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見面
一聲很久沒有叫出來的稱呼。
聲音有點低,語速慢吞吞的,她說:「我可以解決,給我點時間。」
程明陽眉間鬆了松,揉了揉她的發,輕聲說「好。」
話說開了,兩人之間也不再劍拔弩張,氣氛緩和很多。
他收回手,起身把保溫桶打開,取出最上面一層的小碗,餐盒裡有兩隻勺子,一長一短。他捉起長的勺柄,往碗里盛了兩勺粥。
他端著碗,用小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程明月嘴邊:「先喝點粥。」
程明月被哥哥突然的貼心惹得渾身不自在:「我自己來。」她掙扎著要下床,卻疼的停住動作。
她現在渾身是傷,肋骨又有裂處,現在一動就像汽車碾過一樣,疼出一身冷汗。
她側坐在床上,兩手緊抓著被子攥拳,閉著眼皺眉。
「傷成這樣,你就別逞強了。」程明陽不在堅持喂粥,端著碗遞給她。
程明月緩了緩,感覺疼痛減輕,她睜開眼,接住面前的碗。
小米熬的粥,裡面綴著兩顆紅棗,還冒著熱氣。
程明月捧著碗喝了一口,突然眼裡掉下淚珠。
記不得已經多長時間沒有喝過這樣熱騰騰的粥了,自從搬出來自己住,程明月就不停的打工,幾乎沒有閑暇的時間。
把自己綳的太緊,以至於忽然放鬆下來,所有的委屈都爭先恐後的往外跑出來。
淚水止不住的流出來,程明月怎麼擦也擦不完。
「怎麼了,粥太燙嗎?」程明陽見她突然哭了,有點不知所措,伸手在碗邊摸了摸溫度,「我試著不燙了啊。」
「哥……」程明月啞聲喚他。
只說了短短的一個字,音調有點噎,尾音聽起來有些哽咽。
程明陽頓住。
在程明陽的印象里的妹妹一直都是倔強,不服軟的,像一隻時時刻刻都立著尖刺的小刺蝟。
而現在,這樣一隻小獸卻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他心裡的堅硬徹底坍塌,一片柔軟。溫潤的水流過心田。
半晌,他伸出手撫在程明月的腦袋上,揉了揉,眉頭舒展嘴角微微上揚,輕聲說「哥在,別怕。」
眼淚流的更凶了,程明陽取走程明月捧著的碗放在桌子上,胳膊環住她的肩膀。
程明月臉埋在他的懷裡,剋制著不哭出聲音,斷續的抽泣。
那一瞬間,程明陽突然發覺,外表堅強的妹妹也不過只是一個正值青春期的普通女孩,一直以來的委屈與難過終於找到了發泄口,在現在都涌泄出來。
他靜靜地站著,寬厚的手不敢使太大的力氣,小心翼翼的拍著程明月的後背。
哭的差不多了,程明月氣息漸漸平緩。她推了推程明陽,腦袋抬起來把臉轉到一邊,抬手抹去淚水。
程明陽勾了勾唇,從兜里掏出紙巾遞給她:「擦擦。」
程明月接過來,簡單擦了擦,抬眼看著程明陽,慢騰騰地開口:「你什麼也沒看見!」
瓮聲瓮氣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漠語氣。
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彷彿剛才哭的人不是她。
對於她態度的轉變,程明陽覺得驚奇,以前怎麼沒發現妹妹居然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
他想著,嘴角不自覺揚起。
「你笑什麼?」程明月皺起眉頭。
「我沒笑。」程明陽立即垮起一張臉,乾咳兩聲,端起桌子上的碗,遞過去:「快喝粥,該涼了。」
程明月無語,撇撇嘴把碗接過來。
小米粥有點涼了,但喝到嘴裡還是甜的,程明月一勺一勺喝的很慢。
程明陽坐回椅子上,看著程明月,糾結著開口。
「小姐她……」
程明陽欲言又止,他注意著程明月的反應。
果然,剛提到這,程明月喝粥的勺子便停在嘴邊。
程明陽心一橫繼續說:「小姐是個好人,你不要總……」
「我會看著辦的。」程明月打斷他的話,「你不用說她的好話。」說完便自顧自的喝粥。
程明陽還想再說什麼,捏了捏拳頭終究還是憋在嗓子里。
慢慢來吧,總不能急於求成。起碼今天兩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這是個好的開始。
雨點開始掉了下來,一顆一顆的,啪嗒啪嗒掉在地上,雨落的很慢卻又有加速的趨勢。
江晚在路邊打車,躲在公交站牌的遮擋下。一輛暗黑色的吉普車在她前面停住,副駕駛車窗玻璃降下來。
露出武哲的面孔。「江晚,真的是你啊。沒想到在這能碰見你。你去哪?我送你。」
武哲笑起來很好看,露出兩顆小虎牙,臉頰兩側的酒窩陷下去,像是春天的太陽一樣溫暖。
對於武哲的出現,江晚也很意外。便問:「武警官,你在工作嗎。」
她看到駕駛位置上的人張望過來,車裡的兩人都沒穿警服。
「您方便嗎?」她問。
剛過三點,按常理來說公職人員還沒有到下班時間。
「不要緊。」武哲打開車門下來,為江晚拉開後面車門。「先上車吧。
盛情難卻,江晚不再推脫。
和外面潮濕悶熱的氣溫不同,車裡空調吹著冷風,溫度有點低,很乾爽,甫一坐進車裡,江晚感官便瞬間放鬆下來,還愜意的眯了眯眼。
