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又是一年春天。
紅塵的災禍早已過去兩百年,如今海晏河清,江山遠闊,輕舟泊岸,傷痛早已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逐漸平復。
曾經的故事變成泛黃的畫卷,重新束之高閣,傳唱的歌謠在蒼茫的黃昏中日漸淺遠,再聞不見。只有在那場災難中倖存下來的人們,才會在茶餘飯後,遙望著洇頭天邊的紅霞,聲音夾雜在黃昏柔和如絮的炊煙中,和自己的子女們說起那兩場救人與水火的藍雨和美貌的鮫人,將這個傳說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
凡間又開始休養生息,夜來涼風起,牧童悠揚的笛聲順著月色下染著溫柔光澤的葉,晃晃悠悠一路飄到天盡頭。
正是人間好時光。
仙界桃花林。
北方啟明星剛剛亮起,一縷光線透過枝葉,翠綠斑駁,斜斜打在時尋綠臉上,留下點點光斑。
時尋綠眼皮動了動,掙扎著從夢魘中清醒了過來,恍然睜開了雙眼。
他的白髮晃晃悠悠地劃過一縷微風,從樹枝上垂落下來,幾乎要隱沒入森林盡頭的白芒里。
一行清淚悄無聲息地劃過鬢角。
時尋綠是在從蓬萊回友仙宗的第一百年突破的。
救萬名於水火,本身就是功德加身,加上他天賦異稟,很快就突破飛升成仙。
九道渡劫天雷重塑了他的仙身,也帶走了他在凡間的大部分記憶,以至於有時每每有故人入夢,總是看不清來人的容貌。
那人........應當是極好看極溫柔的。
思緒紛紛回籠,時尋綠眨了眨眼,片刻后從夢中清醒過來,擦去眼角的淚水,餘光瞥見身邊等候許久的傳音仙鶴,從它嘴上取下靈簡,通讀完畢后縱身一躍,往鳳棲宮而去。
一路上紛紛有人朝他招手示意,但更多地人是將目光放在他的白髮上,神色各異,趁他不注意,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太子殿下下凡歷情劫歸來,怎麼頭髮都白了?」
「這你都不懂了吧,歷情劫都這樣。」
一位青衣仙君一展摺扇,眉眼促狹,神神秘秘道:「我們仙界最魁梧的南明仙君上次歷劫歸來,將自己關在凝輝仙宮中自閉了幾百年。剛一出關,我便提著百花釀去看他,嚯,沒想到這一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他故意留了一個懸念,引得周圍的眾仙各個面帶焦急與疑惑,紛紛出聲詢問,生怕錯過什麼:「怎麼了?」
那位仙君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四周,確認正主不在,這才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我聽說,南明仙君回天界前,他的道侶替他擋了一道飛升天劫,整個人都被劈糊了,身死道消,魂魄再不能入輪迴。」
「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沒有這個人的一絲行蹤。」
「南明仙君知曉后,大受打擊,整個人瘦了一圈,遠遠看去像根竹竿似的,隨便來陣風都能給他吹跑了。」
聯想到南明仙君平日里肌肉鼓脹,威風凜凜的模樣,兼聞此段凄美的愛情故事,眾仙紛紛唏噓,周圍頓時嘩然一片。
談話盡數收入耳,時尋綠聞言,心中一跳:「........」
看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成仙了和沒成仙,區別也不是很大。
時尋綠擰了擰眉,刻意壓下心底淡淡的不安,懶得理他們,隨意沖他們點了頭算是回應,又繼續往前走。
沒想到還沒走幾步,就抬頭見月老抱著一大堆賀禮,吃力地往啟明宮中走去,逶迤的紅線順著他的袖口,另一端早不知滾到那個角落裡去了。
