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城中有秘密(中)
鎬京城的設計者、督造者並非北周人,他為何如此設計、如此建造已不可考,但可以確定的是,在新城案發之前,從來沒有人將鎬京城當做一個大陣。
裴元瑾突然道:「還是不同。」
他難得開口,一開口便引起了王昱的重視,忙問道:「有何不同?」
裴元瑾說:「塔。」
傅希言想起來,忙點頭道:「是,當時靈教總壇搬遷到新城,中間有一座鐵塔拔地而起。」
「很醒目?」
「很醒目!」
王昱想了想:「或許這就是要朕遷都的理由。」
如果是皇帝住的地方,別說建一座塔,就是店鋪前面多放兩條板凳,也會有金吾衛跑來干涉。成為舊都后就不同了,在上位者看不到的地方,有太多可以運作打點的空間。
傅希言道:「若是新城之前,從來沒有人以城為陣,那麼會不會鎬京城是後來才被一點點改造而成的呢?算算莫翛然的年紀……算了,妖怪說不清年紀。你……陛下以今年為始,往回倒推,將鎬京城內的城市改造記錄都翻看一遍,或許有所收穫。」
察覺莫翛然的可疑用心之後,王昱早已暗中抽調文檔,查探自己即位以來鎬京城中的動靜,但徹底攤牌還早,這兩人還未全然相信自己。
他說:「朕知道得雖有些晚了,卻沒有浪費時間,你們若想知道,改日再細談。今日太晚了,你們旅途奔波,不如先回家休息休息。」
傅希言也想好好整理思緒,看到兩張地圖后的驚疑已經得到送圖人單方面的承認,但他還需要從其他方面確定一下。
兩人從皇宮出來,傅家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據說是蒲相派人通知的。
傅希言感嘆:「見微知著啊。我們先不回府,先去找個地方吃飯。」
兜兜轉轉,又到了珍味閣。
正是用膳時間,樓里進進出出的都是人,臉上掛著喜樂滿足的笑容,與榆林鎮的警惕,雁門關的焦灼,全然不同。
誰能想到,他們才是真正架在火上烤的人呢。
迎賓正解釋包廂都滿了,請他們去大堂里坐,傅希言也無所謂,三人正往裡走著,就聽到身後響起生疏中又帶著幾分親切的呼喚聲:「傅兄!」
傅希言聽出聲音屬於誰,不免錯愕,回頭一看,還真是樓無災。
樓無災行色匆匆而來:「我從兵部來,正好遇到岑兄述職,才知他去了雁門關接你們,心中想著你或許會來這裡吃飯,便來了。」
傅希言道:「這裡已經不是自醉樓了。」兩人之前常在自醉樓見面。
樓無災道:「但你還是來了。」
傅希言也是懶得另外找地方,萬一踩雷了,平白浪費一頓晚膳,畢竟,人一生吃的飯是有定數的。他問:「你不是去了南境嗎?」
樓無災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聊。」
若只是吃飯,那大堂哪裡都無所謂,既然要說話,自然要找個僻靜的地方,三人又轉身離開了珍味閣,將旁邊一家沒什麼生意的小酒館二樓包了下來。
老闆喜不自勝,親自送了一壺米酒。
米酒微甜,但在座諸人都是心事重重,喝得沒滋沒味。
樓無災吃了口菜,喝了口酒,才開始講自己的經歷:「我抵達南境后,持你的舉薦信謁見紀將軍。紀將軍當時還說南境安穩,一時間也沒什麼立功的機會,叫我現在軍營里待著,他會找些練兵的機會。不曾想沒過多久,就遭遇南虞頻頻越境。」
傅希言說:「那豈非有了立功的機會?」
樓無災搖頭苦笑:「說來慚愧,南虞兵從江上來,而我……暈船。」
傅希言目
瞪口呆:「你去之前不知道嗎?」南虞和北周的國境線就是長江啊,為了防範南虞,南境操練的也一直是水軍。
樓無災嘆氣道:「我從前並不暈船,這是……受傷之後的事。」
傅希言記起他是在滻河畫舫被炸傷,或許從此留下了心理陰影。
「紀將軍說南虞無故挑釁,事出必有因,懷疑屯守北境外的十萬北地蒙兀聯軍有所動作,便給我寫了封舉薦信,讓我去兵部另一份可以前往北境戰場立功的差使。」
傅希言聽得有些無語,這圈子繞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待在原地。「你什麼時候動身去北境?去的是哪個城?」
「金城。」樓無災解釋道,「兵部說北境的援軍早就開拔了,正好西境也要增兵,反正都是立功,就乾脆把我調到西境去了。」
