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沈應眠今夜喝了不少酒,沒能發現徒兒的情緒異常,甚至沒來得及問問他玩得開不開心,有沒有遇到看對眼的姑娘。
或許是因為身旁的氣息太過熟悉,沈應眠沒有醒來,又很放心地睡了過去。
夜裡他暈暈乎乎地,似乎做了一個夢。
他沉入水底,被黏人的八爪魚纏上,又有小小的魚兒在他耳廓、頸側處游來游去,時不時輕輕啄咬。
沈應眠往旁邊躲開,又被更細密地纏上來。
再醒時外頭天已大亮,感覺到腰間被緊緊箍著,沈應眠回頭便對上徒兒很黑很沉的目光。
「瀾瀾?你怎麼在這?」
難怪昨夜似乎聽到了瀾瀾的聲音,沈應眠這才知道並不是在做夢。
景瀾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是不是在這裡睡不慣?沒關係,我們很快就能回琅峰宗了。」
景瀾順著沈應眠的話「嗯」了一聲。
沈應眠酒醒才想起來問他:「昨夜玩得怎麼樣?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景瀾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裡頭找到一絲心口不一的愛意。
師尊又在口是心非了。
景瀾說:「沒有。」
「沒有合適的嗎?」沈應眠顯然有些遺憾,但很快便微微一笑,「沒關係,緣分到了自然會有。」
景瀾不想再聽師尊說這樣的話,昨夜得知的事情還讓他極度不滿。
「師尊為什麼要把畫給別人?」
「畫?啊——」說到這個,沈應眠還有些無奈,「是因為師兄說需要先給她們看看,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
「可是那張畫……」難道不是師尊最喜歡的嗎?
師尊明明還將它藏在床上,不知道夜裡拿著它做過什麼,明明是那麼私密的畫……
「我覺得那張畫很好看啊。」沈應眠捏了捏景瀾的臉,「主要還是因為我們瀾瀾長得好看,所以昨夜真的沒有與你聊得來的嗎?」
沈應眠疑惑。
不應該啊,明明林向松說霓紗宮有好些女子對景瀾有興趣。
「不知道,我沒注意。」景瀾語氣淡淡。
他昨夜滿心只想著師尊,哪有時間去看別人?
「怎麼……」
「叩叩叩——」外頭傳來敲門的聲音。
繼而是一道女聲:「勾玉仙尊,你醒了嗎?」
景瀾坐了起來,警惕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是霓紗宮二宮主霓易裳。
「噓。」沈應眠捂住他的嘴巴,「先別說話。」
這裡畢竟是霓紗宮,景瀾眼下出現在此處確實有些奇怪,沈應眠下意識想將人藏起來。
「你在這等我。」
沒等景瀾表達他的不滿,沈應眠已經整理好衣裳往外走了。
他出去后還特意關了門,將景瀾和他的一室不滿鎖住。
霓易裳笑道:「不請我進去坐坐?」
沈應眠:「昨夜喝了酒,裡頭的東西還未整理,有點亂。」
「二宮主找我可有事?」
霓易裳雙手交叉抱在身前,「你們今日就要走了吧?我也是想起來昨夜還有話忘記與你說了。」
霓易裳與他說的是林向松和霓易水的事,「我這個姐姐啊平日里心直口快的,就是在感情這一塊兒過於謹慎被動,所以還請勾玉仙尊幫我探探林向松的口風,若是他對我姐沒什麼意思,那我也好物色其他姐夫啊。」
沈應眠跟她聊了一會兒,聊著聊著話題又不知怎的繞到他自己身上來。
「我以為師兄讓我跟他一起出席宴會沒別的意思,沒成想他竟也準備了我的畫像。其實我並沒有找道侶的意願。」
「我想也是。」霓易裳臉上綻出笑意,「畫像沒有畫出你的美。」
沈應眠想了想,還是用他這幾年來一貫用的理由來搪塞:「霓宮主應當告訴過你,我喜歡男子。」
「我知道啊。」霓易裳並不驚訝,「說實話,我也沒想找道侶,所以,謝謝你當我的擋箭牌啦。」
沈應眠微微訝異,這才知道,原來霓易裳對他也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只是霓易水催得緊,她便想出這麼個法子。
「我姐就是擔心霓紗宮後繼無人,所以麻煩你幫我看看林宗主的意思吧。」
沈應眠沒和霓易裳聊多久,寥寥數語卻已經在一牆之隔的景瀾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師尊承認他喜歡男子了……
