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要不是昨天親自深入地感受了一下雲亭是個男人,時尋綠說不定真的會以為這個孩子是雲亭生的。
畢竟對方是魚妖,會生孩子,應該也........不奇怪吧。
時尋綠忽然一個激靈:
草,越想越離譜了。
時尋綠因為自己腦中蹦出的驚人的想法嚇得咳了個撕心裂肺,口中大口大口地嘔著血,額角垂下的頭髮狼狽地遮住眼睫,看上去頗有些可憐。
雲台捧著下巴細細端詳著吐血的時尋綠,尖瘦的下巴襯的眼珠愈發黑潤幽深。
他雖然年紀還小,但他見識過血,也過早地經歷過生死。
他爹娘染疫病死的時候,全身潰爛地縮在廢棄馬廄的稻草堆里,五臟六腑皆發臭發黑,唯有拚命嘔出的血是鮮紅的,明的像硃砂,又亮的像黃泉盡頭的彼岸花。
後來,他們也真的去了黃泉。
再也沒有回來過。
雲台蹲在時尋綠身邊,心想好不容易有的新娘親就快要死了,突然從心底湧出些傷感。
但他怕雲亭難過,認真地抬頭認真地對雲亭安慰道:「爹爹,娘親快死了,你早點納個續弦吧。」
說完,雲台還貼心地補了一句:「我不在意的。」
雲亭:「...........」
時尋綠一張臉氣的發黑,一時也顧不上這個孩子從哪來的,只恨不得將這個破小孩按進土裡,一邊咳血一邊揪雲台的臉,把後者揪的嗷嗷叫:「你爹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休想.........」
雲亭覺得好笑,怕時尋綠氣急攻心再次吐血,想了想,俯身將時尋綠抱在懷裡,手臂從他腰間穿過,按住了他的手腕,湊過去,不好意思地親了親時尋綠的耳垂,小聲道:「好啦,別和小孩子鬧,嗯?」
尾音輕飄飄的,軟乎乎,像是在撒嬌。
溫暖的氣息氤氳在耳畔,帶著些許灼熱。時尋綠被雲亭猝不及防的動作嚇得身體一僵,慢半拍地轉過頭去,唇卻無意間地劃過雲亭的側臉,蜻蜓點水的動作卻彷彿投石入水,在兩人心頭同時激起驚濤駭浪:
「.........」
雲亭的態度變化的太快,和前幾日大不相同,時尋綠莫名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不知該不該親近,驚疑不定,結結巴巴道:「嬌嬌.......」
雲亭應了一聲,慢吞吞地對上時尋綠慢慢瞪大的瞳孔,莫名覺得對方嘴角淌下的血液有些礙眼,緩緩地用指腹抹去,眼底暗藏的神情竟有些駭人,一字一句對時尋綠說道:「他們欺負你,我替你報仇好不好?」
雲亭的聲音很輕,片刻后便消散在空氣中,但渾身涌動的靈氣卻凌厲鋒銳,與他本身軟綿綿的性格大不相同。
事實上,就像他所做的行為那樣,他不想救世人,最終還是救了。
人終究不應該聽他說了什麼,而應該看他做了什麼........
