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折霽一開口,把在場的人說的一愣。
眾人皆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
半晌,還是雲亭主動先開口,遲疑道:「這能吐出來么?」
折霽心裡也沒底,瞅了瞅面色難看的時尋綠,又瞥了神色複雜的清衍一眼,半晌才猶猶豫豫道:「應該.........可以吧。」
畢竟他當初和青燃派、百葯谷等宗門的醫修們聚在一起的時候,眾人費了好大的心血,才將百年一破土前年一生葉的九轉葉與隱於水中的透明夢蓮的藥力凝結在丹藥里,丹藥的外殼不易融化,及時取出應該........
能保住裡頭的九轉蓮心吧?
折霽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九轉蓮心入體後起效極快,若想在保住藥效的情況下將其取出,時尋綠可能要受點苦。」
就億點。
折霽面上猶猶豫豫的,雲亭得不到確定的答案,臉也難得冷了下來,精緻秀氣的眼角下沾了一點血跡,莫名為他增添了一絲戾氣。
時尋綠以為雲亭是因為失了九轉蓮心所以不高興,趕忙哄他:「嬌嬌,別不高興,嗯?」
雲亭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沒說話,周身的冷意卻愈發明顯。
有點不像平時的他了。
其實時尋綠關心則亂,不明白雲亭不是生氣,是擔心。
在雲亭心裡,十個九轉蓮心也比不上一個時尋綠。
對於時尋綠來說,若自己的一條命能就千萬人,定會毫不猶豫地獻身;但對雲亭來說,千萬人又如何,他們都抵不過時尋綠一個。
他們二人,也不知是誰愛的深一些。
時尋綠見雲亭默默不語,心中低嘆,動作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用指腹輕輕抹去雲亭眼角下的鮮血。
雲亭看了他一眼,垂著頭任由他動作,握著劍的指尖因為大力微微泛白。
他剛剛殺過人,現在手臂還在輕輕顫抖,掌心滴滴答答流出血,鮮血沿著鋒利的劍鋒往地上淌,浸透了一大塊土地。
時尋綠動作一頓,伸手欲去取他的劍,雲亭卻像炸了毛的貓,刷的將劍背到身後,圓潤潤的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是殺人後的應激反應。
時尋綠微微一怔,緩緩垂下頭,蒼白的唇抿了抿。
他的小師尊,為了他,第一次殺了人。
想到這裡,時尋綠心頭莫名一堵,眉眼沒了笑意,半晌忽然出聲道:「嬌嬌,我難受。」
雲亭聞言,瞳孔中翻湧的黑沉緩緩退去,指尖緊了又松,心中一番天人交戰,最終還是緩緩丟開了劍。
噹啷——
劍被毫不猶豫地丟在了地上,化作一灘水,消失在了原地,徒留濕氣氤氳。
有些人已經死了,但有些東西,像沾血的劍痕又像難收的覆水,深深刻在了骨子裡。
比如恨。
雲亭攔腰將時尋綠摟緊懷裡,看了一眼對方身上還在汩汩流血的傷口,言簡意賅道:「先回客棧再說。」
說完,將雲台丟給了清衍,足尖輕點,帶著時尋綠往客棧飛去。
到了客棧,自然又是一番休養生息。
時尋綠的傷太重,便被雲亭半拖半抱帶回房休息,折霽一時又沒想出什麼催吐的辦法,將自己關進藥房搗鼓了半天,研究催吐的方法去了。
房間內,時尋綠後背和腹部都受了傷,什麼姿勢都不舒服,折騰了半天,雲亭無法,只能雙手穿過時尋綠的腰,將他輕輕地抱在了懷裡。
遠遠看去,像一雙交頸的鴛鴦。
他似乎不太懂如何讓時尋綠更舒服一點,只能學著時尋綠從前安慰他的那樣,將手輕輕地放在時尋綠後背,輕輕拍著,笨拙地哄道:「不疼了,不疼了。」
聲音放的又輕又軟,像是清晨天邊暈染開的淺霧,透著淺淺的溫柔。
時尋綠有點想笑,但是又疼的笑不出來,只能扯了扯嘴角,回抱住他,將下巴擱在雲亭的肩膀上,聲音還帶著淺淺的鼻音:「嬌嬌,如果蓮心取不出來怎麼辦?」
時尋綠本以為雲亭會說一些類似於取不出來就咬你的話,沒想到雲亭放在他背上的手一頓,半晌又恢復了哄他的動作,溫溫吞吞地用掌心緩緩拍著他的後背,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取不出來就取不出來,大不了我再做一個。」
他對自己的實力一向很自信。
時尋綠卻沒有他這麼樂觀,憂心忡忡道:「折霽說,九轉葉千年一結葉,如今這世間,或許已經沒有.......」
時尋綠沒有再說下去,雲亭卻聽懂了他的意思,垂頭陷入沉思,但是他的小腦袋瓜顯然想不出什麼可行的法子,很久很久以後,直到時尋綠忍不住趴在他的肩膀上眯著眼打盹時,他才忽然出聲自言自語道:
「他們果然該死。」
語氣冷冷。
昏昏欲睡的時尋綠被這句話驚得一個激靈,腦子艱難轉了一個彎,才明白雲亭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來自哪裡。