武哲也上了車,他對開車的人吩咐一聲:「去壇月山莊。」
開車的年輕男孩沒有疑問應聲稱是。
「昨天分別後,我本來想打電話約你吃個飯,但是想想有些唐突,沒想到今天就見面了。」武哲在前面說著,語氣里有掩不住的高興。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巧。」江晚說。
「你從醫院出來的嗎,你生病了?」武哲從後視鏡里看著江晚問道。
「是我朋友生病了,我陪她來的。」江晚回答。
「哦。」
兩人沉默片刻。
江晚掏出手機,隨意的划拉著,新聞熱點幾乎被吸血鬼傷人事件霸屏,漫天的惡評如潮。
江晚眉頭微皺,關了手機偏頭看向車外。
悠揚的鈴聲響起,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種音樂,風格有點老。
有人給武哲打電話,他接了電話,鈴聲便斷了。
對方好像在彙報工作,他只回復了一句「盯緊了,別跟丟。」
江晚支著腦袋看向前排,警察穿便衣出行不是有秘密任務就是出去調查,從武哲的話來看,應該是前者。
她不是好奇心重的的人,也只是瞄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掛了電話,年輕男孩忍不住發問:「武隊,人找到了?」
前排聲音又響起,武哲瞪了他一眼,不溫不火的說:「好好開車。」
年輕男孩縮縮脖頸,知道任務機密,不可外泄。他回正視線看著前面的路。
雨下的急了,雨刷來回的搖擺,刷乾淨即刻便又趴滿了雨點。
大概藏了私心,男孩換了檔,踩了腳油門,車速快了不少,在雨里闖開一條道來。
汽車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別墅門口。
武哲撐著傘下車替江晚打開車門,江晚道謝。
「沒事,正好是順路。」武哲一直把她送到了門檐下。
他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江晚看出了他的糾結,問道「怎麼了?」
武哲揉了揉腦袋,說「最近任務有點忙,等閑暇了能不能請你一起吃個飯?」
江晚微微一笑,「好啊,我隨時都可以。」
「那一言為定。」武哲又露出溫暖的笑容。
他撐著傘又重新上了車,似乎想到什麼事又搖下車窗,朝江晚說:「對了,最近有點亂,你上學的時候小心點。」
「謝謝,你工作也小心。」江晚回以一笑。
恰好別墅的門從里打開,江正玟走出來,看到和妹妹交談的男人,他面無表情的看過去
武哲工作在身正準備離開,注意到江正玟投過來的視線,微微斂頜致意。
江正玟也點了下頭作為回應。
吉普車起步開遠,江正玟收回視線。
「他是誰?」他問。
「爺爺壽宴上認識的,是個警察。」江晚回答。
警察。
江正玟聽了,眸色暗沉,又抬眼看向汽車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江晚看了眼自家哥哥,問:「你去工作?」
江正玟一身白色襯衫,手上提著電腦包,西裝外套搭在臂彎,一成不變的工作裝。
「嗯。」江正玟發出一個單音,抬手捏了捏領帶,低頭看她說:「明天不回來了。」
江晚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最近不太平,別自己出門。」江正玟又出聲叮囑。
剛聽了類似的話,江晚又聯想到前兩天的命案,她深深點頭說:「我知道了。」
江正玟伸出手,在半空停了兩秒,然後輕輕拍了一下江晚的肩膀,「進去吧,走了。」
他去車庫取了車開走,汽車在雨中變得渺小。
江晚轉身開門進了屋子,屋裡德叔剛從與客廳連通的花室進來,正背著身關玻璃門,手裡還提著一個圓墩墩的金屬花灑壺。
德叔聽見開門的聲音,轉過身來。
發現進來的是江晚,目光有些許詫異。
他快步走過來,溫聲喚了句:「小姐,您回來了。」
江晚點了點頭,臉上微微一笑,「您去忙吧。「
德叔答應一聲,躬了躬身子往屋裡走去。
江晚彎著腰換鞋,她把脫下來的鞋規規矩矩的擺在鞋架上,穿上拖鞋走向廚房。
空曠的房子安安靜靜的,受雇家丁除了程明陽和德叔,其餘都不是住家的傭人,一般在早中晚三個時間段各來兩個小時。
這會兒還不是工作時間,自然不會有人。
江晚在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旋開瓶蓋倚靠著吧台喝了兩口。
廚房是開放式的,吧台的拐角對著露台的玻璃門。
江晚看著落地窗出神,片刻后慢騰騰的蓋上瓶蓋,上了二樓。
回到卧室,她朝衣櫥方向走去,打開櫥子門,撥開衣架上的衣服,櫥壁上露出一個不明顯的暗門。
她輕輕一按,門就開了。
裡面是一間十平米不到的小書房,丙烯顏料的味道撲鼻而來,逼仄的房間四面牆壁擺滿了書,房間中央擺著一座懶人沙發,旁邊支著一個木質畫架。
她脫了外套隨意扔在地上,整個人癱在沙發上,腦袋仰著,一隻手搭在眼睛上,沉沉嘆出口氣。
心情不好的時候,江晚會躲到這個屋子裡,畫畫宣洩情緒。但今天心裡想著程明月的是,她沒什麼心情畫畫。
是什麼視頻?
