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沉默,是今晚的孤山灘涂。
顧景星長長久久地沉默著,像石頭似的,彷彿不說話就能裝作無事發生。
盛玢覺得自己很不合時宜,捂住了嘴朝天看看,再朝左右四顧一下,這才打破沉默,彎身去扶顧景星。
「您還是得移動一下……」他一張口,還是討打的語氣,「因為公主戌時一刻的時候,移動回了關內……」
顧景星只在盛玢的手上借了一下力,旋即收回手,站了起身,卻因傷口扯動而悶哼一聲,盛玢見狀扶住了他的手臂,語氣里不免帶了七分關切,三分吐槽。
「您說您也是,卑職是您的同僚,前陣子也是日夜相對的,在我面前您示個弱也不丟人。」
顧景星在他的攙扶下站起身,閉了閉眼,肩頭的痛楚方才一點。
聽見盛玢這般說,他似心有所觸動,破天荒地向盛玢道了聲謝。
「你怎麼回來了?」
盛玢得了一句顧景星的謝,眼睛就亮亮的,扶著顧景星慢慢往大帳走。
「殿下昨兒夜裡撿了一瓦罐長興嶺的焦土,臨行時金中官以為不緊要,就給落下了,還有阿詩、阿樂姑娘的手串、藥包全忘記了,卑職索性親自折返來取了。」
顧景星在臨水的灘涂邊停住了腳步,磚頭看他,眼睛里幾分虔心懇意。
「盛玢,你可曾娶親了?」
提到娶親,盛玢就很甜蜜,美滋滋地稱了一聲是。
「三月二十一,卑職娶親,她是國子監許司業府上行四的姑娘,正兒八經讀書人家的姑娘,等成親后,卑職也能沾染些書香氣。」
顧景星聞言道了一聲恭喜,盛玢話匣子打開了,越性兒放開了自己,去營帳里搬了兩把簡易的交椅,請顧景星坐下,又從懷裡掏出了一袋金橘蔗漿,飲了一口。
「清夜如水,正合適夜雨對床,互訴衷腸。顧帥,您有什麼想問的,過不去的,卑職同您好好說說。」
互訴衷腸四個字說出口,顧景星蒼白的面上就生出了幾分笑意。
「你是該跟尊夫人好好學一學。」
他的笑意只在唇邊一點,旋即便又消散了,眉宇間蹙了些愁意。
「你同她可常見面?會有生誤會的時候么?」
盛玢聞言就把嘴巴撅了起來,那矯揉造作的樣子叫顧景星扶額。
「多稀奇啊,長了嘴還能有誤會?」盛玢拍了拍自己的嘴,眼睛一轉,明白了顧景星的用意,「我同她定了親之後,明面上自然不能常常見面,可私底下我天天去爬他家牆頭同她說話,女兒家就是要聊啊,今兒喜鵲在窗戶邊叫了幾聲,午飯吃閑了想喝桂花巷的飲子,傍晚的時候又饞南門的果糕焦圈兒……我就愛聽她的碎碎念……」
盛玢這回出來有些時日了,此時說起來眉眼間就濃情蜜意的,怪叫人羨慕。
顧景星安靜地聽著,思緒不免飛遠。
公主從前也愛同他碎碎念,沒人陪她玩兒,氣的在地上打滾兒;過家家的時候,陛下沒好好哄她的布偶娃娃睡覺,氣的她要剝奪陛下的姥爺身份。
兔兒山野生瘋長的芍藥花長出了詭異的美人面,山貓捉野耗子的時候踩塌了玻璃花房的頂,還有鳳姿宮裡隱秘的暗道,裡頭藏著她的無數寶貝……
他想著,只覺遺憾和懊悔慢慢就爬上了眼眉。
「若是她不願意搭理你了,你該如何?」他說著,看了一眼盛玢,見他眼眉不是的,這便頓了頓,追加一句,「我是說如果。」
盛玢這才放下了倒豎的眼眉,不情不願地說道:「卑職可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但凡她皺一皺眉,我就會閉嘴不談,她眼睛一紅,我就要抽自己嘴巴子,她要是背轉身就走,我就撲通一跪,抱住她的腿不撒手……她是世上難求的姑娘,偏又單單對我好,我再沒有眼力見的話,還不如打一輩子光棍,何必禍害人家姑娘。」
他看了一眼正認真聽他說話的顧帥,哪裡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嘆了一口氣,把話題轉回到顧景星的身上。
「顧帥啊,我方才聽您說您知錯了,後悔了,那錯哪兒,悔哪兒了,都要想明白才是——其實方才您該慶幸,公主沒聽著,倘或說了,公主才會不高興呢?」
顧景星聞言心裡微震,蹙眉道:「為何會不高興?」