時尋綠電光火石間突然想明白了這層,指尖緩緩攥緊了清衍趁亂交給他的九轉蓮心,心頭一松,挑眉笑了笑,猛地直起身在雲亭的唇上咬了一口:「好啊,我不曉得有多樂意呢。」
他湊近雲亭的耳邊,呼吸間自帶一股說不盡道不明的曖昧低喘:「你說是吧,孩子他爹?」
他臉上素白一片,嘴唇卻被血浸的如丹砂般,瞳孔在日光下閃著近乎透明的暖黃,呼吸微弱,眼尾卻勾出一抹風流韻味。
雲亭見此,被他的話燙的心尖一片麻癢,蹭的站起了身,像踩了尾巴的貓,慌張地背過去捏了捏發紅的耳垂:「........」
時尋綠無聲勾了勾唇。
他們二人的互動盡數落進對面幾個無極門修士的眼底,其中一位修士面貌不過三十齣頭,五官端正卻帶著邪氣,身著白衣,像是久居高位般氣質凜然,然而年紀輕輕謝了頂,只用過大的黑帽蓋住發光的頭。
此人正是無極門的長老傾刃。
傾刃不知想到了什麼,見此冷笑,語氣暗藏譏諷:「男子相親,真真是噁心。」
時尋綠白眼翻上天,將天元插在地上,強撐著站起身:「你家住海邊的,管這麼寬?」
傾刃一噎,拂袖怒斥道:「黃口小兒,不知羞恥。」
「快點交出九轉蓮心,不然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身後的幾位元嬰期修士應聲在他身後列陣,整齊劃一的動作割裂了周遭的空間,衝天的劍氣幾乎要直上雲霄,劃破天空。
時尋綠面上不屑:「你說給就給?」
私下裡卻數了數,發現對面一共有六個人,面色頓時沉了下來,將雲亭死死地護在身前,右手緊緊攥著天元。
雲亭見此笑了笑,又軟又奶,左手搭在他肩上,安撫性地拍了拍:「別怕。」
說完,雲亭閉上眼,渾身氣勢一變,垂在身側的手掌張開后微微抬起,在空中緩緩收攏指尖。
隨著他的動作,湖心中的水漸漸凝成數把利劍,在傾刃攻過來時,嗖嗖嗖地躍出水面,像是長了眼般,萬劍齊落,在空中織出一張綿密的網,將傾刃和幾位大能死死地困在其中,任是刀劈斧砍也無法破解,如籠中雀般動彈不得。
但這一方法顯然耗費靈力極大,雲亭的面色在劍光中顯得有些難明,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出聲,使了狠勁般倏然攥緊了拳頭,巨大的劍網收緊,隨之而來的是,雲亭猛然睜開的雙眼——
「啊!」
在他睜開眼的瞬間,一位修為排行最末的修士因為扛不住過強的靈力與威壓,內丹倏然爆炸,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像被徒手捏死的螞蟻般,整個人在空中砰然炸成一團血霧。
時尋綠整個人都愣住了。
滴答..........
一滴鮮血落在他的臉上,還帶著人的體溫,時尋綠怔怔地抹了一把,慢半拍地抬頭看向雲亭冷漠的側臉。
嬌嬌這幅模樣,真的好像個反派啊.......
時尋綠被自己腦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急忙甩了甩頭,試圖將這個想法趕出去。
傾刃本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精緻闊氣的白衣被劍氣割的一縷一縷,巨大的黑帽被兜頭削去,在太陽底下露出鋥光瓦亮的頭頂和兩側稀疏的頭髮。
他趁著修士內丹爆炸的威力,狼狽地逃出劍網,盯著雲亭,面色逐漸染上些許陰鷙,咬牙切齒道:「敢問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傷我無極門弟子?」
雲亭抬起頭,在日光下暴露出過分年輕雋秀的面孔,面上一派冷然,語氣卻一如既往地認真,回答傾刃的問題:「雲亭。」
雲亭?!
這名字,不就是.........
嬌嬌竟然真的是書中那個意圖暗害主角,卻被主角挖心而死的炮灰反派?!