景瀾的心跳得很快。
但是接下來霓易裳的話卻讓景瀾徹底坐不住了。
「我聽說林宗主還讓狄楚璋給你物色道侶人選了,都是男子。你比我還慘。」霓易裳對他表示同情。
「啪嗒」一聲。
屋裡頭傳來動靜,沈應眠轉頭。
霓易裳柳眉微挑,「金屋藏嬌?」
「沒……」沈應眠不動聲色,好在霓易裳識趣地告辭了。
沈應眠一猜就知道瀾瀾又要不高興了。
這幾年來向來如此,只要一提到找道侶的事景瀾就會不滿。
果不其然,沈應眠一打開門就被人抱住,景瀾很是用力,幾乎要將他嵌入身體里一般。
但這一次又有些不同,景瀾沒有直接質問他,而是埋在他頸窩處,「師尊為什麼要找道侶?道侶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沈應眠想了一下。
他在現代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談戀愛是什麼感覺。
在這裡也從未有過這方面的想法。更何況,林向松給他找的還都是男子……沈應眠難以想象他若是真和人結為道侶會是怎麼樣的。
他艱難地想出了一個用處:「暖床?」
景瀾的聲音很悶:「可是我也可以為師尊暖床啊。」
沈應眠失笑:「這可不行,你日後會有自己的道侶,哪裡有還要為師尊暖床的道理?」
「師尊!」
即便知道師尊是言不由衷,可是這樣的話聽一次兩次就夠了,沈應眠三番兩次這麼說,景瀾也會生氣。
他滿心只想著要儘快與師尊互通心意,叫師尊不要再說這些刺人的話才好。
只是這裡到底不是適合表白的地方,他只得先將滿腔的衝動按耐下去。
回琅峰宗的路上,林向松沒再讓他們御劍,一行人坐上天舟。
船艙里,林向松擺出幾幅畫來。
「來來,應眠景瀾,你們來看看。」
「什麼?」沈應眠正懶懶靠在窗邊,聞言掀起眼皮望過去。
「這是我托楚獐找的。」船艙里只有幾個親近的人,林向松也沒藏著掖著,「這幾位都是近幾年嶄露頭角的男修士。這一位是符修,境界已達元嬰,年齡上跟你也合適。」
「景瀾也過來看看,幫你師尊找個合適的道侶。」
「對了,這裡還有一個合歡宗的,最適合雙修。」
景瀾眸色一黯,下意識看向沈應眠。
沈應眠:「師兄,你在他們面前說這些做什麼?」
「這有什麼說不得的?」林向松知道他顧忌景瀾,但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林向松苦口婆心道:「經過雪患一事,今年的氣候實在異常,只怕夏日也要比往年炎熱。最熱的天就要來了,師兄是怕到時候你難以支撐。」
對沈應眠來說,一年裡有兩個時段最為難熬,冬日他會渾身發冷,凍得難以入睡,而到了夏日則容易昏昏欲睡,一睡難醒。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力量便會隨之變弱。
雖說沈應眠與方星竹的血契已解,但他的力量仍然只有原先的一半,這遠遠不夠。
林向松說著嘆了口氣:「五百年之期即將來臨,近日我發現後山的封印之處隱隱有波動之勢。我與白衣商議過,還是希望你能儘快養好身體,恢復力量。」
其實林向松此次幫景瀾和宋清羽物色道侶只是順帶,最為重要的還是希望沈應眠能找到一個願意與之雙修的人。
「什麼意思?」宋清羽滿臉疑惑,「後山怎麼了?五百年之期又是什麼?這與仙尊的身子又有什麼關係?」
林向松看向窗外,長嘆一聲:「琅峰宗後山鎮壓著五百年前應眠與我們的師父合力降伏的妖王,師父飛升后,封印便一直靠應眠一己之力鎮住。」
原本還距離五百年之期還有四年,屆時只需要加固封印將那妖王再鎮壓五百年即可,但由於應眠的力量遲遲未能恢復,再加上妖王在裡頭不斷修鍊,如今封印已經快要鎖不住了。
若是等到最炎熱的日子,沈應眠的力量降到最弱,妖王很有可能一舉衝破結界。
宋清羽:「那我們提前加固結界不就行了?趁著仙尊的力量尚可以支撐,再加上師父和幾位長老加持,景瀾也剛剛突破金丹期,我們眾人合力應當足以封印?或者讓師祖提前下凡一趟?」
「沒那麼簡單。」林向松搖了搖頭,「由應眠和師父打下的封印,必須由他們二人再次加固。」
「師父已位列仙班,不是想下凡就能下凡的。我先前與師父聯繫過,他要到五百年之期才能下來一趟,或者……妖王重新現世之時,那時只怕又是一場惡戰。」