程明月昏迷時,嘴裡一直重複念叨著視頻兩個字,這讓江晚有點找不到方向。
今天那些人對待程明月太過分了,江晚本來想伺機報復,廢了那幾人。
但如果程明月說的視頻與那些人有關係,就不能簡單的報復,至少要把那些人手機攥著,程明月的軟肋的東西找到。
又不能直接問程明月,以她的性格,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江晚想了想,拿出手機輸入一串號碼。
彈出個人信息,那是程明月的微信頁面,她和程明月還不是好友。點開朋友圈,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返回到手機主頁面,登錄校園網頁,根據掌握的信息,一路瀏覽。終於看到了路林玉的頭像,下面有她的微信號碼。點開頭像,可以看到她發的動態信息。
一條一條的往下翻,無非就是一些吃喝玩樂的照片視頻。
江晚耐心的一張張點開,放大,仔細觀察每一處細節,她不想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起碼要找她到程明月的關聯,哪怕只是一個數字,一個背景。
可以看出來,路林玉很享受分享動態的過程,幾乎沒過兩天就又一條。一路翻下來,日期到了兩年之前。
江晚的視線被一段視頻吸引,短短十幾秒,她反覆播放反覆暫停,終於捕捉到了一個人影。
是個女生,長發,手腕上戴著一個石英手錶。
吸引江晚的正是這塊手錶,她放大圖像,手錶清晰映入眼帘。棕色的錶帶上纏著一圈紅色的細線,正是程明月現在戴著的那款。
但是,程明月從未留過長發。
江晚把圖像拉扯,但女生只留了一個側影,頭髮擋著臉,看不清相貌。
再點開視頻,影像里,長發女生明顯的是被人推了一下,然後就消失在鏡頭裡。除了女生,視頻里還有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的推搡著女生,另一個男的坐在沙發,路林玉坐在男人的腿上,兩人相互熱吻。
江晚退出視頻,看了看日期,是兩年前的十月份。
江晚回憶,程明月被傳謠言正是從十月份開始。
當時的事情鬧得不小,程明月被警察帶走,事發時江晚並不在場,只是聽別人說起。
現場沒有監控,卻有人言之鑿鑿的作證,說親眼看見。有了人證,而且程明月也認罪,警察只能走法律程序。
最後還是程明陽求了江開元作保才把程明月撈了出來。但程明月出來后仍不改口,堅持說是自己推了女生,才導致女生墜樓。
現在看來,單說兩人戴的同一塊手錶,事情絕不再傳聞說的那樣簡單。
江晚又翻了翻路林玉的動態,再沒什麼有用的信息。
她循著僅有的信息,又翻找方面的校園新聞,只得到了出事女生的姓名,和一張被模糊了的全身照。
照片上的女生果然戴著一塊手錶,雖然看不清楚,但這也就印證了江晚的猜想。
李華姝,短短的三個字,再無其他資料。
江晚坐正身子,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張白紙,訂在木質的畫架上,從筆袋裡抽出一支鉛筆,大致梳理掌握的信息。
兩年前的十月二十三號,李華姝出現在路林玉的視頻里;十月二十九號,李華姝死亡,程明月一口咬定自己殺人;今年五月初起,程明月遭路林玉毆打騷擾……
江晚在程明月和李華姝的名字上圈了個圈,用箭頭指向路林玉。
筆尖在紙上點了點,她們三個之間是怎樣的關係?既然李華姝已經死了,為什麼路林玉還會糾纏程明?
江晚靠回沙發背,胳膊搭在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另一隻手支著下巴,看著畫紙上的思維圖,凝神思考。
看來有必要找一下哥哥幫忙了。
雖然他從不過問江正玟的工作內容,但只要是她求助的事,江正玟從來都是辦的一絲不苟。
她正準備給江正玟發消息,拜託調查路林玉、李華姝和程明月三人之間的聯繫。
手機突然彈出信息,發件人是江晚怎麼也想不到的人——程明月。
簡訊內容很簡單,就短短七個字:周一,學校體育館。
內容很簡潔,江晚猜出了她的意思,約她周一見面,但一時間她猜不出程明月約她見面有什麼事。
今天周五,以程明月的傷勢,養兩天絕不會痊癒,是什麼讓她這麼急著見面。
而且以程明月的性格來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主動邀請她的仇敵,一個吸血鬼,見面的。
江晚想不出什麼,只好順其自然,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周一上午的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課間江晚收拾了東西在座位上往程明月的方向看,沒有人。
她的傷還沒好,程明陽替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程明月人沒來學校,但消息還是及時的發過來:上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