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

月光從岩縫裡灑下光束,原來他牽著她的馬,走到了一塊孤懸的山石下方。

乘月看著他挺拔的肩背,忽隱忽現的月光灑落下來,他身背上的血污便顯出些端倪。

許是身在肅殺冷清的北境,乘月的神經便比平日要更為敏感,她聽到顧景星的這一句反問,立時便冷了臉。

「你是橫刀立馬的大將軍,怎能委屈你為我牽馬?顧將軍,放開我的韁繩。」

於是他果真放下了韁繩,乘月舒了一口氣,正打算掉轉馬頭往回去,卻在下一刻,又被抱下了馬,被他好端端地安置在一塊突起的山石上。

「公主的手受了傷。」他斜倚在山石上,看著她的眸光溫寧,「腿腳也不靈便。」

乘月一皺眉。

她的手背的確有擦傷,腿也因為長時間騎馬的緣故,酸痛無比,而且大腿內側也磨破了,還沒來得及上藥。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瓷玉做的小人兒,非要讓人捧在手心裡。既然出來了,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

小公主扮做了形容粗獷的黑小子,可說話時的嗓音還是輕軟的,她懟他兩句,見他認真地看著自己,不覺有些著惱,「你做什麼盯著我看?莫非你以為我是特意來救你的?」

顧景星道了一句我知道不是,「前路兇險未知,公主還是回去為好。」

乘月聞言更氣了,只雙手抱胸,氣咻咻地看著他,眼睛瞪的圓圓的。

「不管是陰差陽錯,還是蓄意為之,我都救了你,你非但不道謝,還要趕我們走?當真可笑。再者說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同張垂恕要往哪兒去,還用不著外旁人過問。「」

也許是外旁人三個字太過刺耳,顧景星深蹙了眉,眸光冷冷。

「我竟不知,公主何時同張垂恕這般要好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他一霎冷下去的眉眼叫乘月想到從前不好的回憶,嗓音不免就低落下去。

「張垂恕同我曾把酒言歡,酒足飯飽后還陪我去后海看鴨子游水,青蛙唱曲兒。我在安貞門外遇險,他迴轉百里路來看我……」她的聲音越說越低,越說也越覺得沒意義,只垂下眼睫,道了一聲罷了,「同你說這個做什麼呢?顧景星,你別總抱我下馬了,我身邊兒有盛玢,有張垂恕,還有我娘留給我的滇南高手,我用不上你。」

她說著站起了身,自己牽住了馬,纖瘦的身板被大大的甲胄裹挾著,像個可愛的矮冬瓜。

「我不想再同你生氣了,我想同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好好的,你也是。」

公主說這句話的時候,倏忽抬起頭來,眼神坦坦蕩蕩。

她的這番話先前還帶了幾分埋怨,後頭卻像是一下子釋然了,顧景星聽著,心裡沒來由地往下一沉,像是遭受了重重一擊。

「公主的額頭,可還疼?」顧景星也隨之站起身,問道。

乘月摸了摸額頭,只覺得奇怪,她的額頭好好的圓圓的在這裡,又不曾受過什麼傷,他問的是哪年月的事啊。

她敷衍地說了一句早好了,視線落在他染了血的肩胸,但見上頭似乎洇出新的血來,眼睛里不免多了幾分驚駭,「你傷在哪兒了?為什麼還在流血?」

顧景星低頭去看,卻在下一刻吐出血來,乘月駭然捂住了嘴,剛想扶住他,卻又一霎收回了手,大聲喊了盛玢的名字。

盛玢等人立即趕過來,扶住了顧景星,再將他的上衣剝開,只見白皙勁瘦的肩膀上,一處鮮紅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很是駭人的樣子。

乘月很緊張,叫阿禮速速來為他上藥,眾人一陣忙活,乘月只覺心裡五味雜陳,不免抱膝坐在一旁的山石上,瞧著天上一時隱一時現的月亮。

張垂恕不懂醫治,顧景星那裡也幫不上忙,這便走到公主的身前,陪著她席地坐下。

「戰場刀槍無眼,稍有不察便會遭遇不測。方才在七老圖山,我親眼見他肩頭中了一槍,他仍能奮力拚殺,果然驍勇。」

乘月嘆了一口氣,不言聲。

張垂恕看著公主在夜色里溫柔的側臉,只覺這陌生而殘酷的北境,都變得溫寧起來。

「臣聽聞,顧步帥是陛下為您選定的駙馬……」

駙馬二字委實刺耳,乘月搖了搖頭,道了一聲不是,「不過是竹馬罷了。」

此一時顧景星的傷口已然上了藥包扎完畢,世界重歸了寂靜,公主和張垂恕的輕言細語,也一字不落地傳進了有心人的耳中。

「公主上回見過了壩上的草原,喜歡嗎?臣的家鄉鉞戎也有許多草原,同帝京城附近的草原不大一樣,水草豐盛,物產豐美,還有鉞戎獨有的慶典,倘或公主喜歡,可以擇幾日到鉞戎來玩兒。」

