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說到底,雲遮的演技還是不太精湛,公主同她朝夕相處十四年,哪裡還能看不出她語氣、神情上的異樣?
雲遮垂睫不語,乘月低下頭去找她的眼睛,摸了摸她交疊在一起的手,和軟出聲。
「不管什麼事,好的壞的,你同我說了我才好定奪。我不是三兩歲的孩子了,做不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行徑。」
雲遮想著陛下囑咐她的話,又想著郡主氣的拿大刀的樣子,看看懂事不少的小公主,到底還是做出了決斷。
「前日,護國軍中原路的統帥孟貴與班師回朝,休整一夜,在昨日的大朝會上,上表朝廷,言稱在長興嶺作戰後,公主親自勞軍、鼓舞士氣,力贊公主有鎮國之風。」
乘月哦了一聲,神色平靜。
「胡說八道。我非但沒有勞軍,還收繳了他的帥印,這麼高調誇我,一定沒安好心。」
雲遮看著公主動腦子的樣子,不免欣慰:公主真的長大了。
她覺得接下來公主也會淡定,便又繼續道:「原本這事就過去了,豈料昨日的大朝會上,忽然有一個姓諸的御史上書,言稱公主以女兒身領兵擅往北境戰場,犯了大忌,才會累的國公與數萬將士被圍長興嶺,其後又有兩個御史出來附會,說什麼黃河挖出了一塊老石,水沖刷乾淨之後,露出『鳳皇當立』,四個大字,此人稱乃是不詳之兆。」
她正徐徐說著,卻見公主下一刻就變了臉,蹭的一聲站起來,「我的刀呢?顧景星上回丟下來的腰刀呢?我去砍死他。」
雲遮嚇的一把摟住了公主,「……將才還說不生氣,這會兒就急了。」
乘月氣的雙腳亂蹬,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坐在軟塌上氣道:「且不說他連時間順序都沒弄清楚,只說女兒家為何不能上戰場?犯了哪門子的大忌?這一回孤山灘涂上那麼多重傷的將士,可都是關內玉田皋鎮的醫女們千里迢迢趕去治的,邊境上拼刀劍的將士們都沒這麼說過,這幾個龜縮在御史台里寫寫畫畫的道學家,真該丟到黃河裡涮涮腦子。」
雲遮贊成公主的話,不免說起從前在大理的事,「我們鎮南王府從前同莽賊打仗時,專有一支女兒家的隊伍,立了好大的功勞。」
她話說回來,又繼續著上一條繼續道:「也不知是應了什麼天意,這黃河裡還能撈出一塊寫著鳳皇當立的石頭?天下人皆知公主剛出世時天生赤霞,形似鳳凰,故而取名為風皇,這讖言出來,擺明是要挑撥您與太子之間的感情。」
乘月覺得聽懂了,又覺得沒聽懂,問道:「鳳皇當立?當立什麼?當立儲君么?」
雲遮點頭,乘月覺得很無所謂,「愛說說,哥哥要當真計較這個,那他也不配當我的哥哥。」
她渾不在意,只歪過頭看雲遮,眼睛眨一眨,「比如我,哥哥與我都是父皇親生的,為什麼封哥哥做太子而不封我呢?我就從來沒計較過。」
雲遮嗯了一聲,倒是沒想到這個角度。
「不過聖上昨日開了御口,言說鳳皇當立絕非讖言,反而是大大的吉兆,接著又當朝駁斥御史台無事生非,公主以萬金之身涉險,救化德百姓、傳遞北境密報、領鉞戎軍清掃長興嶺至寧武關線上的叛軍,還救了靖國公……斥責御史污衊公主,命殿前侍衛重打二十臀杖趕出去。」
「我做的事,原來爹爹都知道。」乘月聽著聽著就紅了眼睛,「那為什麼不叫我回去?」
「本來打了一頓趕出去了,可那些御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竟還把他們被陛下打的事大肆宣揚,鬧的今日帝京城百姓議論紛紛的,陛下和郡主娘娘怕您回來聽了不高興,就叫您在霧靈山玩一玩,等明兒后兒的,陛下解決此事了,就親自到德勝門接您。」
雲遮說完,瞧了瞧公主紅紅的眼睛,心疼地一把摟住了她。
「霧靈山的那一座公主別業美極了,說是要修繕裝飾什麼的,其實陛下昨兒就派人拾掇好了,連溫泉湯池裡的侍女奴婢這回都帶來了,眼下入了冬,好生泡一泡,去一去北境的寒氣兒。」
乘月因著爹爹記著她的功勞,心裡正激蕩著,聞言便也坦然接受了,同雲遮一道往霧靈山去了。