時尋綠見此,心上微動,賀禮便隨著他的心意,幽幽地漂浮至空中,朝他飛來。
月老懷中一空,先是一愣,隨後掀起眼皮,視線在觸及到時尋綠的一剎那,臉上又浮現出那副哭笑不得的模樣:「太子殿下。」
時尋綠負手背在身後,嗯了一聲,面上一片疑惑:「月老這是要往哪裡去?」
月老提醒時尋綠:「長庚星幾日前歷劫歸來,按照規定,當與啟明星結成仙侶,以順應天意,遙相呼應。」
「這些都是眾位仙家準備的賀禮,一併託付與本仙,送去兩人的仙宮。」
時尋綠愣了一下:「原來如此。」
說罷,時尋綠渾身摸索了一遍,卻尷尬地發現身無長物,只從袖口處翻找出一隻褪了色卷了邊的桃花耳墜,眼神微凝,送禮的手忽然滯在空中,欲送未送,猶豫不決:「嗯.......」
月老像是察覺到他的意圖,比時尋綠更加手忙腳亂,瘋狂擺了擺手:「不必了太子殿下,您在結契典禮當日能出席,對啟明和長庚來說,已是極大極重的禮了。」
話音剛落,時尋綠像是迫不及待似的,迅速將那個桃花耳墜收了起來,生怕多看一眼就會把它看沒了,放至心口處,嚴肅地點頭:「此言極是。」
月老:「.........」
就知道是這樣。
他扯了扯嘴角,看上去有些皮笑肉不笑,禮數卻周到的讓人挑不出錯處:「既然如此,可否把賀禮還給老夫了?」
月老看面相不過是二十齣頭的年紀,廣袖飄飄,氣質卓然,除了眉間沒有天帝一脈才有的藍火印之外,與時尋綠一樣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年輕人,此刻卻自稱老夫,著實讓人有些發笑。
時尋綠成仙已經百年,凡人應有的反應也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逐漸消失,早已習慣他的自稱,聞言也只是淡淡挑眉:「若是我不還呢?」
月老無奈地看著他:「我不能拿你怎麼樣,太子殿下。」
言罷,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閃爍,故作語重心長道:「不過,且聽老夫一言。」
「你說。」
「不管您來問我多少次,我還是那句話:夢中之人,終是幻像,不必日日放在心上,耽誤仙途。」
月老表情誠懇。
時尋綠懶得拆穿他,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哦?若是如此,我的白髮又是為何而來?這個桃花耳墜又如何解釋?」
時尋綠看上去往事不操心,其實心細的很,三言兩語就將月老說的面色發僵,片刻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有些心虛地垂頭,搓著手正欲說些什麼掩飾,在時尋綠淡淡的威壓之下,卻一句謊話也說不出來:「........」
時尋綠眼見也不能從月老嘴裡撬出一個字來,耐心逐漸消失,興緻缺錢地揮手將一堆賀禮嘩啦啦砸到月老身上,抬袖時恰到好處地隱去了嘴角的哂笑,隨後毫不留戀地轉甩離去:「知道了。」
可憐月老一把老胳膊老腿,一時不查,便被碧靈芝祥瑞玉獸諸如此類的賀禮砸了個暈頭轉向,纖弱的身軀埋在賀禮堆里,半天抬不起頭來,怒的直錘腳下的祥云:「活該你........」
話音剛落,他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剛出口的聲音像個啞炮,剩下的字瞬間吞入口中,緊閉雙唇,再聽不見一點余息。
月老艱難地從祥雲上爬起來,抖了抖時尋綠壓在他肩頭剩餘的威壓,嘆了口氣,一邊捶著腿將地上的賀禮一一撿起,一邊看向鳳棲宮的方向,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太子殿下啊.......」
他們的太子殿下,既然歷劫歸來,就應該承擔起眾生的期許,合該無情無欲,心懷蒼生,方能成就大道。
如今怎能為了一個人,佔去他所有的心神?
