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段柔藍醒來的時候,窗外夜色茫茫。
許是為了透風,窗子被支起了一半,帝京城的夜風溫柔而輕緩地吹進來,拂在她面上,有些細微的冰涼。
她微微動了動肩,立時吃痛,只得閉上眼睛再休息一時,下一刻再抬起眼睫往外看去,將將想出聲喚乳娘,卻一下怔住了。
溫柔的燈色被風拂著,在牆上招展著,再落在床邊一張南官帽椅上,那椅上沐著光正好眠的正是陛下。
他靠坐著,細的夜風拂動他稍稍有些散落的鬢髮,往他挺拔的鼻樑上吹去,他此刻雙眸閉著,明黃色常服衣襟微松,坐在昏黃的燈火里,安寧而慵懶。
段柔藍的眼睛便紅了。
初次見他,他立在東宮門前團團簇簇的千朵繁花前,春景乾淨而明朗,映襯得少年郎英氣勃發、笑容鮮煥。
她忽然就想到了彼時,自己如雷的心跳和局促不安的心情。
是不是一見鍾情的人,哪怕過了許多年仍還會心動?
靜靜地看著他出了一會神,只覺周遭寂靜、神思安寧,身上的痛也像是消散了,忽的外頭有更鼓聲響起,打破了夜的靜寂。
便在這更鼓聲響起的下一刻,他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雙眸溫柔地看向她。
「醒了?」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溫柔,段柔藍怔怔然地嗯了一聲,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傾身向她,將手覆在了她的額上,試了試額溫。
「楊稟風說,只要熬過今夜,高熱退了,就再無兇險了。厲厲,你命很大。」
段柔藍卻不開口,只看著他,眼睛里浮泛起了一層淺淺的泉。
皇帝看著她的眼睛益發溫柔了,將聲音放的更輕,「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一直在發抖,令朕想起來從前,你在東宮歇下的頭一個月,你總疑心半夜有貓兒狗兒的亂轉,朕就騙你說有老貓專叼不睡覺的人,你聽了反而不害怕,叫我出去同老貓打架……」
皇帝一邊說著話,一邊伸手輕輕為她拭淚,話說到一半,地上忽然支棱起一個腦袋,小女兒揉著眼睛從地上坐起來,獃獃楞楞地看著爹爹和阿娘。
空氣就安靜下來。
乘月眨眨眼睛:「……我去同老貓打架,你倆好好談戀愛。」
皇帝同段柔藍對視一眼,唇角上仰,揉揉她的腦袋,「說什麼胡話。快過來叫娘。」
段柔藍掙扎著坐起身,卻疼的眼前一黑,乘月連忙爬起來,坐在娘親的手邊上,把爹爹擠走,「娘……」她喚了一聲娘之後,愣住了,再看到娘親蒼白的臉上淚水漣漣,正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乘月一下就哭出來了,撲倒在段柔藍的懷裡。
「……我終於有娘了,蘇元善有娘,誠王叔家裡的大姐姐也有娘疼,姜釋雲也有娘,只有我沒娘疼——我爹爹只會罵我,也不會綁雙丸子的鬏鬏,還總拘著我叫我讀書。」她哭倒在娘親懷裡,惹得段柔藍和爹爹一陣心酸。
皇帝扯開了小女兒,「你仔細著你娘的傷口,要不是為了救你,你娘何至於要受這樣的苦。」
乘月又往娘親的懷裡拱,只是這迴避著了娘親的肩頭傷,「還不是爹爹要我多見見世面,學學姑母常換駙馬……不過,爹爹,我原本在我娘腳邊上睡著,怎麼一睜眼卻躺在了地上?」
皇帝自然不肯承認是自己把小女兒拽了下來,只接過侍女遞來的水,送在了段柔藍的嘴邊兒,溫柔地哄她喝下。
段柔藍喝了水,喉嚨里的不舒服感才消散了一下,緊緊抱住了乘月,輕聲同她說著話。
「……全是娘的不是,你那時候才十五個月,娘就回了滇南,也沒能陪著你……」
乘月百感交集,只覺得眼前的天都晴了,心情好到無以復加,她反過來安慰娘親,叫她不要自責。
「娘啊,你這十三年在滇南過得好嗎?快活不快活?」
段柔藍點著頭,眼睛在流淚,唇邊卻有笑,「自然是快活的。」
「那不就好了?我這十三年除了想娘以外,過得也很好,爹爹疼我,哥哥雖然老欺負我,可我知道他心裡也待我好,咱們這十三年裡都沒有白活,為什麼要難過呢?」
小女兒純稚的話語一下子就擊中了段柔藍的心,她萬沒料到從前那個坐在搖椅里的奶娃娃,如今竟長成了這樣會安慰人的暖心小棉襖,直又哭又笑的親了親女兒的面頰。
乘月就摸了摸被娘親親過的面頰,有點不好意思,「阿娘,你也親親我爹爹吧,我覺得他這十三年應該過的不好,我哥哥太不省心了,和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