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幕暗
榮諶見她如此,真是被逗笑了:「你若畏懼,倒也是不急。今天勞累了一日,明日還需朝見祖母與父親,你只管休息便是。」
喬琬一時間面若火燒,進退兩難,只是細如蚊吶:「殿下……」
「嗯?」榮諶依舊笑道,「怎麼,你是願還是不願?」
喬琬從前沒有細想過此事,只覺得嫁入東宮相敬如賓,一切都是那麼尋常,與世間所有婚嫁無異。可是在太子面前,她卻總是生起一些不自在的羞澀,如今更像恃寵而驕,倒是把出門前父親的叮囑拋之腦後了。
可是太子瞧著是那麼溫柔和善,喬琬咬咬唇,輕聲道:「殿下,我今日累了……」
榮諶瞧著燈下的少女靡顏膩理、面頰緋紅,只自顧垂眸。他揉了揉指尖,忍住了捏一捏少女面頰的衝動。
喬琬稍等了片刻,並未聽到太子的回答,又抬眸望去。
只見榮諶正目不轉睛地看她,嘴角噙著一淺笑,映著琉璃燈光的面龐正是濯濯如春月柳。
「殿下?」喬琬又輕輕喚了一聲。
榮諶回神道:「今日不鬧你,去梳洗回來歇下吧。」
喬琬心中一松,復而又道:「可會有礙?」
榮諶只道:「隨你心意便是,還無人敢管孤房中事。」
喬琬一時只覺得太子是真想慣得她恃寵而驕,她定了定心神,暗自想今日話已至此便罷,明日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伺候喬琬的宮人柔順寡言,喬琬因有著心事,梳洗后才想起還未見著清佩姑姑、霜清、清晝與春水等人。如今已要安寢,她不想多生事端。
回到寢殿,宮人已經整理好錦帳與衾褥。
太子在燈下看書,似是在等她,見她來了便道:「你睡裡頭可好?我命人用湯婆子給你暖過被褥了。」今日有些春寒,他還惦記著她怕冷。
「多謝殿下,」喬琬柔聲道,「明天還要朝見長輩,殿下早些歇息吧。」
「我看完這章便罷,你不必等我,早些安寢。」
「喏。」喬琬想著自己不可緊張,在寢殿里太過恭敬也教人難受,便打算自己先到床上去。
榮諶見著喬琬自己呆立了片刻,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等他,然後又下定決心默默往床上挪,只覺得可愛又好笑。他從前竟不知將這株花木移到房中會這樣有趣,倒是白白浪費了許多時日。
喬琬躺在床里側,宮人便將外頭的帷幔放了下來,遮蔽些許燈光。被褥十分柔軟,暖乎乎的,正如太子所言是用湯婆子煨過了。
喬琬只覺得自己的脊背一下放鬆了下來,一整日的緊繃直到這一刻才真的鬆開來。她望著帳頂出了一會兒神,腦子裡什麼也想不了。她本打算等到太子安寢,可是今日實在太過疲乏了,強撐了一會兒,眼皮就直往下掉。
帷幔外有細細的說話聲,是白英進來與太子說了什麼。喬琬躺著,心裡卻在想,這床上似乎缺了什麼,有些奇怪。直到她迷迷糊糊睡去,才想起來,太子寢殿婚床竟然沒有熏香……
喬琬覺得自己累極了,但又不敢深睡,她心裡又惦記著太子還未安寢,又想著明日還需朝見太后與天子。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身邊有人躺下,才略略安心了些。
就在喬琬覺得自己快要陷入黑沉沉的夢境時,她又聽見了有人在帷幔外說話。
難道這麼快便天亮了?喬琬不舍又努力地睜開眼,她可不想第一日就在東宮賴床。
「殿下……」身邊之人已經起身了,喬琬還帶著困意輕輕喊道。
帷帳外的寢殿還是黑魆魆的,喬琬眯起眼睛,只見外面有一盞被托舉著的明角燈,昏黃的燈光僅照亮了一隅。
她抬眼朝太子望去,就見他正要下床,原本規整的髮髻有些鬆了,一縷墨發滑落,襯得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須臾間,喬琬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她很快清醒過來:「殿下!」
「我無礙,不必驚慌,」榮諶蹙著眉,輕聲道,「不過是頭風病犯了,老毛病了,讓白英給我揉一揉便好。」
白英在帷帳外舉著等,只輕聲道:「給娘娘請安。」
頭風?喬琬更加清醒了,太子殿下自幼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地長大,為何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老毛病」?
喬琬不禁道:「殿下別下床著涼,我來為殿下揉揉吧。」
太子的唇色有些發白,他勉強笑道:「多謝婠婠,下回再勞煩你。快睡吧,你如今先養好精神,明日還要朝見長輩。」
喬琬怎麼還能睡得著?她跟著要下床,卻被太子一把擎住手臂:「聽話。」
喬琬見太子忍著疼與她說話,她不敢再耽誤,只好道:「那我這便睡了,殿下……快些回來。」
喬琬依言躺了回去,床帳里一片漆黑,衾褥已涼。此間冰冷陌生,沒有聲響,甚至連她自己的寢衣也再沒有熟悉的熏香。
喬琬的心沉甸甸的,不禁想起前世,太子是為何猝然病逝於東宮?