到底是一段孽緣。
*
鳳棲宮內。
天帝端坐寶椅上,一身金鳳綉雲的霞帔矜貴清麗,襯的她周身金光淡淡,微微垂眸時目不斜視,寶相莊嚴,面容肅冷,不怒自威。
時尋綠站在他左側,無視了周圍害羞的宮娥探視的目光,微微躬身行禮,挑不出錯處:「天帝。」
言罷,動作微微一頓,似是想到什麼,又道:「母親。」
天帝似乎對他第一個稱呼沒什麼反應,直到時尋綠喊他母親,才眉心微動,冠冕前的玉藻珠串隨著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吾兒卿淮,明日隨吾一道參加啟明與長庚的結契禮。」
「兒臣........那日有要事要辦。」時尋綠不想去,委婉道。
不知為何,他聽到結契禮時,眸色微微變深,腦海中忽然快速閃過一個畫面,但很快又消失不見,順間頭痛欲裂,不欲多呆:「若沒有別的事,兒臣先告退了。」
「且等。」
見時尋綠要走,天帝並沒有向往常一樣目送他離開,而是簡明扼要地叫住了他:「吾有要事與你說。」
時尋綠聞言停住了腳步,轉身,視線落在起身往他此處走來的天帝身上,聲音低低:「母親請說。」
天帝走進之後,時尋綠抬眼便見她眉眼縈繞著淡淡的溫和:「吾今日測算,已到了齋天的日子了。」
每一千年,玉帝都要親臨下界,巡看四方情況,根據眾生道俗的善惡良莠來賞善罰惡。
況且這百年人間一直不太平,天帝想下凡看看情況已經很久了,礙於仙宮不可一日無主,天帝才遲遲未曾齋天,如今時尋綠已經回來,她便可毫無後顧之憂地下界了。
時尋綠卻沒有理解到她的用意,瞭然地點點頭:「母親一路小心。」
天帝一噎:「.........」
她有些不甘心地看向時尋綠:「吾此次一去,非百年不回,這仙界,你認為,該由誰暫管?」
此言一出,時尋綠就算是再傻也明白天帝的意思,倏忽抬起頭,眉眼沉凝,不置一詞:「.........」
「吾明白,你終日掛心於那夢中之人,無心掌管天界。」天帝微微凝眉,眉間與時尋綠如出一轍的藍火印若隱若現,目光如炬:「但你終歸有自己的責任。」
「你承我血脈,必得承吾所託,可明白?」
時尋綠動作一頓,目光緩緩向上,最終定格在天帝那張嚴肅的臉上,微微攥緊了衣袖。
半晌,他才啞聲道:「可是母親,我忘不了他。」
時尋綠垂頭,指尖幾乎要掐進肉里,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掩蓋心頭極度的痛楚:「我忘不了他。」
「我雖記不起他的名性,記不起他的容貌,甚至不知道他來自何處。」
「但是我記得要愛他。」
時尋綠眸中忽然變得晦暗莫名,扯了扯嘴角,幾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問天帝:「母親,您是天帝,能不能告訴我,他是誰?」
天帝聞言,眉眼逐漸染上淡淡的慍怒:「冥頑不靈!」
「你是天界太子,你肩上擔的,手中托的,只能是眾生大愛,而不是終日記掛著那曾經的紅塵小愛!」
時尋綠聞言,迅速抓到了天帝話里的重點,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所以母親,那個人是昨日真實存在過的,對不對?」
天帝猝不及防被時尋綠的話繞了進去,瞬間氣結:「........」
時尋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嘴角微微勾起,又被他強行壓下,臉上的晦暗一掃而光:「多謝母親提點。」
天帝氣的胸膛上下起伏,猛地甩袖而去,只怒而留下一句:「話已至此,吾不欲多說,只一句:記住你該有的責任!」
但當她的腳步行至玉階前時,卻聽時尋綠認真的話語在偌大的仙宮裡響起,字字清晰堅定,如珠落玉盤,晨露滴翠:「母親,若無小愛,便無大愛。」
「小愛與大愛並不衝突,我心裡有蒼生,我心裡也只有他一人。」
天帝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去,時尋綠的半張臉隱在光里,幾近透明,瞳仁落進了蜂蜜般的澄澈,纖長濃黑的眼睫掀落,露出他認真的像在許下什麼諾言的神情:「您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等到他的,等到他不生氣了,願意回來為止。」
原來他竟一直認為,是雲亭生了氣,才不願意見他。
天帝聞聲,心下輕嘆一聲:
果然這情之一字,讓人糊塗又清醒。
但她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樣,輕輕瞥了一眼時尋綠,身影很快消失在團團祥雲中,語帶警告:「不準再想他了。」
「過幾日的結契禮,你作為太子,必須出席。」
「有些事,你再不願意,也不得不做。」
鮫凝天地萬物情愛而生,也為情死。當日卿淮不知,那日殺了雲亭的魔尊,實際上竟然是朝著天界太子而去的,卻被察覺的雲亭以肉身擋下本該屬於卿淮的災禍。
之後,便結下因果和三世情緣。
卿淮得知雲亭已死,在魔尊的誘惑下心魔入體,敵我不分,並最終憑藉天帝對他的信任盜走琉璃心,修補雲亭的靈體,后又帶著已死的雲亭跳入清魂崖。
直到他做完這些,天帝都沒來得及告訴他,鮫之所以無親緣,是因為他本就是凝天地萬物情愛而生,不死不滅,待到來日,必然血肉再生,終歸陽間。
只是,這個時間過於漫長,連天帝自己都不知道,要多久。
可能幾十年,也可能上百年上千年,甚至上萬年。
誰知道呢。
為了一個「已死」的人,受千萬年的孤寂與折磨,真的值得嗎?
