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雲亭少有這樣無措的時候,細長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只感覺心底很亂,非常亂,當下便站起身,忽的轉身走了。
他走的很突然,連頭也沒回,薄薄的一層日光灑在他的臉側,眼睫不安地顫動,神色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
是在生氣嗎?
是真心喜歡柳素池所以害羞了?還是被他這個徒弟猜中心底事惱羞成怒?
不論是哪一種原因,都不是時尋綠想聽到的。
「師........」
時尋綠抿唇正欲出聲詢問,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卻被雲亭慌亂地甩開。
指尖清掃,貼在掌心,漾起微涼的餘韻。
門豁然關上,幾息后,室內淌著絲絲縷縷的寂靜。
時尋綠沒料到雲亭的動作,掌心一空,整個人猝不及防地瞪大眼,坐在床頭的身形微微頓住,動作一滯,整個人像寒冬的雕像般逐漸僵硬,整個人散發著絲絲縷縷的寒氣,許久才緩緩倒入枕中。
師尊就這樣......走了?
他沒有想到雲亭的反應會這麼大。
時尋綠垂眸看著被雲亭揉皺的床單,緩緩摩挲著指尖,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點點濕意與淚痕。
如果雲亭此刻回頭,就會發現他瞳仁中那點詭異的紅色在寂靜中氤氳的愈發明顯,妖冶暗沉,如翻滾的血霧,又似入夜前的晚霞。
盛滿偏執,像是入了魔般。
雲亭「砰」的一聲反手關上門,一路往清衍洞府去。
他往日溫和的臉色微沉,眼角眉梢平添一抹冷意,白衣烈烈,走動時在風中扯出一道凌厲的弧度。
有道是冤家路窄,很不巧的,雲亭在路上便遇到了鳳微和傾衣。
二人終究逃脫不了處罰,今日剛從刑事堂領了十鞭,渾身是傷,鮮血黏在破舊的衣料上,看上去狼狽不已,本想偷偷抄小道離開,不欲現身人前,卻猝不及防地與同樣想躲著人走的雲亭打了個照面。
鳳微在見到雲亭的一瞬間,身體有了一瞬間的緊繃,神情陰鷙,指尖狠狠掐進掌心,片刻后又因疼痛緩緩鬆開,一片死寂中,他恍惚間只能聽見自己略帶急促的呼吸。
雲亭對別人的惡意一向敏感,腳步微頓,抬眸,輕飄飄地與鳳微對上了眼。
轟——
鳳微的頭皮瞬間炸了。
面前的一雙眼睛清冷深邃,眼尾上翹,淬滿了疏離與冷淡,像是根本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如離鞘的冷刃,冰冷鋒利,直直往心底頭刺去。
刺痛了鳳微微薄的自尊心。
鳳微的身形倏然頓住,忽然有一種被盯上的錯覺,即使雲亭此刻的視線已經從他身上滑落至傾衣的臉龐。
傾衣不愧是原著中當之無愧的女一,鳳眼魅惑,五官精緻,顧盼神飛,但傾衣心中卻還為當日旁觀雲亭被羞辱之一事感到心虛,垂眸戰戰兢兢,面色慘白,無端削若了她本身舉世無雙的美,聲音細如蚊蠅朝雲亭問了一聲好:「掌門。」
雲亭眼尾上挑,聞聲腳步不停,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下一秒便沉默,沒有了下文,像是在思考怎麼在無人處把他們偷偷咔嚓掉。
傾衣嚇得雙腿戰戰,欲哭無淚地接受雲亭過於鋒銳的審視,心中默默祈求雲亭不要將自己趕出友仙宗。
要是被趕出去,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鳳微顯然也不想被灰溜溜地趕出友仙宗,回到無極門被師兄弟們恥笑,但到底心高氣傲,又拉不下臉來和雲亭,只梗著脖子不言不語,不肯示弱地抬眸看向雲亭,目光相接時,背後卻倏然出了一層白毛汗。
雲亭本身氣質不算清冷,但不笑時卻自帶生人勿進的氣息,莫名讓人覺得膽寒,特別是那雙漆黑的眸子深邃幽暗,宛若深井,盯久了像是能瞬間洞穿人心底的想法似的。
鳳微猛地低下頭,強行止住了打顫的指尖,不敢再看,咬了咬牙,即使心底再不情願,還是咬牙裝作恭敬地道了聲掌門。
雲亭壓根不知到在傾衣和鳳微的心裡,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記仇且隨時準備給人穿小鞋的掌門,綳著小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丟下一句「嗯」,隨後便匆匆忙忙地離開。
就.....這樣,走了?
