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合作有條件(下)
平羅郡王坐鎮幽州之後,稍稍緩解了蒙兀大軍逼境的壓力,戰況卻日趨激烈。蒙兀利用騎兵優勢,放棄強攻,開始迂迴穿插奔襲各地,不時繞行山道,偷襲後方,待援軍趕至,他們又燒殺搶掠一番后,逃之夭夭。
不勝其煩,亦不勝其擾。
景羅帶著趙通衢進入幽州地界時遭到盤問,幸好儲仙宮令牌還算有用,只是消息傳到平羅郡王處,郡王即派自己的兒子親自出來相迎。
毫無疑問,在這個武力可以解決大多數問題的世界,若能得到儲仙宮鼎力相助,便可遏制蒙兀的游擊戰術。
但是等郡王之子趕到時,景羅已經穿過兩軍防線,抵達蔚州。
蔚州自從被蒙兀佔領之後,城中百姓就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當生存都成問題時,體面、尊嚴便遙不可及。
趙通衢看著路邊百姓麻木的表情,想起自己幼年時期跟著母親流浪的那段經歷,不由露出了些許憐憫,反觀景羅依舊氣定神閑,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其無關。
這一刻,他不免帶著幾分惡意地想,莫非武功修為越是高深,人情味便越是淡薄,儲仙宮的那位少宮主平日里豈不就是一副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模樣么!
兩人的神情姿態與城中大多數人迥異,又是極為明顯的北周穿戴,不一會兒,便有蒙兀士兵跟上來,然而他們才跟了一條街,就跟丟了目標。
擺脫普通士兵追蹤並不難,卻也意味著景羅他們接下來的時間不多了。
趙通衢想到這裡,又忍不住看了眼在前面帶路的景羅,暗嘲道:果然,精明如景羅,當久了武王也成了只會用武力解決問題的莽夫。
景羅進入一家宅院後門。這條街叫演武巷,目前由蒙兀軍官暫住。
他進屋的時候,正好撞見軍醫坐在院子里搗葯,對方見有人進來,起初一愣,隨即緊張地站起來,小聲問:「你們是何人?這裡是蒙兀人的地方!」
趙通衢正要說話,景羅手指輕彈,已經點了對方的昏穴,阿布爾斯朗聽到動靜出來,手臂纏著的繃帶還在滲血,表情卻很平靜,好似早有所料:「師父,趙師兄,好久不見。我算算時間,也該有人來了。」
景羅問:「任飛鷹在何處?」
阿布爾斯朗見他神色冷淡,眼神一黯道:「在裡面。」
景羅略過他往裡走,趙通衢跟在後面,與阿布爾斯朗擦身而過的剎那,抬頭對了個眼神。阿布爾斯朗突然高興起來,越發相信那封信就是他寫的,連忙伸出手想送上久違的擁抱。
趙通衢沒想到自己的暗中觀察被看穿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躺在床上的任飛鷹猜到儲仙宮的人到了,沒想到是景羅,立馬激動地想坐起來,但他傷勢未愈,稍微動了一下,就嘴唇發白臉色發青,景羅忙做了個虛按的動作。
他任飛鷹這才「聽話」地躺了回去。
景羅問:「已收到少主來信。你們究竟發生何事?」
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卻讓任飛鷹的委屈突然翻湧上來。他餘光掃見阿布爾斯朗心虛的臉,身體突然間就生出了無窮的氣力,訴苦亦是鏗鏘之聲:「我有一陣師好友宋磊明……」
從他冒死向幽州守軍大喊起,就做好了告狀的準備,講得極有條理,總結起來便是,他發現好友宋磊明失蹤,他一路追查到北地,尋上阿布爾斯朗幫忙,湊巧聽聞蒙兀王與他商量南侵之事,之後就被他擒住,關押起來。後來蒙兀大軍南侵,他找機會逃出來,被阿布爾斯朗一箭穿胸,只來得及報信。
他剛說完,阿布爾斯朗便著急地解釋自己一切所為都有儲仙宮「許可」,那封回信不可避免地拿了出來。
景羅略
微掃了眼,便看向趙通衢。
趙通衢心中暗道不妙,不動聲色地湊過去一看,臉色頓時變了,但很快鎮定道:「此信絕非出自我之手,是有人仿造筆跡栽贓於我。」
景羅點評:「遣詞造句也深得精髓。」
趙通衢問:「此事於我何益?」
「於你無益。」
景羅這句話說完,趙通衢剛要鬆口氣,就聽他慢悠悠地接下去道:「但對儲仙宮不利。」
趙通衢知道自己往日所為在景羅面前,毫無信譽可言,從損人不利己這一點上去辯駁是辯駁不清的,只能從可行的角度分析:「我常年駐守府君山,怎能遙知蒙兀事?」
景羅反問:「很難嗎?」
趙通衢語塞。
當年的儲仙宮雷部總管的確權勢滔天,府君山上多少人都是他的嫡系。
景羅提出的問題太唯心,他反駁不清。隔了好幾年的事,眼下的證據只有一封信,要尋根究底,就要從誰收了阿布爾斯朗寄來的信開始追查。
趙通衢只能表明心跡:「我信景院長能查明真相。回山後,我願入地牢等候結果。」
景羅微微一笑,似乎滿意了。
阿布爾斯朗知道趙通衢那邊若是撇清了干係,他的嫌疑就大了。但他不會辯駁,只能翻來覆去地強調信絕對是真的,長生天的子民不會說謊。
趙通衢不與他起爭執,轉頭就對任飛鷹噓寒問暖,義正辭嚴地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縱容倒戈相向的叛徒!