與其讓他等,倒不如真真正正絕了他的念想,好過盼一個不知何時會歸的人,苦熬了些許年歲。
天帝的所思所想,時尋綠並不知。
幾日後,他帶著禮物,前去參加啟明與長庚的結契禮。
典禮上仙釀琳琅,佳果遍地,弦樂靡靡,宮娥清舞,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時尋綠成仙后一直心有鬱郁,喝了幾杯便想告辭,孰料一旁的月老喝的比他更醉,倒在他身上喃喃地不知道說些什麼,袖中的紅線順勢滾出,落了一地。
時尋綠見此,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伸手毫不留情地推開醉的不成樣子的月老。
對方單手撐著下巴,醉的雙頰跎紅,被時尋綠推開后意味不明地嘟囔幾聲,奮力地睜開不甚清明的雙眸,看向時尋綠時甚至短暫地恢復清醒,但又因為不勝酒力,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最後「哐當」一聲砸回桌上,斜眼覷著時尋綠,嘿嘿傻笑:「太子殿下..........」
時尋綠:「........」
月老似是有話想說,鍥而不捨地去扒拉時尋綠,趴在他的肩頭,伸出一根手指虛晃幾下,大著舌頭道:「太,太子殿下........」
「想當年,你在凡間和那人舉行結契禮的時候,場面可比現在這個磕摻多了。」
時尋綠覺得月老有病:「我連道侶都沒有,何來的結契禮?」
「不,你有。」月老的黑眸陡然間變得深邃認真,他緩緩靠近時尋綠,悄聲道:「你和他的姻緣線,還沒有斷,還沒有........」
說完,還沒等時尋綠髮問,月老再次如一攤虛軟的泥,白眼一翻,砰的一聲倒在地上,輕聲打著鼾,見周公去了。
時尋綠:「........」
他對月老的話半信半疑,但在聽到月老說他和某一個人有過一場結契禮時,心跳倏然加快,一下一下幾乎要跳出胸腔,震耳欲聾。
那個人........是誰?
會是他夢中的曾出現過的人嗎?
時尋綠垂眸,指尖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動作無聲泄露出些許心煩意亂,垂眸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爛醉如泥的月老,疑心對方是在故意耍他。
但是現在,硬將人從睡夢中喊醒,估計也問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思及此,時尋綠站起身,看到地上隨處滾落的紅線,動作微頓,又看了一眼月老。
算了,看在今天差點砸碎這把老骨頭的份上,就幫他撿一撿,算是賠禮。
總歸不費什麼事。
時尋綠把那些紅線撿了起來,團吧團吧,正想塞進月老的袖子里,卻發現那些紅線像是賴上他了似的,在他的十指結成一個小環,牢牢地綁在上面,怎麼也取不下來,粗粗數去,竟有十幾條。
時尋綠:「..........」
要不是這些紅線沒有重量,不然按這種套法,時尋綠估計連手都抬不起來。
而且..........按照這種數法,他這得有十幾個道侶吧?!
時尋綠屏息凝神,凝視著手指上密密麻麻的紅線,冷靜地想了片刻,最後發現自己——
根本冷靜不下來!
時尋綠有些暴躁地試圖強行解開那些紅線,卻發現那紅線竟還有反作用力,一路拉著他往外走,直到時尋綠離開結契宴,來到水天鏡邊界上。
時尋綠一手扯著紅線,一手往外抽,不知不覺便累的滿頭大汗,無意間抬眼,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來到了不周冰河。
眼前的景色似乎..........格外熟悉?