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思索了片刻,輕輕地推開雲亭,在對方不解的眼神中和對方對視,語氣認真:「嬌嬌。」
雲亭無辜的眼尾垂下,敷衍地應了一聲:「嗯」。
你說你的,我恨我的。
時尋綠無語了片刻,這下是真笑出了聲。
他沒想到,他的小師尊竟然真的這麼記仇。
嗯,為了他。
時尋綠的指尖摩挲著雲亭的腰,將雲亭微顫身軀抱在懷裡,由著對方像貓兒似的在他懷裡亂蹭:「嬌嬌,不值得。」
雲亭蹭他脖頸的動作一頓。
時尋綠像是沒感覺到他突然不開心的情緒,在他耳邊輕輕道:「嬌嬌,我不希望你恨他們,是因為不希望你因為恨所以不開心。」
在時尋綠眼裡,雲亭性子乾淨的像張白紙,世間的所有濃烈刻骨的恨,都不應該化作墨字落於其上,讓他日後想起來的時候,如同經年難愈的傷口,每每想起來都會疼痛難忍。
他用力將雲亭摟進懷裡,親了親對方的耳垂,牙齒輕輕啃噬白玉般的耳垂,留下點點曖昧的余息:「我的嬌嬌,要永遠開開心心的。」
雲亭聞聲,僵硬的身軀才緩緩放鬆,指尖隔著薄薄的布料,小心地摩挲著他猙獰可怖的傷口:「要是我不開心呢?」
「沒關係,我教你。」時尋綠耐心道:「我教你。」
他的嬌嬌,只要學會如何喜樂一生,就夠了。
剩下所有的不開心與坎坷,他都會一一為他抹平,只餘光明的坦途。
雲亭聞言眼睛一熱,論情話,他永遠說不過時尋綠,嗓子眼裡只有一句乾巴巴的「我心悅你」。
雲亭囁嚅著唇開口,正想開口,門卻突然響了,打斷了他即將要說的話。
雲亭:「.........」
行叭。
時尋綠是個傷員,不方便下床,便由雲亭去開了門。
時尋綠看著雲亭的背影,莫名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折霽此時正站在門外,見是雲亭,剛要說出口的話堵在嗓子眼,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上不下,難受的緊。
雲亭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進來吧」,便重複剛剛的動作,避也不避旁人,自顧自將時尋綠抱在懷裡,當小孩兒似的聞聲哄著。
經過兩人殺人還不忘溫存的場面,折霽已經麻了:「掌門,這是催吐的湯藥,勞煩時公子儘快飲下,拖久了,他體內九轉蓮心的藥效就會完全融進他的血液里,到時候就..........」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剩下的話,雲亭就已經搶先打斷了他的話頭,眉頭緊皺,艱難出聲:「催吐的話,會不會對他的身體產生影響?」
折霽含含糊糊道:「會有一些吧。」
九轉蓮心不是普通的食物,若是入水還好,可以緩緩擴散;但一旦入體,就如種子被埋進地里,會迅速在人的身體里生根發芽,和人的血液結合。
要連根拔起,肯定是痛韓@各@掙@離的。
時尋綠本人倒是無所謂,都是大男人,催個吐有啥,直接接過葯碗,在折霽複雜的眼神中正欲一飲而盡,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停下了動作。
他轉過頭,碰了碰雲亭軟軟的臉蛋,溫聲道:「嬌嬌,你先出去好不好?」
雲亭緊張地盯著他瞧,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衣袖,已然出了一層薄汗,聞言不明所以:「我陪著你啊。」
時尋綠不想被喜歡的人看見自己吐成個狗樣,堅決道:「不必了。」
雲亭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他喪喪地吊個眉毛,險而又險將「你嫌棄我」四個字咽進肚裡,看了時尋綠一眼,移開視線。
兩秒鐘后,他又看了時尋綠一眼。
時尋綠側著頭盯著葯碗,不為所動。
雲亭:「.........」
他豁然垮下臉,提起衣擺,噠噠噠地跑出去了。
時尋綠像個木頭似的直直杵著,目光像是要將葯碗燒穿,半晌才抬頭去看雲亭的背影:「...........」
折霽擦擦汗,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裡,而是在床底,抬了抬手:「時公子,請吧。」
時尋綠看了一眼烏漆嘛黑的葯碗,晃蕩的藥液映出他突然變得面無表情的臉:「嗯。」
屋外。
雲亭心情不佳,簡單來說,是極其不佳。
他在客棧晃了一圈,把掌柜珍藏的甜品都翻出來塞進了肚子里,才摸著肚子去找清衍和雲台玩,誰料表明了來意后,清衍兩手一攤表示:「你那個便宜兒子?」
「自己偷偷跑出去玩了。」
