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合作有條件(中)
輕鬆愉快的時光過去,接下來便要進入正題。莫翛然作為共同的敵人,像靶子一樣佇立前方,使雙方都少了幾分爾虞我詐的試探。
王昱表現得很真誠:「關於鎬京與新城的關聯,二位還有疑問么?」
傅希言也很直接:「太多了。陣法的真假、用途,如何破壞?幕後主使者有幾人,爪牙又有幾人,如今可在鎬京?近日開啟的戰事是否與之有關?還有……」
他頓了頓,雙目緊盯著王昱的眼睛:「陛下是真的事先不知情,還是臨時反悔?今日開誠布公,還請陛下坦誠相告,省得以後受莫翛然挑撥離間,破壞了你我的信任。」
王昱眼睛眯了眯,似有不悅,但很快平靜下來,似笑非笑道:「傅卿之子,果然有乃父慎始敬終之風。」
傅希言佯嘆:「事關重大,不敢不慎。」
王昱道:「昨日從工部『借』走的文冊可曾一道帶來?」
「借」字的讀音格外重,奈何傅希言臉皮厚如牛皮,吹一吹都能上天,何懼區區揶揄,大大方方地說:「帶來了,可惜才疏學淺,未能從中看出端倪。」
王昱叫人將箱子抬進來,卻沒有打開,而是讓張財發將早已準備好的幾份案卷送過去:「鎬京城近來頻頻走水,幸無百姓傷亡,但毀壞的民宅不可修復。」
傅希言接過來一部分,又將餘下的遞給裴元瑾。
幾樁縱火案,有的有疑犯,卻無法證明其有罪,有的房屋是荒廢已久,燒禿了才被鄰居發現。雖然案發地散落各處,但共同點很多:事發都是夜半,沒有目擊者,現場用了桐油,故而難以撲滅等等。
裴元瑾看的那些除了縱火,還有人好端端地將人家裡打了沒多久的井給填了。
填井並非易事,典型的吃力不討好,誰人這麼無聊?
傅希言看完手頭的,正要與他交換,見他對著案卷陷入沉思,小聲問道:「有何不妥?」
王昱也聞聲看過來。
裴元瑾合攏案卷道:「這些房屋和水井在近幾年有過改動。」
王昱嘴角緩緩露出笑意:「是,少宮主慧眼如炬。若是不信,可以從工部的文冊里找,都有記錄。」
傅希言對裴元瑾自然是有信心的,也沒有打開堂中箱子的意思,只是疑惑不解:「這是什麼意思?這些房屋的改建,新井的打造,果真與陣法有關?那為何燒了?」
王昱嘆氣道:「朕不知道,所以才燒毀看看。」
傅希言一呆:「你燒的?」
王昱點頭:「朕燒的。」
傅希言想了想,也覺得這個解釋才合理。
若是莫翛然布下的陣法,不可能再自己燒了。而且這麼多場火災,都是燒屋不燒人,太過巧合了,顯然背後之人對鎬京有著極強的掌控力。
傅希言問:「那有什麼反應?」
如果這些房屋和陣法相關,幕後主使必然會有所反應。
王昱搖頭:「沒有動靜。」
他苦笑道:「風平浪靜得反倒叫朕自疑是不是心生了妄想。」從遷都,到千方百計留都,從調離高手,到千方百計尋找助力,他的一切行為都只是建立在兩張相似的地圖,以及對莫翛然的揣度上,直接的證據並沒有。
傅希言原本應該是反方,可是看他苦惱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安慰道:「若對手是莫翛然,怎麼神經質、妄想症都不嫌多。」
王昱聽得一知半解,隱約感覺到他是在安慰自己,這說明雙方已經建立起一定的信任,那接下來就應該展示自己的可靠。
「兩位初入鎬京,已經查到了工部文冊,朕也不能無所作為。」
*
裘西虹不在,秦嶺鏢局的生意依舊紅紅火火。西
、北兩面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不少富商、官眷都請託他們保鏢,來鎬京投奔親友或重整家業。
但王昱這次喬裝后,並未進鏢局,而是從鏢局的後巷進了一家名為「黃金屋」的書局。
書局不負其名,庭院深深,閣樓重重。東南和西北兩個方向各矗立著一座三層高樓,俯瞰前後街巷。
傅希言說:「此處警衛森嚴不下於皇宮啊。」明的暗的,埋伏著不少人,連路過的丫鬟都身負武功。
王昱沒打算瞞,也知道瞞不住:「地方小了,人就密了。」
傅希言:「……」這地方有多小呢,大概也就半個永豐伯府吧。
王昱進了梅苑。
天井布置簡樸,只放了幾株還未凋謝的晚梅點綴,中央是一張石桌,上面鋪著一張紙,周圍圍著一圈人,原本在激烈地爭吵,看到他們進來,慌忙收斂了聲音,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禮。
傅希言暗暗吃驚。因為在邁進梅苑前,他根本沒發現裡面有人!