腦海中突然出現一些零碎的回憶,黑煙、戰火,金黃色尾巴的鮫人,一切陌生又熟悉,一時間讓時尋綠愣在那裡。
水天面白茫茫一片,周圍桃花落英繽紛,輕輕淺淺地灑落在不周河面上,漾起淡淡的透明波紋。
好似初見,又好似久別重逢。
時尋綠的心不知怎的就靜了下來,跟著微微抖動的紅線,一路走到了一棵桃花樹下。
奇怪,這裡以前.......有過桃花樹嗎?
時尋綠盤腿在桃花樹下坐下,身後的桃花樹似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微微伸展枝葉,替他擋去頭上的驕陽。
時尋綠似有所感地抬起頭,抬手接下一片晃晃悠悠落進他掌心的桃花,另一片與它一同落下的桃花則散落空中,飄忽不定地滴浮水上,打著旋滑遠了,隨後慢慢地停在某處。
時尋綠的姻緣線剛好消失在那處。
時尋綠倏忽身形微僵,心中剛好升起那麼一點不大不小近鄉情怯的意思,同時心中又滿懷疑惑:他的姻緣線怎麼會斷在此處?
但有疑不解顯然不是時尋綠的作風,他一貫的宗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於是便慢慢撐著樹榦站了起來,緩步朝那片停滯的桃花走去。
然而,待他微微站直身形,看清那朵桃花樹下冰封著一個人的屍體時,倏忽睜大了眼,全身血液逆流,心臟處的轟鳴聲幾乎要將他的耳膜刺破,連帶著臉上的血色也微微褪去。
沒來由地咬緊了牙關,時尋綠神色像是極痛苦,整個人看上去和丟了魂似的,搖晃兩下,跌坐在冰面上,眼神卻死死地落在冰面下的那人身上。
那人手中還握著尖刀,青絲鋪散,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像是死之前曾自己活生生將自己的心剜出,但面色卻安寧平和,即使閉著眼仍然無損他的美貌,五官精緻,白皙姝麗。
點點熱淚恍若無覺地滴落至冰面上,時尋綠雙手撐在冰面上,茫然地看著那人的面龐,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那人的眉眼,像是怎麼也看不夠似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落了下來,肩頭的白髮狼狽地散至手邊,十分刺目。
像是感知到了時尋綠背上的情緒,水天鏡周圍的桃花樹不知為何也萎靡了下去,風聲嗚嗚,像極了人的哭聲,很快天色便昏黑下來,竟憑空下起了如鹽如絮的雪,隨後越下越大,似乎帶著要將時尋綠連人一起遮蓋起來的決心。
雪很快落滿了肩頭。
時尋綠盤腿坐在雲亭的屍體邊,動也不動,漆黑的睫毛很快黏上了白雪,整個人如雪人般,動也不動,像是被這陣詭異的風雪帶入什麼深沉的夢魘,眉心皺的死緊,眼皮微動,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他像是從前那樣,守著雲亭,守著不周之河,守著水天鏡。
即使他什麼也不記得。
雪似乎下了很久,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
也許落了幾天,也許落了幾年,在這裡,時間的流速正在緩緩變慢,在時尋綠沒有看到的地方,飄飛在空中的雪花完全凝滯了,像個雕塑般僵在半空,四周連風聲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死寂。
時尋綠渾身的血液幾乎要凍僵,但他醒不過來,被強行壓制的心魔此刻又捲土重來,靈力瘋狂亂竄,幾乎要撐破他的肉體經脈,他甚至能聽見耳邊血管咯吱爆裂的聲音。
可是他醒不過來。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幫他醒過來。
他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凡人,回到了那個差點失血而死的下雨天,渾身冷的打顫,如墜冰窟。
就在時尋綠以為自己就要活活被凍死時,一陣輕柔的嘆息聲在他耳邊輕輕響起,似柳絮似清風,讓時尋綠瞬間心神俱震。
呼吸起落間,他竟直接衝破了修為處的桎梏,倏然睜開眼,眉間藍火印流轉璀璨,透露著些許狠厲的雙眸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清澈溫和的杏眼:「........」
眼前人正是「雲亭」。