本以為會遭受其他懲罰的傾衣傻了眼,絞緊衣擺,糾結地看了看雲亭遠去的背影。
算了,掌門大人有大量。
傾衣咬了咬下唇默默鬆了一口氣,心底對雲亭充滿了感激。她強撐著身體想趕緊離開此地,但長時間的緊張讓她眼冒金星,忽然渾身劇痛,眼前一黑,抽搐著身體暈了過去。
雲亭不知在他走後眾人各異的反應,只匆匆來到清衍府。
彼時清衍還在後院里拿著麻鹽草喂兔子,一抬眼就看到雲亭那雙紅的比兔子眼睛還紅的瞳仁,面色微怔,指尖一滯:
「掌門?你怎麼了?」
雲亭眼睛紅紅,眼尾也紅紅,像遇到了救星般撲進清衍懷裡,十分沒有安全感地蜷成一團:「師弟,我要完了........」
溫熱的氣息鋪灑在清衍的耳垂處,隱約還有濕痕落在肩頭,耳邊雲亭的聲音放的又低又軟,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清衍動作一頓,停下了喂兔子的手,指尖在空中生生剎住,該放在雲亭的背後,緩緩拍著,聲音輕柔地哄道:「告訴師弟,遇到什麼事了?」
雲亭吸了吸鼻子,抽噎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清衍。
清衍掏出手帕,一邊替雲亭擦眼淚,一邊凝神細聽,半晌才道:「所以你是喜歡上時尋綠了嗎?」
雲亭重重點了點頭,嗓子里還帶著哭腔,把清衍的手帕都哭濕了:「所以現在該怎麼辦?」
清衍也感覺事情有些棘手。
他是知道雲亭需要渡情劫的,但是他沒有渡情劫的經驗,也更加不知道明徽不讓雲亭動心的忠告是出自哪裡。
半晌,等雲亭的哭聲慢慢止住了,清衍才勉強理出點頭緒。他緩緩將浸滿淚水的帕子擰乾,十指纖長白皙,在陽光下泛著淡藍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蜿蜒淌過他的指尖,落在麻鹽草上,被幾隻好動的兔子分食乾淨,逐字緩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師父不讓你為時尋綠動心,是害怕你愛上他之後會將琉璃心給他。」
「你雖是鮫仙轉世,但胸中並無血肉,只有一顆琉璃心。時尋綠一心想要琉璃心,若你在愛上時尋綠之後,義無反顧地將心交給他,便會魂飛魄散,恰好應了師父所說的死劫。」
雲亭聞言,點了點頭,垂首摳著手指:「你說的有道理,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再喜歡他?」
清衍莞爾一笑:「愛若能從心,那世界上便沒有那麼多痴男怨女了。」
「為今之計,只能盡量地讓你少和時尋綠碰面。」
「從今天開始,就讓時尋綠跟著清裳吧。」
跟著清裳做什麼?
讓時尋綠去做清裳的弟子嗎?
雲亭聞言,心中像是有貓般百爪撓心,爪痕上清晰地映出一大堆問題。明明這麼害怕時尋綠拿走他的心,此刻的雲亭,卻像真的被偷走了心般難受。
清衍邊說邊抬手示意一旁的弟子將這個命令傳下去,然後拿起麻鹽草繼續喂兔子,卻意外地發現有幾隻兔子身上繚繞的黑氣消失不見,疑惑地「嗯」了一聲。
雲亭聽了卻還在猶豫,見傳令弟子要走,竟下意識伸出手,緊緊扣住傳令弟子的手腕,在對方看過來時,倏忽又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像是被燙了般縮回手,結結巴巴道:「你,你先別去......」
傳令弟子垂眸看了一眼雲亭漲紅的臉,平靜地拱手:「掌門還有何吩咐?」
想到時尋綠前幾日受傷的模樣,雲亭緩緩收攏指尖,眉毛擰在一起,抿唇明明沒有說話,清衍卻愣是從他臉上看出了「進退維谷」四個字,就像明明前面就是懸崖,上面插了根標杆寫著「此路不通」,但因下面擺滿了金銀珠寶,便受不了誘惑,非要往前走,跳下去試試看。
典型的賭徒心態。
清衍提醒他:「師兄,長痛不如短痛。」
這個道理,雲亭是懂得的。
與其到最後,讓感情漸篤的兩人飽受折磨,不如現在就分開。
但若沒了他,時尋綠一個人,在宗門裡,會不會被其他人欺負?