因有盛玢護著,乘月便准林淵沖先回帝京去,入了霧靈山的公主別業,果真如雲遮所說,山林秀美,雲煙壯闊,便是連那別業前的松葉林,都比別處來的清俊雅緻。
她本就舟車勞頓,只由雲遮侍候著,先找了個湯泉池子,在裡頭泡了一刻鐘,便好生睡了一覺,到了第二日一早,公主別業院子里就停了好幾輛馬車,雲遮笑著迎來了公主的同窗好友。
姜釋雲與萬秋琪自打上一回去壩上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遠遊過,這一回陛下請她們來霧靈山玩兒,可算是高興壞了。
再有就是張垂恕與辛馳原也來了,張垂恕上回領了鉞戎軍助力公主,第二日就被傳召回了帝京等著受賞,聽聞公主暫且在霧靈山遊玩,故而便小鹿撞撞地奔來了。
乘月還穿著家常的衣裙,只在肩上披了件兒兔毛坎肩,一整個人都溫柔起來。
「……元善的爹爹可好些了?」她挽住兩位好友的手,牽著往正廳里去,「我想著她能來,咱們還能在一塊翻列仙酒牌玩兒呢!」
「我前兒才去探過病,蘇侯醒轉了!您可還知道有個新鮮事?」姜釋雲神秘兮兮地說,見公主與秋琪把腦袋都湊過來了,這才道,「蘇侯說臨終託孤,為她定了一門親事,您可知道是誰?」
「林淵沖!是不是?」公主並不覺得稀奇,「他這個人踏實話不多,不僅是個能征善戰的猛將,還有用兵調度之才,這回我在北境,若非他在,我可調動不了這麼多將士。」
萬秋棋沒有見過林軒沖,倒有幾分惋惜,「可元善不是喜歡少師嗎?少師多好看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沒有一處不清雅。」
乘月想了想,覺得林淵沖也不賴。
「……他除了皮膚黑一些,也很英俊。可惜我命他先回京了,你們見不到。不過也是一等一俊秀的好兒郎。」
姜釋雲轉了轉眼珠,笑著打趣公主,「再好看,也比不過顧世子,他前次從北境押解莽賊進京,滿帝京城的人都圍著看,他就騎個大馬,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真真是清秋上國路,白皙少年人……」
她描述的很有畫面感,連乘月都開始回想那一日的宮城裡,他在落日熔金里走來,踩著一地的漢白玉磚,眼睛里有暮色與倦意,可卻在她喚他名字的那一刻,眼睛便亮了。
好了不要再陷入回憶了,乘月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她搖搖頭,試圖把他從自己的腦海里晃走。
「別在我面前提起他。」乘月垂下眼睫,再抬起來的時候,就高高興興地了,「我現在不喜歡他了。」
姜釋雲與萬秋棋就很奇怪,對視了一眼,十分默契地轉了話題。
一整個白日里,乘月就領著好友們在別業周遭閑逛,聽聽鳥聲,看看花葉,到了晚間的時候,張垂恕便提議月下圍坐,小酌幾杯。
乘月卻說罷了,喝些果飲、蔗漿就好了,「北境的將士們屍骨還未寒呢,飲酒便不必了,吃著果子糕點瞧月亮就是了。」
侍女們就搬來了桌椅,她們就圍坐了一圈兒瞧月亮,說一說這些時日來的新鮮事,倒也愜意。
乘月沒什麼胃口,許是入冬寒冷的緣故,月亮清寒的像一汪幽深的譚,瞧著就很冷清。
她坐不住了,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也不知是因了朝堂上對她的詆毀,還是同顧景星徹底決裂之後帶來的漫長後遺症,只默默嘆了口氣,站起身穿過了花廳,走到了臨山的院子里,靠坐在木質游廊里望呆。
山裡的風聲不斷,又常有小獸經過,鬧出點什麼動靜來,乘月覺得有點嚇人,這便站起身想回花廳去,卻聽院門外有馬兒嘶鳴的聲音,旋即有人開始錘門,像是帶著怒氣似的。
乘月嚇了一大跳,剛想逃開,卻見院門被錘開了,一個披著斗篷的黑乎乎的人大踏步地走進來,頭上還戴著黑乎乎的帽子,大聲喊了一句江乘月。
黑乎乎的夜,這人又穿的黑乎乎的,乘月慌亂之下根本分辨不出他是誰,啊啊地叫出聲,轉身想逃,那人卻快步追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