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蘭州民亂,數千人衝擊府衙?」蘇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著嘴巴,「世子爺在蘭州?」
嫂子閔氏繪聲繪色:「我還能哄你不成?前日便傳開了,你哥哥說,蘭州死了不少人,府衙都被燒了。上面龍顏大怒,派兵過去平亂了。你哥哥還說,你大伯,九成九就在蘭州。」
蘇氏不比孔氏父子,對大伯沒什麼感情,從局外人的角度感嘆:「這可真不巧,兵荒馬亂的,大伯別出什麼事才好....」
忽然之間,一個隱隱約約在夢中浮現過的念頭湧進蘇氏腦海:如果孔連驍出事....孔連捷就是世子了....不不不,還有昱哥兒和趙氏肚裡的孩子....
她清醒過來,嘆一口氣,抬起眼皮,見到閔氏意有所指的眼神。
「大哥怎麼說?」蘇氏定定神,把念頭壓回心底,回憶著府里的事,「大伯三月下旬出京公幹,我想想,是二十號左右,沒說去哪裡,我也沒問,這麼多日一直沒有消息。前天二爺回來,壓根沒提這事,只說....」
自家哥哥都知道的事,孔連捷沒理由不知道,伯爵府更沒理由耳目閉塞;再想一想昨日丈夫陰沉的臉色,蘇氏渾身一僵,突然明白:孔連捷知道孔連驍在蘭州,不僅如此,後者處境堪憂。
「他讓我陪陪大嫂和婆婆,又說這幾天事忙,歇在書房,昨日派個人傳話,面都沒露。」蘇氏倒吸一口涼氣,一時說不出話。
閔氏沉思著,輕輕點頭。「怕是有這麼回事。你心裡得有個底。」
蘇氏脫口而出「前面還有昭哥兒」,話一出口便咬住自己的舌頭,用惶恐的目光瞪著閔氏。
「我的姑奶奶。」閔氏駭極而笑,臉上帶著瞭然和揶揄:「我讓你陪著二爺,陪著老夫人,這個時候可不能給府里添亂,你說的是什麼話!」
蘇氏一滯,蹭地站起身,氣得臉都紅了:「嫂子說的什麼話!我把嫂子當親姐姐,嫂子倒來氣我!」
閔氏忙拉住她胳膊,也站起身,好言好語地「你看你,我說句玩笑話,你就不樂意了。好好好,是我說錯了話,你別見怪。」
說著,她把蘇氏推回鋪著竹席的玫瑰椅中,自己輕手輕腳走到門邊,見服侍的人遠遠在廊下,自己帶來的丫鬟和蘇氏貼身丫鬟在幾步外守著,才滿意地坐回原處。「好妹子,你聽我說,越是這個時候,你越不能亂。」
蘇氏不由自主地說:「昨日我在大嫂的院子,晚上才回來,什麼事都沒有,從大嫂到郭媽媽,到伺候的人,說說笑笑的和平日一樣,還和我包粽子、做花糕呢。「
閔氏聲音比蚊子還低,「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你,丈夫在外面遇到民亂,你吃得下,睡的香?依我說,必是你公公和姑爺下令,把外面的消息封鎖住了。」
蘇氏腦筋很快,「若不是我大伯,我公公何必多此一舉?何必為了別人的事,費這麼大的事?」
事關重大,她不由自主地問「可,若真不是我大伯,我們府里和蘭州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可就空....鬧了大笑話。」
她把「空歡喜」三個字咽回肚子,閔氏自然聽出來了,嗔道:「你是信不過你大哥,還是信不過你二哥?別說你大哥二哥,就連你大哥二哥的同僚、上峰,爹爹的好友或來家裡,或派人來,關心你大伯呢!再說,你也不想想,你大伯這幾年,奉了皇上的旨意到處暗訪,專挑當地官員的錯兒,人稱「孔閻王」,蘭州開春播種,種子不發芽,三月就鬧起來了,你大伯就出京去了,不是去蘭州是去了哪裡?」
蘇氏慢慢點頭,不再懷疑,身體前傾:「嫂子,可,就算我大伯在蘭州,他~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我,我也,」
她一個內宅婦人,能做些什麼?
「傻子,誰讓你管你大伯,離著十萬八千里,你也管不到啊!」閔氏恨鐵不成鋼地拍她手背,指一指趙氏院子的方向:「你啊,就好好等著,看著你大嫂。」
兩人密密說了半日的話兒。
今天是端午節,蘇氏第一年嫁過來,閔氏特意來送特產和粽子,已經給孔老夫人和趙氏請過安,見時間不早,便告辭了。
「上次聽你說,命不好。」臨行時,閔氏握著蘇氏的手,語氣感慨極了,「可娘說過,給你兄妹三個算過命,你的命格大富大貴,比你兩個哥哥都好。你瞧,你先是嫁進了伯爵府,如今....」
蘇氏低下頭。
閔氏捏捏她的手,一語雙關:「人的命,天註定,以後啊,我們都要沾你的光呢!」
等閔氏走了,蘇氏立刻叫來孟媽媽,依舊喝退丫鬟,「派張木兒去外院打聽,從前日起,門房、回事處和老伯爺那裡,可有異常的事?」
張木兒是蘇氏的陪房之一,蘇氏嫁進來后,長春院一時沒有位置,便請了孔連驍,安排在外院司房。
孟媽媽唬了一跳,「可是大少奶奶那邊,出了什麼事?」
孟媽媽是蘇氏的奶娘,一家子四口跟著蘇氏嫁進伯爵府,是蘇氏身邊最信任的人。蘇氏想了想,對孟媽媽耳語一番。
孟媽媽立刻去了,傍晚回來稟告:「張木兒問過了,前日老伯爺回府,臉色非常難看,先是把貼身的老展護衛和府里的二管家派出去,又發話,門房、回事處齊齊封口,誰也不許多說半句,若是外面的閑言碎語傳進來,就按軍令打板子,之後派人趕著把二爺叫回來,說了半日的話。二爺回您這裡,老伯爺和幕僚說了半夜的話。」
大嫂的話是對的!蘇氏握緊拳頭。
孟媽媽也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咽口唾沫:「李大齊去了車轎處,告訴張木兒說,老展護衛和二管家走的時候騎了府里的好馬,一看就是去遠地方。果然,這兩日沒回來,也沒半點音訊。」
定是去了蘭州!