「哦,您當初說狠話躲著她,與您而言不過是個把月的事,可對於公主而言,這倆月可不好過。如今您鬼門關上走一遭,想明白了,輕飄飄的一句知錯了後悔了,就想人家同你重歸於好?」
盛玢一氣兒喝完了水袋裡的金橘蔗漿,有些為公主不值的情緒。
「再者說了,您只要還是這萬事藏於心不表於情的性子,往後同哪位姑娘都成不了。」
他話音落下,瞥眼看見顧帥低垂了眼眉,眼尾紅紅的,脆弱的像一塊脆芝麻糖,一碰就碎。
「哪兒有什麼姑娘。」他苦笑,旋即又深深嘆了口氣,「我只喜歡她。」
盛玢既覺得顧帥可憐,轉念又覺得公主這些時日過的也很苦,猶豫了半天,到底還是勸了他一句。
「您的傷還要將養,待全好了再同公主分說也不遲。」
顧景星聞言點了點頭,認真地向盛玢道謝:「多謝你。」
盛玢被這一聲鄭重其事的謝鬧懵了,納悶道:「我也沒說什麼。」
「受益匪淺。」顧景星扶著交椅站起身,同他告別,「公主的事不要耽擱,我們京城見。」
盛玢見他面色始終蒼白著,顯是體力不支的樣子,這便攙著他往營帳里去,接著再回身收拾公主與女伴們的東西不提。
公主的車馬是在第二日的晚間入的寧武關,在關內驛站里好生休息了一下,接著才又啟程,因入了大梁境內,自是心神放鬆不少。
回程的路委實無聊,起先公主還很有心勁兒,路過什麼山頭城池,都要下來逛一逛,到末了,就在車上睡覺,恨不得一睜眼就能到帝京城。
好容易過了承德,進了京畿地界,金疙瘩就興沖沖地在公主的馬車前回稟:「公主,公主,雲遮姑姑在興德縣城城門下候著您呢!」
乘月聞言大喜過望,從窗子里伸出腦袋,叫馬車再駛得快一些,沒多時,就見雲遮穿了櫻粉色的宮服,擺了公主的儀仗,正浩浩蕩蕩地等著她呢。
見公主來了,雲遮淚眼婆娑地行了禮,才抱著乘月一陣兒哭。
「這半個月,奴婢的心裡油煎似的,坐卧不安,恨不能長了翅膀飛到北境去。」
乘月挽了她上了馬車,使勁兒親了她一口,再興沖沖地問起爹爹和阿娘。
「我在北境幹了好些轟轟烈烈的大事,若是說給爹爹阿娘聽的話,他們一準嚇一跳!」
雲遮聞言,眼睛里閃過一些擔憂,旋即笑道:「郡主可一點兒都不擔心,她說啊,她的女兒颯爽英姿,但凡給點歷練,便能一飛衝天。」
乘月倚在雲遮的身上,嘰嘰喳喳地說起這些時日的見聞。
「我才知道北境有那麼冷,你瞧我進了承德,才將外頭的斗篷脫掉,怪道小時候,顧景星去慶州,才能挖到那麼大一塊冰來封存花兒……」
她無意識地說起了顧景星,說完才意識到了,情緒一下子就低下來了。
雲遮低下頭去找公主的眼睛,察覺到了她的低落,這便摟過她,輕問了一句。
「可是在邊境見上了?吵嘴了?」
乘月不想再提,轉開了話題:「靖國公府上可得了消息?白娘娘高興不高興?」
說到這個,雲遮立時就有話說了,喜笑顏開道:「白夫人前幾日進了宮,向陛下與太後娘娘謝恩,抹著淚走的,瞧著怪叫人唏噓的。」
乘月聽說白娘娘很高興,這才放下心來,一轉頭看見車外的景色又變綠了,不免有些疑惑。
「怎麼不從興德城裡走么?」
雲遮隨著公主的視線向外看了一眼,道:「陛下說,興德城外有一座霧靈山,前朝有位公主便將避暑的別業修在那裡,他知道您這回出息了,就悄悄地將這座山上的別業給您啦,奴婢想著,天生您就要路過這裡,那何不來看一看,往後要修繕、裝飾,事兒可多著呢!」
乘月就有點奇怪,看了看這片她不熟悉的地方,不免皺起了眉頭。
「我千里迢迢地回來,最想見的是爹爹和阿娘,看什麼別業啊?修繕裝飾什麼的,工部來瞧就是了,我不愛聽叮叮咣咣的聲音。」
她不樂意去,雲遮便悄悄背過身嘆了一口氣,回過身又來哄她。
「公主,這霧靈山裡可是有百餘個溫泉眼,林中聽聞還有梅花鹿,您不是瞧了九色鹿的小人書,想看看梅花鹿身上漂漂亮亮的小梅花么?」
乘月心動了一點點,剛想答應下來,卻看到雲遮眼睛里流露出的一點不安。
「雲遮,你同我說實話。」乘月忽然正色,望住了雲遮的眼睛,「宮裡出什麼事了?非要你找個借口把我留在霧靈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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