時尋綠聞聲心念震動,愕然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盯著雲亭,胸膛起伏不定,呼吸錯亂,恨不得立刻拉過雲亭問個明白。
但云亭顯然沒有注意到他明滅不定的臉色,聽見傾刃的指責,眼角眉梢漫上些許茫然:「不是你們先要殺我弟子的嗎?」
雲亭冷靜反問道:「我不殺你們,難道還坐在這裡等你們來殺?」
「嬌嬌,別理他們。」時尋綠懶得理傾刃這種小人,只想趕緊解決他,上前一步挽起袖子:「趕緊殺了這個老禿瓢,我有話對你說。」
「哦。」雲亭表面乖巧點點頭,背地裡暗暗將「老禿瓢」三個字納入了自己的常用語辭彙表中。
「你說什麼?!」
時尋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短短的三個字對一個頭髮少的人來說傷害有多大。
傾刃剛剛還想說些什麼,聽見時尋綠的話,彷彿被踩了痛腳般,周身氣勢陡然暴漲,面容陰森,臉上黑的發紫,透著些許癲狂。
他到嘴的話咽下,再說出口時已經換了一個尖利的調:
「我家小女傾衣生下后本就體弱,故常日佩戴鳳翎墜,以穩定神魂。結果傾衣到了你們宗門之後,鳳翎墜就不幸遭竊。我本來想拿回剩下半顆九轉蓮心,只為治好小女的神魂不穩之症,無意傷害你們性命。」
「但現在.......」傾刃從袖中掏出一顆丹藥,冷笑著服了下去,修為節節攀升:「既然你是雲亭,那便正好。你下令對小女抽那十鞭,使傾衣的神魂焉能傷上加傷,以至產生性命之憂,冤有頭債有主,你休想安然脫身。」
說話間,傾刃的面色愈發森寒:「你們傷了傾衣,那麼,如今你們的命和九轉蓮心,我都要。」
他周身圍著的修士面上也逐漸染上憤怒,有樣學樣,聽令從袖口掏出丹藥,服了下去。
「你們無極門真的是,老的小的都不要臉,就會往別人頭上甩鍋。」時尋綠眯著眼,幾乎被氣笑了,一字一句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層浪,刻意咬重音:「鳳翎墜本就由時家打造,你們搶人寶器,猶殺人父母,如今是一報還一報。你居然還敢這麼大的口氣,別打了,回去刷刷牙吧,老、禿、瓢。」
傾刃哼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不屑道:「寶物本就只配強者擁有,時家一眾庸弱不堪,交由我保管鳳翎墜有何不對?」
時尋綠:「.........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他們說話間,清衍剛剛一直沉默著站在一旁,忽然眯眼,視線落在傾刃服下的丹藥上:「不對勁。」
他聲音凝重:「他們服用了樰梓丹。」
樰梓丹,能在短時間內快速提升人的修為,但服用者會遭到極強的反噬,嚴重的,甚至會因為身軀承受不住過強的靈力,爆體而死。
傾刃在原書中就是個重度愛女狂魔,為了得到九轉蓮心穩定傾衣的神魂,竟然瘋魔至此。
雲亭抬頭,指尖掐入掌心,因消耗過多靈力,面色隱隱發白,見傾刃的修為等人的已經暴漲到渡劫期,臉上不太好看。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一個元嬰期的修士,但卻不能同時殺死五個渡劫期的修士。
甚至,他,他們,都可能會死在那些人的手裡。
怎麼辦?
雲亭看了一眼眸色同樣沉凝的清衍和折霽,又低頭看了一眼默默地在他腳邊縮成一團,用信任的神色盯著自己的雲台。
他不能死。
雲亭從未如此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
他該怎麼做.......
