的那天還是我為娘娘穿戴的衣裳……」她喃喃自語,嗓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同娘娘從小一道兒長大,她的模樣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昨日的確是她,就是她!」
乘月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頭髮,小臉兒皺成了一團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反正腦子裡一片漿糊。
「……」
主僕二人靈魂正出著竅,忽聽得外頭有內官高唱覲見,「陛下有旨意,命公主速速趕到麗正門大街誠記金店去。」
乘月同雲遮對視了一眼,忽的覺得悲從中來,一下子站起了身,嘴裡喊著娘親啊,張著手臂就往外跑去。
雲遮心情激蕩,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忙掀被起身,踉蹌著追了出去。
主僕兩人一路哭著上了鸞車,出了麗正門,再行一刻鐘就到了誠記金店。
乘月在金店門口下了車,戰戰兢兢地挪不動腿,雲遮倒還能支撐,上前攙了她一把。
「雲遮啊,我先前看她中了箭之後,還能疾步走到馬車那裡救你,便以為她不會有什麼大事,可爹爹為什麼突然叫我過來瞧她?前夜哥哥都那樣問了,爹爹都沒有說什麼,為什麼這會兒卻把我叫過來了?」
「會不會傷勢有什麼變化?」乘月嚇得挪不動腳,只全然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她不是我娘吧……要是我娘的話,我天天想她,她卻不來看我……」
公主說到這兒,眼睛眉毛嘴角都耷拉了下去,流著眼淚,「好了我要進去了,也許她沒什麼大事,就是單純想同我相認呢?」
她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一步步邁進了金店,再鼓足了勇氣上了二樓,將將走到屏風處,便聞見了一股濃濃的陳菜的味道,令人幾欲作嘔。
屏風乃是紗制,上頭綉了女兒家的十二樣金飾,乘月還是不敢進去,只由屏風外往裡看,但見朦朦朧朧的,只有爹爹高大的身影坐在床邊兒,並無旁人的蹤影。
爹爹好像在和娘親說話,乘月就側耳聽。
「厲厲,朕把寶貝女兒叫來了,你若是能挺過來,朕就叫她在地上打滾給你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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