「我喜歡啊。」乘月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著話,「我喜歡瞧草原上又大又圓的黃月亮,可惜從前我有想著的人,現在沒有啦……不過即便這樣,我還是喜歡草原。」

公主說起月亮,其實是想到了阿娘,現如今阿娘就在她的身邊,自然不用想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只聽守在顧景星身旁的盛大玢忽然一句啊呀,驚呼著:「步帥,您怎麼又吐血了。」

乘月就轉眼看過去,果見顧景星斜倚在山石上,鮮血染了唇邊一片,許是疼痛難耐的緣故,他微閉著雙眸,面頰蒼白著,反而有一種破碎的俊美。

乘月心裡很擔心,可方才都說了不再同他生氣的話,這會兒不好上前關懷,只默默地站起了身,招呼了一聲張垂恕,「我們去那裡坐。」

張垂恕說好,跟著公主挪換了一個地方,掏出懷裡的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了裡頭噴香的醬牛肉。

「公主餓了吧,我娘知道我要領兵出征,特意給我帶上的,您嘗嘗。」

乘月沒什麼胃口,只搖了搖頭說道:「我吃不下。」

張垂恕察覺了公主的不適,低頭看過去,但見公主撐著面頰上的手背上,一片大大的血跡,直慌了神,驚呼道:「公主的手是怎麼了?」

他轉回身喚人,「快拿金創葯來為公主上藥包紮。」

最先跑過來的便是阿詩,她看見公主的手背腕子上都有傷,急的眼眉直跳,半蹲在公主手邊兒為她上藥,嘴裡哄著她。

「公主的手這般好看,可不能留疤,這是滇南的秘葯,包管傷好了,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乘月嗯了一聲,任阿詩為她上藥,張垂恕最是溫和熨帖不過的性子,見公主上了葯的手垂在那裡,不免隔空輕吹了吹,想叫它乾的更快些。

乘月便笑他,「多謝你細心。」

張垂恕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臣是怕這葯太刺激傷口,想著吹一吹,能叫公主舒坦一些。」

阿詩快人快語,見公主的手沒大礙了,便也說笑起來,「開了春陛下選婿,世子記得去應選。」

張垂恕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朵,好在這一時月亮躲進了雲朵里,夜色為他掩蓋了幾分害羞。

「倘或公主不棄,臣是一定會去的。」

這個時候開這樣的玩笑,其實有些不妥當,乘月轉開了眼睛,見林淵沖大踏步而來,面色幾分凝重,這便站起身,上前迎了他幾步。

公主同他在暗影里站了,小聲問道:「前方如何?」

「前方乃是通途,兩方並無埋伏,想來是等著援軍一路去長興嶺,做著全殲大梁護國軍的美夢。」

「眼下我們應該怎麼辦?」乘月踟躕著,她到底是初出江湖的小牛犢,對於戰事一竅不通,只有向林淵沖討教。

林淵沖沉吟道:「末將以為,公主還是儘早回去為好。咱們來是為了示警,此時已盡到責任,餘下的仗,還需護國軍去打。」

乘月還是憂慮著,喃喃地說道:「可是東路軍還被圍困在長興嶺,若是就這麼回去,我總覺得心裡很難受。」

林淵沖何嘗不知道公主的所思所想,聞言只勸慰道:「陛下與朝中大臣必有定奪,公主不必憂心。」

乘月嘆了一息,不免又想到了元善,剛想開口,卻見身後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臂,一言不發地拽起她就走,一直將她拉進了暗影里。

阿詩與林淵沖第一時間跟上,見是那位顧景星顧世子,腳步就遲疑了。

乘月這一下猝不及防,嚇得心砰砰跳,見是顧景星,方才一顆心落定。

他此時唇邊有血,面頰上也沾了血污,只捉著乘月的手,微微俯身,眸色深深地望住了乘月。

「張垂恕乃是鉞戎的世子,以後也不會世居帝京,林淵沖是中路軍的武將,未來也會常年在外戍守,二人皆非公主良配,還請公主深思。」

他的嗓音沙啞,語氣快又急,同平日的深穩清冷判若兩人,乘月的手被他捉在手裡,動彈不得,難免著惱,一把甩開了他。

「顧景星,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立場在同我說話?眼下護國軍數十萬的將士尚在危難之中,你卻還有心思操心我的婚事,說好的一心許國呢?」

乘月望住了他蒼白羸弱的面龐,到底還是放緩了聲音。

「你看那束月光,被雲遮住時,它便沒了,雲挪開了,它又出現了。顧景星,你就像那一束月光,忽隱忽現的,很讓人討厭。」

顧景星的心像是被重重一擊,無力地向後踉蹌一步,終於理智回還了。

「是臣僭越了。」

乘月轉開眼睛不再看他,聲音沉了下來。

「我爹爹說,你是大梁最出色的青年將領,未來是要畫凌煙上甘泉的名將,你沒事,其實我很高興。」

她頓了頓,再看向他時,眸光靜沉,不帶分毫情緒。

「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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