清衍一邊說著,一邊往屋外走去,靠在橫欄杆上臨風遠眺,見雲台正小心翼翼地扶起一對衣衫襤褸的夫婦,還用清衍給他的錢買了幾個肉包,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忍痛墊腳遞給那對夫婦,忍不住笑道:「這孩子倒是個心大的,剛剛看到那種場面也能忍住不哭。不過這會的功夫,又一個人跑出去玩去了。」
雲亭聽此,頓時急了:「他身上的疫毒才被壓制,萬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可怎麼辦!」
說完,抬腳就往外走。
清衍伸手攔住了他,慢悠悠地一展摺扇,看著雲亭,表情玩味:「他剛剛已經和我說過了,我早在他身上下了防身的符咒,普通人難傷他半分。」
言罷,又笑著用摺扇點了點雲亭的眉心,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倒是真有一番做人爹爹的模樣了。」
雲亭聞言,動作一頓,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還帶點嬰兒肥的小圓臉,悄咪咪地湊過去,額頭抵在清衍的脖頸上蹭了蹭:「師弟.........」
尾音拖長,像根羽毛似的,撩的人心裡發癢。
貓兒撒嬌似的。
要是時尋綠在這,雲亭一討巧賣乖,時尋綠說不定一下便什麼脾氣也沒有了;但換做是清衍,早已對雲亭免疫,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捏了捏對方的小臉蛋:「你若要留下他,必然得想法子知道他身上的疫毒為何被壓制。」
清衍肅臉道:「若是時尋綠體內的九轉蓮心無法取出,那麼只能從雲台身上找突破口了。」
雲亭聞言,不高興地挑個眉毛,正想說些什麼,時尋綠的房門忽然被打開了。
雲亭到了嗓子眼的話突然拐了個彎,探頭探腦地想上前,又想到時尋綠剛剛冷淡的態度,腳步一縮,話也不想說了,扒著門縫又退了回來。
折霽是個老實孩子,一見到雲亭,就走了上來,正想開口,卻見雲亭垂頭揪著衣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一副毫不關心的模樣。
折霽:「.........」
他有些忐忑地開口:「掌門..........」
雲亭「嗯」了一聲,故作高冷地開口:「九轉蓮心取出來了嗎?」
說完,又頓了頓,裝作不經意:「他怎麼樣了?」
折霽想到時尋綠吐的面如土色,卻因為五穀清凈,什麼也吐不出來面色難看的模樣,下意識跳過了第一個問題:「.........還行。」
雲亭不滿:「還行是行還是不行?」
清衍聽不下去,走過來將雲亭拉走,轉過頭看著折霽直奔主題:「如何?」
折霽肩頭一松,掌心攤開,對清衍露出了裡頭的九轉蓮心。
雲亭心裡一喜,正想說些什麼,但在真正看清九轉蓮心的那一刻,心頭卻猛地沉了下去。
只見蓮心周身的綠光已經完全黯淡了下去,蓮瓣上出現裂痕,彷彿輕輕一捏,就會碎裂。
雲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折霽,墨色的瞳孔忽如濃霧深重:「這是怎麼回事?」
折霽搖頭道:「來不及了,藥效流失的太快,即使將蓮心取出,蓮心的藥力也已經完全溶解在時尋綠的血液里,無法強行提取出來。」
清衍心頭一緊,啞聲道:「如此,便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救那些百姓了嗎?」
折霽緩緩抬頭,看了雲亭一眼,措了半天辭,才遲疑道:「有的。」
清衍眼睛一亮:「你說。」
折霽道:「你們聽說過葯人嗎?」
正說話間,雲台拉著那對夫婦跑進客棧,見到清衍后頓時兩腿放光,雙腿一蹦跳進了對方的懷裡,正想說話,卻被清衍用食指抵住嘴唇,搖頭示意噤聲,耳邊一時只余折霽浮冰擊玉般的講述聲:
「數十年前,百葯谷的谷主碧凝華曾秘密搜集了一批人,命令他們服下各種草藥,並用禁法強行將藥力鎖在他們的身體里,試圖煉製葯人。失敗多次后,終於煉出一位其血能化解百毒的葯人。正欣喜若狂間,此事卻敗露,一時間修真界眾人皆驚,群情激奮,更有受害者的親屬傷心欲絕,放言要報仇雪恨。」
「後來,百葯谷因此遭人報復,谷內眾多弟子中毒身亡,碧凝華不得已,只能放幹了那位葯人的血,醫治谷內弟子。」
「後來卻得知,那個被生生放干血的葯人正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
雲亭聞言,一時間遍體生寒,如墜冰窟,指尖狠狠掐入掌心才能勉強保持清醒:「你的意思是........」
折霽點點頭,半張側臉逐漸被房檐投下的淺淡的陰影籠罩:「是的,現在的時尋綠,和當年的那個葯人,並沒有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