喬琬在似睡非睡間熬到了四更,直到天將亮時,太子依然沒有回來。這一夜,她的手腳再沒有暖起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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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是宮人喚醒了喬琬。
喬琬神思昏沉地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問:「殿下呢?」
那宮人伶俐答道:「啟稟娘娘,昨天夜裡殿下因著不想打擾娘娘安寢,在偏殿歇了。內官已將太子冕服送過去,娘娘不必擔心。」
喬琬心頭一窒,她並非全然無知的少女,新婚第一夜,太子在偏殿睡了半宿,清晨起來連朝見的冕服都不是在寢殿更換,這叫宮中諸人如何看她?
她心裡這樣想著,面上並不顯,只是頷首道:「梳洗更衣罷。」
宮人又為喬琬換好了鳳冠、翟衣,出了元熙宮,太子已經換好冕服在肩輿上等她。此時不方便說話,只是隨女官、贊者引路,輿轎一路行至長春宮外。
贊者引太子與喬琬從左門入,太后穿著燕居冠服已經升座,而端坐一旁的竟是身著常服的天子!
喬琬進門時便在太子身後,忙跟著拜下。
「兒臣向祖母、父親請安。」
「起來吧,贊者都還沒讓你動呢。」太后笑道。
太子忙作揖道:「是孫兒唐突了。父親,您怎麼親自過來了,兒臣一會兒還要和婠婠去福寧宮朝見您呢!」
喬琬垂首立著,並不敢直視聖顏。她聽見天子道:「聽聞你昨夜又頭疼了半宿,今日就不教你到處奔波了。」
太子道:「讓父親擔憂了,只是前些時日風寒未愈,昨日策馬受了些風。」
「你這孩子,」天子笑著嘆了一聲,又對喬琬道,「沒嚇著柔安吧?」
喬琬一禮,溫順道說道:「多謝陛下關懷,柔安並未被嚇到,只是愧疚無法為殿下分憂,好叫他舒適一些。」她從前聽嘉寧公主說過,天子平日里十分隨和,在他面前過分拘禮反而不討喜。
天子聞言笑了一聲:「你又不是醫官,不必憂心這個。況且諶兒只是偶染風寒,平日里身體康健著呢。」
太子也笑道:「正是如此。」
不知為何,喬琬心中覺得有幾分怪異,但她面上依舊笑著附和,力求場面溫馨和睦。
寒暄幾句,便要行朝見之禮。
贊禮道:「詣皇太后前。」
太子立於東位,喬琬立於西位。兩位宮人捧著腶修盤、棗栗盤立於喬琬右側。
贊者道:「皇太子與妃皆四拜。」太子與喬琬四拜行禮。
兩位執事將案桌舉在太後身前,喬琬接過宮人手中的腶修盤,獻與太后案前。又有兩位執事將案桌舉在天子身前,喬琬接過宮人手中的棗栗盤,獻與天子案前。
贊者道:「皇太子與妃皆四拜。」太子與喬琬四拜行禮。
執事者撤下桌案,贊著道:「禮畢。」
太后這才說道:「諶兒,你當初在我這裡跪求了幾日,讓我成全於你。如今你如願以償娶得婠婠入宮,莫要辜負了當初的一片心。」
太子深深一揖道:「請祖母放心。」
喬琬瞭然,方才天子提及昨夜之事,是在為太子圓話。而此時太后這番話,只怕也是因此敲打太子。
喬琬瞬間明白了方才察覺的怪異之處,她與太子一早就起來準備朝見太后,此時只怕剛過巳時,為何昨天夜裡東宮發生之事,天子卻早已知曉?甚至他還提前到了長春宮等候太子朝見。
況且天子如此大方談論此事,竟是毫不避諱他在東宮內安插眼線一事。喬琬又想起之前,太子時常提醒她記得表現「太子愛重」,怕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思及此,喬琬又想到了霜清。當初太子托嘉寧公主贈劍一事,怕也是故意挑明,霜清是他放在她身邊的眼線。
是了,霜清……暫且不提內侍、宮人與東宮詹事,還有何人是天子直接賜下?自然是左金鱗衛!
只是這樣一想,喬琬就感到有些窒息。
今生因為東宮婚事的變故,奪嫡之勢早早便見了端倪。可太子身邊最親近的儀衛如若一直是天子的眼線,往後所有的謀划又該如何進行?
喬琬只覺得她有許多話想要問問太子。
作者有話說:
燈下看美人
太子:婠婠好看
婠婠:太子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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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儀依舊參考《明實錄》《明史》,簡化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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