忽然,雲亭似是想起了清衍曾說過的話,糾結片刻后,似是下定決心一試,攥緊時尋綠的肩膀,將對方轉了過來,言簡意賅道:「親我。」
時尋綠沒料到他的動作,一呆:「啊?」
雲亭等不到時尋綠的親吻,急躁地暗了暗眸色,掌心附在時尋綠的後腦上,略帶強硬地俯身親了上去。
牙齒磕絆地咬在唇上,舌尖交纏,激烈中帶著些許纏綿,誘惑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口腔內彌散開來,時尋綠只感覺一股極強的靈力流出自己的身體,注入雲亭的眉心,對方似乎在強行引出他識海中的某樣東西,頓時頭痛欲裂,唇齒喘息聲斷斷續續:「嬌嬌,嬌嬌.........」
雲亭一面安撫他,一面看了一眼逼近的傾刃,骨子裡對危險超乎常人的警惕使他的眉眼愈加冷若冰霜,瞳仁細看已經漸漸化為野獸般無機質的豎瞳,泛著冰冷的光澤,嗓音低低:「回來!」
話音剛落,時尋綠的腦仁像是要炸開般,頭皮發麻,下意識猛地推開了雲亭,抱著頭滾到了地上,發出短促的悶哼:「.........」
這個吻不含任何技巧,純粹是雲亭單方面的強取豪奪,他被時尋綠推開后並不驚慌,眉心有光,若隱若現,垂眸掩下淡淡的無奈愧疚,掌心憑空凝劍,倏然迎面攻上傾刃。
以一敵五,一往無前。
但人力畢竟有限,雲亭即使從時尋綠身上強行收回了半縷屬於自己的神魂,實力增強,但在圍攻下仍舊漸漸落於下風,只能勉強自保。
時尋綠還好,被他分神用靈力護住,除了頭疼一時無大礙。
清衍和折霽可就被那麼好運,被兩位渡劫期修士團團圍住后,因為實力不敵,不多時便被砍斷手腳筋,砰的一聲踢倒在地。
「雲亭!」
傾刃見此,在空中笑的愈發猖狂,死死地將雲亭壓在地上打,卻一次又一次被對方冷臉反殺。
他狼狽地躲避著,劍與劍碰撞滋出火星的瞬間,傾刃對上雲亭淡漠的雙眸,見無法直接取人性命,心中又生一計,猙獰地勾起嘴角,語氣幽幽,似毒蛇吐信:「你的幾個好弟子快死了,不去看看嗎?」
雲亭握緊了劍,眸光森然:「..........」
片刻后,兩方似乎達成了暫時無言的和解,自一條無形的線分列兩邊,都不敢輕舉妄動,傾刃劍尖抵在清衍的脖頸上,渾身黑氣繚繞,故意在他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雲亭,我可以放過他們。」
說完,他故意頓了頓,在雲亭握緊劍的當口,指了指時尋綠,話里無不惡意:「但是,要你道侶來換。」
雲亭上前擋在時尋綠面前,語氣淡淡:「若是我不肯呢?」
「現在,你沒有第二個選擇。」傾刃渾濁的眼珠透露著些許貪婪,死死地盯著時尋綠手中的半顆蓮心,又隱隱含著惱意,像是記恨時尋綠罵他老禿瓢的事,一定要將人千刀萬剮:「一條人命換兩條人命,是你賺了。」
話音剛落,空氣中的氛圍逐漸變得沉重,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人的心上,喘不過氣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雲亭的身上,或惡意或無奈,都在等著他的決定。
雲亭面無表情地掃過在場的眾人,掌心已經出了細汗,靈魂被生生撕扯成兩半,左右為難,心中遲疑不決。縱使面上不顯分毫,心卻像在烙鐵上反覆煎熬,怎麼選都是錯,怎麼選都不對。
一邊是摯愛,一邊是親人。
他該怎麼選..........
他答應了師尊,要護好弟子們的。
可是時尋綠呢?時尋綠又做錯了什麼?
難道真的要讓他去死?
思及此,雲亭的心直直往下墜,像是掉進了冰冷的雪地,一瞬間全身的血都要凝結髮寒。
忽然間,溫暖的掌心附上了雲亭的手背,彷彿冰雪消融,將他凍僵的神志猛然拉回了人間。
雲亭怔了怔,抬眼看去,卻倏忽撞入一個帶著肉桂苦香的懷抱。
懷中的人輕的像雲彩,似乎稍有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散。
耳邊的呼吸聲淡淡,卻灼熱無比,好似當年桃花樹下忽相逢。
時尋綠再次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來到這個世界唯一存在的理由,嗓音沙沙,帶著無奈的笑意道:
「嬌嬌,別皺眉,我心疼。」
「我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