阿布爾斯朗大聲道:「我不是叛徒!」
趙通衢一再強調:「此信絕非我所書。」
阿布爾斯朗瞪大眼睛,還想辯駁,就聽任飛鷹冷靜道:「雷部護衛府君山,除了趙總管還有誰能夠誰不知鬼不覺地截下信件?又能將趙總管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左右已是瞞不住了,趙總管何不堂堂正正地認了?」
既然景羅認可了信,任飛鷹也就認定了趙通衢就是幕後黑手。
趙通衢心道:早知如此,我豈會自投羅網走這一遭!
只是任飛鷹的話不無道理,若阿布爾斯朗沒有說謊,的確有人從府君山寄出了這封信,會是誰?那時候虞素環和壽南山都不管事……
趙通衢突然感覺不妙。生與死,成與敗,有時候就在短暫的一瞬間。他根本沒有時間轉頭觀察自己的預感是否正確,而是在預感出現的同時,就朝阿布爾斯朗的方向撲去。
這個房間只有一道門——就在景羅背後,而阿布爾斯朗的方向有一道窗。
阿布爾斯朗受了傷,見他如狼似虎地衝過來,第一反應是退,而他這一退,就給對方留出了足夠躲閃的空間。
景羅並沒有出手。他只是看著趙通衢的背影,轉了個身。
趙通衢衝破窗戶后,一刻不停,足下一點,人已經沖向了右側的圍牆,景羅瞬間出現在他行進的路線上,但趙通衢視若無睹,直直地沖了上去,彷彿是逼到絕路的野獸,用盡全力發起瀕死一擊!
認識趙通衢的人都知道,他絕對不是一個無懼生死的人。明知對方是武王巔峰還敢放手一搏,有三個原因。
一是他寄望景羅對武神境望而止步,不敢全力施展。二來,他因禍得福,拿到了一個壓箱底的絕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眼前只剩下一條絕路。不搏一搏,如何絕處逢生!
趙通衢的面容詭異地抽搐著,就像是倒映在湖面的面容隨著水波漸漸扭曲,但是他的實力不過幾個眨眼間,就突破了武王的門檻。
景羅盯著他,眉頭微皺:「魂力……」
趙通衢揮臂,澎湃的魂力呼嘯而至,單單這一擊,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無辜亡魂!
景羅面色一凝,袖中的萬佛印終於祭出。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金色經文隨著萬佛印緩緩釋出,每一字都打在魂力之上,每一下都使那澎湃的魂力往裡縮了一點。等《往生咒》整段經文結束,魂力也隨之消失於眼前。
同時不見的,還有趙通衢。
但景羅一點都不急。
他氣定神閑地推開院門,順著演武巷走了約莫十幾步,終於看到了趙通衢的背影——他伏在地上,右手還在努力地朝前伸出。不用探脈,就知道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
景羅看著屍體,眼神帶著幾許悲憫幾許嘲弄:「借蒼生的魂力豈是好借的。」
等他回去,阿布爾斯朗還老老實實地等在原地,一點兒趁機逃走的意思都沒有,許是他過於實誠,連任飛鷹看著都有些無語,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共處一室。等景羅出現,才算激活了屋裡這攤死水。
景羅道:「趙通衢在外面,為他準備一副棺材,再為任主管準備一輛馬車。」
阿布爾斯朗愣了下,道:「好。」說到這裡,圍牆外面突然傳來動靜,有大批士兵圍攏過來。
景羅看了眼阿布爾斯朗。
阿布爾斯朗反倒緊張不安,躊躇道:「我去將人引開。」
景羅道:「不必。你依舊去準備棺材與馬車,若蒙兀王問起來,便說我親自來帶人離開。」威脅、妥協一概沒有,然而那平靜的語調反倒沒給蒙兀王留下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阿布爾斯朗對這位教了自己沒多久的師父很是尊重,雖然沒有想通,卻也照實說照實做了,外面鬧哄哄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最後還是散了,連個進來問的人都沒有。
這就是武王與普通高手的差距。得罪任飛鷹可以,但是到了景羅這個級別,即便背後沒有儲仙宮撐腰,也足以叫一方之主投鼠忌器。
阿布爾斯朗將馬車送到門口,又與軍醫一道將任飛鷹送到了馬車上,臨走時,低聲道了聲「抱歉」,任飛鷹閉著眼睛不理他。
過了會兒景羅上車。
任飛鷹撥開窗帘見阿布爾斯朗還好端端地站在門前,有些吃驚:「景總管,他……」
「我如今是儲仙宮法院院長。」景羅頓了頓,大概知道他要問什麼,「阿布爾斯朗有錯,儲仙宮內部亦有失。我與他說了,待國戰結束,他若還活著,再來府君山領罰。」
任飛鷹雖然是雷部的人,但對趙通衢一向沒什麼好感,認為他德不配位,倒是對景羅心服口服,故而也無異議,只是感慨:「不成想這次趙通衢竟然來了,倒叫事情簡單了許多。」
「我本想派他一人前來,山上只他得閑,然而,終究是不放心,」景羅頓了頓,「幸好不放心。」
任飛鷹原本覺得景羅和趙通衢兩人這趟同行得蹊蹺,聽他這麼解釋,便釋然了:「他竟沒有半路逃跑。」
景羅眼神微凝。
任飛鷹冷笑一聲:「或許是壞事做多了,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吧!」
景羅問:「少主說你傳信要他們小心鎬京,是何意?」
任飛鷹說:「我懷疑宋磊明還在鎬京。對方是故意留下線索讓我去北地。」
景羅道:「你懷疑是調虎離山?」
任飛鷹說:「宋兄是我生平僅見的陣法奇才,陣法也不似我們以為的那般無用。」
「那正好。」景羅從懷中抽出一封信,「少主眼下就在鎬京,正需要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