裴元瑾似乎看出他的驚疑,低聲道:「陣法。」
王昱笑道:「不錯,這幾位便是天下陣法大家!」
被稱為「陣法大家」的眾人神色不一,有的自得,有的惶恐,也有的淡漠,但王昱也不在乎。這些人聚集在這裡,並非每個都是禮賢下士請來的。
王昱道:「這二位便是儲仙宮的高人,當日新城之戰,他們最清楚不過。」
傅希言還來不及反駁,「陣法大家」們便一哄而上,拉著他對桌上那張圖指指點點。他們倒沒有懷疑兩人身份,畢竟傅希言和裴元瑾的外貌描寫在江湖上並不是秘密。至於他們有沒有親自參加新城之戰,並沒人在乎,就算沒親自參加,那也是拿到第一手資料的。
「當日班輕語站在何處?此處極可能是陣眼!」
「天下水脈其形各異,新城的水脈果然與鎬京一般無二?其水源自何處?流速如何?」
「儲仙宮究竟是如何破的?班輕語是否受到反噬?」
「……」
傅希言看著周圍激動的人群,沉思半晌道:「要不,我還是給你們簽個名吧?」
王昱見裴元瑾眼神一凝,立馬看了張財發一眼,張財發會意,慌忙攔住其他人:「莫急莫慌,你一言我一語的,像什麼樣子。陛下此次來,是來聽的,不是來說的。你們先將這些日子的成果呈上來,讓兩位高手品評品評。」
這是要考校他們。
陣師們面面對視了一眼之後,不管心裡對北周皇帝是何想法,此時都燃起了熊熊鬥志,想要使出渾身解數。
這麼多年了,陣師的存在感實在太弱,能夠堅持到今日的,不是痴迷陣法,就是缺乏武道天賦,他們太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證明自己,或證明陣道絕非廢道!
傅希言這才知道王昱模糊他們倆身份的用意,原本對他這不打一聲招呼就把自己架火上烤的做法有點反感,不過看在他是為了正事,便沒有作聲。
為免陣師因發言先後有所吃虧,傅希言提議採取面試方式,一個個輪流進屋發言。
傅希言和裴元瑾都不懂陣法,所以他們坐在那裡純唬人,主要還是王昱與陣師們對答。
面試開始前,傅希言以為王昱會出固定考題,讓各人自由發揮,面試開始后才發現小覷了王昱,他竟能陣師們的答案繼續追問下去,雙方你來我往,討論得很是熱烈。
反倒是他和裴元瑾……嗯,主要是他,一把椅子換了七八個坐姿,好不容易挨到最後一個,一個名叫「曾放」的小年輕。
傅希言一進門就對他有所注意——長得頗秀氣,見皇帝時很平靜,如今依然,只是開口就來了個猛的:「以一城為陣,古所未有,吾等輇才小慧,
何能勘破玄奧?諸人所言,想當然耳,不足採信。」
王昱說:「你有何見解?」
曾放搖頭:「若宋兄在此,或有頭緒。」
王昱說:「你說的宋兄是宋磊明?」
「是。天下陣師,首推宋兄。」他說別的興緻缺缺,一提到宋磊明,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精神了,滔滔不絕地稱讚起宋磊明有多了不起,修補了古書上的哪些陣法,又改進了什麼理論……
傅希言見他沒完沒了,忍不住打斷:「你的意思是說,剛剛的陣師說得都沒有用?」
曾放道:「自古以來,必然是先有陣理,再論陣法。如今他們都是對著新城倒推陣理,若說得有理倒也罷了,許多都牽強附會。數都不對了,還硬生生地將窗作門,視木為戶,統統都是胡說八道,亂七八糟!」
剛剛和人「胡說八道」「亂七八糟」的王昱聞言也不生氣,還好聲好氣地問:「那依你之見,新城究竟布的是什麼陣,又如何破解呢?」
曾放一下子語塞了,被問得急了,便道:「我看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陣!」
他走後,王昱長長地嘆了口氣,一臉憂鬱地看向裴元瑾和傅希言:「事到如今,從破陣入手希望渺茫,到最後,恐怕還是要請出儲仙宮諸位前輩高手壓陣啊。」
傅希言知道裴雄極正與長老們一起閉關衝擊金丹,未必能抽空過來,便打了個哈哈道:「陛下對我和元瑾沒有信心?」
王昱眸光一閃,似乎從他的回答中領悟到了什麼,卻佯作不知,依然道:「事關百姓,自當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