蘇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捏著杏黃帕子,坐在羅漢榻上半晌不語。事關重大,孟媽媽不敢搭茬,站在旁邊等著。
「你說....」蘇氏忽然開口,「我們做些什麼好?」
孟媽媽小心翼翼地,「奴婢沒什麼見識,只想著,大少奶奶說不變應萬變,不如等一等吧。」
也只好如此。
夜裡翻來覆去,閔氏一句句話如圍著肥肉嗡嗡亂叫的蒼蠅,在蘇氏腦海揮之不去:萬一你大伯出了事,爵位落在昱哥兒身上,昱哥兒才十歲,能不能順利成年,成了親能不能生出男丁,誰也不知道;退一步講,皇帝對你大伯青眼有加,你大伯去了,必定彌補你公公,彌補府里。昱哥兒還小,這恩典必定落在姑爺身上,姑爺也不用當勞什子的副指揮使,九成九得個實缺,連帶你也得了實惠:就算還有個昭哥兒,曉哥兒的將來也妥妥的。
蘇氏嘴角翹起,慢慢翻個身,拎起枕邊一個熏了香的鑲珠荷包。
萬一....只是萬一....昱哥兒也沒立住....趙氏肚裡還有個孩子呢!
蘇氏被自己的念頭驚呆了,如避蛇蠍般,把荷包遠遠甩到一邊。
端午節過去,一日比一日熱,孔連捷愁眉不展,日日歇在書房,蘇氏和孟媽媽說不完的話,派了人回娘家送過一次東西,除了看孩子就是到長房陪趙氏。
五月十一那天,蘇氏清早到長房,趙氏剛剛吃過薺菜餛飩、小油條和紅棗糕,笑著問「弟妹可吃過飯了?」
蘇氏親熱地答:「本想蹭嫂子的飯,曉哥兒哭了一場,我陪了一會兒,吃過了來的。」
大家主母是不哺乳的,孩子一落地就有專門的奶娘、丫鬟和管事媽媽,曉哥兒有七、八個人伺候著。
趙氏臨盆在即,越發受不得熱,又是在家裡,隨便挽了個髻兒,只戴了一根通體翠綠的玉簪,穿了焦布比甲,又不敢用冰,兩個小丫頭在屋角打扇。她便嗔道:「二弟真是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定要讓你日日頂著大太陽過來,還有曉哥兒呢!好弟妹,我這裡一堆使喚的人,哪就少了你一個,娘一會兒兒也過來,回去陪曉哥吧!」
蘇氏不肯,笑道:「曉哥兒天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我待著也是待著,不如和嫂子說說話兒。」
趙氏將心比心,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片刻不願分離,不願弟妹為了自己受苦,搖著一柄竹柄牡丹花團扇:「好妹妹,聽我的吧,曉哥兒那麼小,我都不放心。」
說著,向郭媽媽說:「送二夫人回去。」
郭媽媽笑著朝蘇氏行禮,「趁著太陽沒升起來,若是到了正午,那才叫受罪呢!」
蘇氏平日溫柔活潑,今天卻固執地像一塊萬年石頭,「二爺發了話,嫂嫂就讓我留下吧。」
趙氏笑出聲,「一天兩天還好,哪能日日如此。若是二弟絮叨,叫他來找我。」又朝孟媽媽道「還不快扶你家夫人回去。」
孟媽媽不敢違抗,唯唯諾諾地,蘇氏一急,脫口而出「嫂嫂莫要趕我,不光二爺,是公公婆婆發的話,世子爺那個樣子,讓我務必陪著嫂嫂,決不能讓嫂嫂出事。」
話剛一出口,蘇氏像是發覺說錯了話,愣了一愣,忙笑道:「瞧我,哪裡跟那裡,口沒遮攔的。是公公婆婆怕嫂嫂不比從前了,這一胎怕生的艱難,叫我日日陪著嫂嫂,有點什麼事能跑跑腿兒。」
趙氏迷惑地盯著她:話沒錯,蘇氏緊張驚慌的神情,卻令人摸不著頭腦。
「這麼多下人,這麼熱的天兒,哪兒就用得著弟妹跑腿兒。」趙氏信口答,「別說二弟不肯,就是二弟肯了,我也不肯。」
蘇氏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再不提剛才的事,說起孩子經。
待到午飯後,蘇氏像前幾日一般,去正院西廂房歇了,趙氏回到卧房,扶著桌案慢慢溜達,把丫鬟打發下去,忽然問「剛才二夫人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郭媽媽點點頭,「奴婢一直在想,二夫人八成說漏了嘴--夫人,是不是....」
丈夫出了什麼事?哪個樣子?公公為什麼擔心自己?
想到了出門在外的丈夫,趙氏坐立不安,當機立斷,「你出去探一探,有沒有世子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