一直沉默無言的景瀾冷不丁開口:「所以便要我師尊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瀾瀾……別這麼說。」沈應眠握住景瀾的手,搖了搖頭。
沈應眠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原文里並未提及妖王現世一事,按照劇情走向,林向松所說的五百年之期應當是在景瀾二十歲這一年,然而原世界里的沈應眠和主角攻受都沒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等於是脫離了原文的新劇情,沈應眠一時也有些措手不及。
沈應眠知道,至少從這一刻開始,知道原劇情對他而言已經起不到太大的幫助了。
對他來說,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
景瀾眸色沉沉,聲音很冷:「鎮壓不住那便讓他衝破封印,我們再戰一次。」
「對!」宋清羽也附和道:「如今妖王不是還沒衝破封印么?那我們便從現在開始勤加修鍊,屆時以眾仙門之力將其再度封印。」
「這……」林向松噎了一下,「此妖乃千年妖王,力量不容小覷,當年亦是應眠和師父合力才將其鎮壓,如今更是……」
景瀾漠然看著林向松,「那麼憑什麼要師尊一人承擔所有?五百年過去,修仙界還全是一群廢物嗎?」
血流漂杵、生靈塗炭又與景瀾何干?他在意的不過只有他的師尊一人。
景瀾一直以來算是敬重林向松,不過是因為覺得他事事以師尊為先,是真心對師尊好的,卻沒想到一切都是表象,他們不過是還需要師尊的力量。
這一切讓景瀾覺得可笑、可笑至極。
「景瀾!別說了!」沈應眠臉漲得通紅,胸膛不住起伏。
幾人終是不歡而散,一路無言。
景瀾一下船便牽著沈應眠,頭也不回地往垂雨榭去。
這是第一次,無論沈應眠怎麼讓他聽話,景瀾都冷靜不下來。
景瀾太了解沈應眠的性子,知道無論他再怎麼勸說,師尊都不會不顧天下人的安危。
景瀾空有滿腔的怒火卻無法發泄。沈應眠寢殿內的擺件被摔得粉碎。
沈應眠也深知這就是性價比最高的辦法,林向松並沒有做錯。但他也能理解徒兒是心疼自己,只站在一旁看著景瀾砸完能砸的一切,直到他將自己的拳頭砸在牆上。
四周歸於寧靜,沈應眠終於上前替他處理傷口,聲音很平靜:「瀾瀾,不疼嗎?」
景瀾怎麼可能不疼,就連呼吸也在疼。他已經無法再等,一刻都不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師尊要背負天下人的期望,那他便陪著師尊。
師尊要為天下人犧牲,那他便在底下托著師尊。
「師尊。」
景瀾低頭看著沈應眠,「昨夜我跟你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什麼?」沈應眠抬眼,撞進徒兒跳躍著火光的眼眸里。只一眼,那雙滿滿都只有他一人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烈焰。
景瀾不想去管什麼身份,不想再顧及什麼天下人的眼光,不想再考慮是否會有流言蜚語。
只要師尊與他心意相通,所有的一切他都願意扛下來。
景瀾說:「我當師尊的爐鼎,無論如何修鍊我都願意。」
「什……」沈應眠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腦海中有些微片段一閃而過,夜裡有人緊緊擁抱他,在他耳邊呢喃著什麼。
說的好像就是——「師尊的病還有一個法子可治,我給師尊當爐鼎好不好?」
那些被他誤以為夢境的細節逐漸清晰,睡夢中的沈應眠沒能回應他,只是發出胡亂的囈語,而後被滾燙的體溫裹挾。
今日他們都沒有喝酒,沈應眠很清醒,景瀾也很清醒。
沈應眠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景瀾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師尊的爐鼎只能是我。」
作者有話說:
謝謝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