晚上他不在的時候,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哭?
雲亭胡思亂想左右為難,心情莫名有些糟糕,額前幾縷髮絲耷拉下來被風吹散,與肩頭飄落的銀白雲紋髮帶交纏在一起,被風吹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可是.......」
「不對。」清衍忽然出聲。
雲亭猛地抬首,贊同地點了點頭:「這樣做確實不對。」
「不應該這樣。」
雲亭頭點的更起勁了:「就是就是。」
哪裡有眼睜睜讓自己的徒弟去跟著別人的道理?
清衍緩緩抬頭,對上雲亭閃亮亮的眼睛,語調帶著些許疑惑:「我是說這兔子不對勁。」
雲亭:「......」
清衍卻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只顧著看著這幾隻各異的靈兔,看樣子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雲亭在繼續糾結和好奇中頓了三秒,半晌后破天荒地有些尷尬,掩飾性地咳了一聲,艱難地開口問道:「師弟,兔子怎麼了?」
「這靈兔,是折霽在失蹤之前,從月華城託人帶給暮煙報平安的。」
雲亭沒注意到傳令弟子已經離開,正如清衍沒注意到雲亭的不自在,將靈兔用一團靈力緩緩包裹住,形成一個透明的隔離罩:「我怕暮煙睹物思人,便將靈兔帶回自己的洞府。不料其中有幾隻靈兔前幾日在後山玩耍時,不幸被妖蛇所咬,中了妖毒。此妖毒並非不能解,但解藥做法程序極其繁雜,且需要大量靈力,失敗的可能性也很大,我做了幾日都未能成功。」
「中毒后,毒氣會侵蝕五臟六腑,中毒者眉心黑氣繚繞,直至血肉融化而死。」
「不過今日卻不知為何,這兔子的中毒癥狀相比以前,竟減弱了不少。雖沒有完全痊癒,但足夠撐到我將解藥做成。」
雲亭聽完解釋,眨了眨眼「哦」了一聲表示聽懂了,蹲下身,戳了戳兔耳朵,歪頭想了片刻,也想不明白小白兔為何不黑了,又看了看清衍百思不得其解的臉,真誠建議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徒增煩惱。」
清衍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行,你是掌門,你說了算。
日頭正中下,和清衍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雲亭也累了,摸摸肚子,忽然道:「師弟,我餓了。」
清衍站著沒動,面無表情心裡卻想:
這師兄真的是被時尋綠慣得不能要了。
見清衍沒有給自己做飯的意思,雲亭雙手托著下巴,蹲的腳蹲有些麻,站起身蹦了蹦,嘆了口氣,又想到時尋綠。
這個時候,要是時尋綠在,一定會給他做好吃的。
嗯??等一下......
時尋綠!
說到時尋綠,那個傳令弟子呢?!
雲亭恍惚且獃滯地看了一眼人影全無的走廊,又看了一眼無辜的啃草的兔子。
很好,人走了。
傻兔子!害我把正事忘了!
雲亭明亮的眼睛里蹭的燃起了熊熊怒火,狠狠皺了皺眉,猝不及防地伸出無情鐵手,啪嘰一下揪住了兔子的耳朵。
被迫承受了太多的兔子:......QAQ
被雲亭的動作驚得後退幾步的清衍:「.......?」
他眼睜睜地看著雲亭將一臉懵逼的兔子拎了起來,因為憤怒微微泛紅的臉上滿是認真:「師弟,要不我們把這壞兔子燉了吃了吧。」
啪嗒——
收到折霽的求救信號,急匆匆來此地尋清衍相商的暮煙聽見這個噩耗,腳步一個趔趄,不小心踩斷了後院地上的枯枝。
然後便與心有所感的雲亭對上了眼。
暮煙緩緩瞪大雙眸,像是受了傷般瞪著雲亭,滿臉寫著不可置信與控訴:
我把你當親親師兄,你竟然想偷偷燉了我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