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乘月一臉獃滯的站在屏風后。
自己小時候的確愛在地上打滾,用以要挾爹爹答應她的各種無理請求。
可如今她翻了年兒都十五了,爹爹還拿她在地上打滾的事說嘴,未免有點太不夠意思了吧。
好在爹爹也沒和外人說,那床上躺著的……
是娘親嗎?
方才爹爹喚她的的那一句厲厲,做實了她的身份,也叫乘月一瞬間就無所適從起來。
娘親不是十三年前就走了么,那時候她才剛學會走路,還是不記事的年紀,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是爹爹告訴她的。
相比較而言,哥哥就痛苦多了。
四歲的孩子不至於肝腸寸斷,卻也實打實地哭了小半年,一整個皇帝寢宮裡,每日里充斥的就是哥哥的號啕大哭聲。
她在屏風外挪不動腳,裡頭又傳來爹爹略顯低沉的嗓音:「……你要是醒來,瞧見朕的模樣該要笑話了。前兒還說著放下了放下了,今兒就流著淚喚你,可怎麼辦呢,朕就是忘不了你,忘不了咱們在一起的那五年……」
爹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許的顫抖,像是要哭,乘月就跟著在屏風外無聲地落淚,哭著哭著轉過眼睛,便見雲遮也搖搖欲墜地挨在牆邊哭。
「朕那時候年輕氣盛,不肯讓著你,你一同我吵,我就走——莽古哈屢屢犯境,滇西、川南、邛州海域都還不曾收復,朕忙著這些事,自然忽略了你的感受……」
「如今你回來了,朕原想著拿一拿架,未曾想你為了女兒擋了箭……」皇帝心裡苦的發澀,聲音越來越低,「倘或換了朕,在那樣的時刻,朕也會擋在雪兔的身前,厲厲,你快些醒過來,咱們一家人團聚,餘下的日子還很長。」
乘月淚眼朦朧地透過屏風看過去,娘親躺在那裡,任爹爹怎麼喚她,她都沒有一點兒聲息,乘月忽然害怕起來:她與娘親兩次見面都很匆忙,昨日她猝不及防地出現,為自己擋了箭,自己還傻乎乎地以為箭拔掉不就好了,可聽爹爹的口氣,娘親怎麼像是不行了?
她在心裡千迴百轉地想著,冷不防地,爹爹就在屋子裡頭喚她,「雪兔,進來。」
乘月眼睛被淚水糊著,不辯眼前的事物,聽見了爹爹的喚,她挪不動腳,嘴巴里咕噥了一句:「我不去。」
雲遮支撐著自己,扶了公主一把,小聲哄她,「您怎麼了……」
乘月依舊在原地站如樹樁,搖著頭說不去,「爹爹,她是誰呀……」
皇帝在屋中聽著,聽出了女兒嗓音里的哭聲,他額心一蹙,立刻就站起身,走到屏風外。
「雪兔,裡頭睡著的,是你阿娘。」
雲遮在一旁面如白紙,皇帝看出了她的急切,向她點點頭,雲遮便慢慢地走了進去。
皇帝再把視線落在女兒身上,見她額頭帶著傷,面頰跟貓兒抓似的,滿臉的淚痕,心裡一陣兒心疼。
「那時候你祖父和大舅父殉國,你阿娘承受不住日日哭泣,爹爹便著人將她送回了大理。她那時候頭上受了重創,全然不記得十六歲之後的事,所以才沒有回來瞧你。」
皇帝言簡意賅地將這些事告訴了女兒,乘月聽到娘親受傷不記事了,立時心裡便原諒了娘親,她淚眼汪汪地仰頭看自家爹爹,眼神懇切。
「爹爹,我全身上下都疼的厲害,今天先不打滾成不成?」
皇帝聞言,滿懷的愁緒頓時被衝散了,手覆上女兒的腦袋,揉了揉。
「改日再滾。」
乘月得了這樣的許諾,這便也不管爹爹了,撒開腿繞過屏風撲了進去。
阿娘躺在床榻上,形容蒼白脆弱,乘月坐在了她的手邊兒上,仔仔細細地端詳她。
「怪道我哥哥生的俊美,原來是像阿娘——」她感慨著,抹著眼淚問爹爹,「不就是中了一箭,為什麼會昏迷不醒啊……」
皇帝坐了下來,眉眼沉沉,「箭枝一般是由鐵制而成,扎進皮肉里,那鐵鏽與血肉一混,便會有破傷風的危險。」
他的話音剛落,楊稟風楊院判便從外進來,身後藥師捧了一碗濃濃的湯進來,那味道有如陳年壞掉的菜鹵,發著腐朽的味道。
「啟稟陛下,這是久埋十年的陳芥菜鹵熬制的溫湯,專治高熱病症,還請娘娘服下。」
皇帝聞言,立時將段柔藍扶起身,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雲遮這時候也顧不上自己也是重傷未愈,接過菜鹵,為郡主喂葯。
一碗溫湯菜鹵灌了進去,許是味道太過難聞的緣故,段柔藍被熏醒了,微微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女兒和雲遮。
她顫顫巍巍地向乘月伸出手去,聲音破碎著,「兔啊,阿娘對不住你……」
都這樣生死的關頭了,還想著對不住女兒,乘月想娘想了十三年,這一時忽然就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娘親,只覺得這十三年的情緒噴涌而出。
「阿娘,你快些好起來,好給我綁頭髮帶我逛園子,昨兒哥哥給我綁了一頭小辮兒,跟牛角似的,你快醒來收拾他去。」
段柔藍聽著女兒稚軟的話語,不由地就落下淚來,她一連道了好幾聲好,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乘月趴在阿娘的手邊上睡了一會兒,到了晚間時,她想起來什麼似的,又抬頭問爹爹:「爹爹,怎麼不叫哥哥來?我希望娘親一醒來,就能抽他兩嘴巴。」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你哥哥性子倔,朕怕他一時接受不了這件事。若是兩下鬧起來,再叫你阿娘受了刺激,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