傅希言拍拍他的肩膀:「也好。正好我叔叔在西境,你去了以後,彼此有個照應。」
樓無災說:「你既然剛從北境回來,那裡戰況如何?」
傅希言便聊起自己在雁門關的所見所聞,主要還是說雁門關將士的英勇堅強。他喃喃道:「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待他回神想起自己剛剛念的詩,忙尷尬地解釋道:「這詩不是我作的,就是呃,好像在某本書上看到過,可能是孤本。」
樓無災毫不懷疑:「我知道,是唐代詩人王翰寫的。」
……
原來這個時空有王翰啊。
傅希言連忙點頭,小雞啄米似的:「是的是的,是他。」
故友相逢,本該不醉不歸,但大戰在即,誰都不想讓自己太縱情於酒。
樓無災說:「大軍後日開拔,我明日去軍營報到,在下次回京之前,應是沒有機會與傅兄、裴少主喝酒談天了。」
裴元瑾沒說話,只是端起酒杯,與他的輕輕一碰,兩人各飲一杯。
此情此景,傅希言搜腸刮肚想背一首重逢的詩,奈何剛剛的涼州詞已經燒掉了他的CPU,想來想去,只想起:「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希望樓兄思故鄉的時候,也能想想故鄉里的我。」
樓無災露出為難的表情:「我故鄉在齊州,傅兄應該不在吧?」
傅希言:「……」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所以從二樓送到一樓門口也是一樣的。
樓無災走後,傅希言和裴元瑾又轉身回了酒館,徑自走向角落。不等他們走到近前,韋立命已經站起來朝兩人拱手:「見過少主,少夫人。」
傅希言開玩笑:「幾時來的?也不幫忙埋單。」
韋立命無辜地看向裴元瑾,一臉有聽沒有懂的樣子。
他們三個要坐下來談,自然不用選酒館這樣人多眼雜的地方,便坐馬車回了傅家。管家早就準備好了酒菜,正在灶上溫著,一回來就可以續攤。
傅希言之前在酒館吃得很隨意,如今便放開肚子吃起來,倒是韋立命,因為與裴元瑾同桌,表現得稍微有些拘謹。
傅希言從懷裡掏出王昱給他的那份鎬京地圖,塞給裴元瑾,低聲道:「查鎬京城的事。」
說是低聲,其實在座三人都能聽到的。
但韋立命識趣地沒有問,如果要他知道,自然會讓他知道。
裴元瑾無奈地看了傅希言一眼,伸手摸了下他的頭髮,才將地圖轉交給韋立命:「查查地圖與標註是否與如今的鎬京城完全一樣,只要有所不同,不論大小,都記下來。」
韋立命接過地圖,直接揣入懷中,也沒有多問。
裴元瑾起了頭之後,傅希言指使人便自在多了:「秦嶺老祖離開鎬京了嗎?」
韋立命說:「近日的確沒有發現老祖的蹤跡。」
「那你發現了誰的蹤跡?莫翛
然有沒有來?」
「未曾發現。」韋立命說,「鎬京城近來還算太平。」
傅希言想了想說:「查查鎬京城是誰設計督建的,近些年有沒有做過改動,還有,城裡有沒有鐵塔。」
他的命令雖然古怪,查起來倒也不算麻煩,韋立命當下便領命去了。
待閑雜人等都走過了,只剩下兩人時,傅希言才將擔心說出口:「若我沒有記錯,莫翛然是用攝魂怪換走了新城陣法,那他拿到陣法之前,應該不知道鎬京就是個大陣吧。那鎬京這個大陣是誰布下的?」
裴元瑾說:「你認為是先有鎬京還是先有新城陣?」
傅希言被問住了。
若是以時間為準,應當是鎬京先於新城。但用來當陣法,新城是天下第一例。兩者簡直是互為悖論。
裴元瑾又問:「你累不累?」
傅希言愣了下說:「累啊。」
「那不如洗個澡睡下吧。」
傅希言一下子癱在他身上:「其實,也可以不洗澡。」
裴元瑾微微挑眉,低頭看他:「你省下這些力氣,是打算做什麼?」
傅希言大吃一驚,立馬坐直身體,控訴道:「怎可說這等虎狼之詞!」
裴元瑾疑惑:「虎狼之詞?」
「你說了『做』!」
裴元瑾很快反應過來,供認不諱:「我說了。」
傅希言佔據上風,便得寸進尺:「那今天就不洗了吧。」
「可以。」
裴元瑾好說話得有點嚇人。
後來,一直看著床頂搖搖晃晃的傅希言終於知道他嚇人在何處了,可惜為時已晚。
更可惡的是,過了子時,他總算停下了「虎狼之舉」,體貼地說:「昨天已經過去了,現在可以洗了。」
傅希言:「……」
這個教訓告訴我們,今日事今日畢,偷懶是沒有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