時尋綠渾身的尖刺不自覺緩緩收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睫的雪微微融化,在即將滴進眼中時卻被「雲亭」溫柔拂去,聲音淡淡卻帶著明顯的笑意與無奈:「許久不見,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時尋綠本不喜別人觸碰,自雲亭死後更甚,此刻雖然內心萬分流連「雲亭」掌心的溫度,但依然警惕地微微後仰,躲開「雲亭」,因為長期未出聲,嗓音還有些啞:「你是..........誰?」
「雲亭」的指尖落了一個空,聞言表情出現片刻愣怔,在時尋綠暗自緊張懊惱自己說錯話時,卻聽他輕聲道了一聲:「原是我忘了,你已飲下不周之水,記憶消散,此刻還還不記得我。」
「你還好意思說。」
「雲亭」話音剛落,一旁的桃花樹上便傳來一陣熟悉的男聲,帶著不自覺的埋怨:「我等你等了五千年,若不是你醒來告知我真相,我還被你蒙在鼓裡。」
「雲亭」心中暗道糟糕,眉心微動,無奈嘆口氣:「是我的錯。」
樹上的男人輕輕挑眉:「哼。」
時尋綠見不得兩人打情罵俏,聞聲下意識朝桃花樹上看去,在看清樹上之人的容貌時,頓時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身上的每根汗毛幾乎都要炸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結結巴巴地吐出字句:「你,你,我........」
「你什麼?」樹上的「時尋綠」微微眯眼,萬千青絲被束成高馬尾,看上去乾淨利落,略帶嫌棄地打量了一眼時尋綠,又撇開眼:「沒想到五千年前的我這麼蠢。」
「嬌嬌,你別和他說話了,我會吃醋。」
時尋綠:「........」
#我罵我自己#
#我醋我自己#
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寵的這麼無法無天的。
任誰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甚至語氣都分毫不差的人,都會沉不住氣,時尋綠也不例外。
他沒有從眼前這兩個人身上察覺到惡意,尤其其中有一個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猶豫片刻,在「雲亭」溫和的眼神中,直截了當地問出心底的疑惑:「你們兩位是?」
「我是五千年後的你。」
「時尋綠」躺在桃花樹下,右腳搭在左腳膝蓋上微微晃動,閉著眼接過話頭:「看看你腳下。」
時尋綠依言低下頭,看了看水天鏡里冰封的雲亭,又看了看,眼前的雲亭,有了之前的經歷作鋪墊,這下沒有這麼震驚了:「他也是五千年前的你?」
雲亭笑著看了他一眼,語氣像是讚賞:「真聰明。」
「時尋綠」瞬間不滿了:「不許誇他!」
時尋綠:「........」
五千年後的我怎麼醋勁這麼大?!
「雲亭」象徵性地哄了兩句,言罷指尖微抬,一抹藍色的流光順著他的動作流入時尋綠的眉心,眉眼清絕,語調溫柔:「沒時間等你慢慢想起來。」
他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自出生起,便是天地間唯一一隻鮫,不死不滅。在取出琉璃心后,我被冰封在此處,陷入沉睡。你受姻緣線的指引,在此處等了我五千年。五千年後,我蘇醒,無意間發現自己因為長時間與琉璃心共處,它已奉我為主,甚至將部分能力渡讓於我。」
「現在的我,早已有了扭轉時空、來去自如的能力。」
「雲亭」低頭看了一眼腳下被冰封的自己,伸手掐了一個訣:「但一個時空,畢竟不能出現兩個相同的人。」
「為了避免你再次等我五千年,我會將你和我自己,送回你剛進入這個時間的節點,你可願意?」
時尋綠艱難地接收著腦內的回憶,聞言看了一眼雲亭,忽然出聲道:「那我在另一個時空,遇到屬於我的嬌嬌嗎?」
「雲亭」愣了愣,隨後嘴角牽出一抹笑,如高山流水潺潺,溫潤清澈:「當然。」
「嬌嬌永遠屬於時尋綠。」
話音剛落,時尋綠的聲音倏然消失在原地,連帶著雲亭原來的屍體,也化為一陣清煙,隨風遁去。
微風輕擺,一切好似從未發生過。
「雲亭」將時尋綠送走後,緩步行至桃花樹下,仰頭看向「時尋綠」,語調含笑:「太子殿下。」
「嗯,在呢。」「時尋綠」閉著眼,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地應道。
「雲亭」臉上笑意更深:「下來吧,我接著你。」
「天帝還在等我們呢。」
此話剛出,「時尋綠」就緩緩睜開了雙眼,坐直身形,自言自語道:「確實許久沒有見到母親。」
「算算日子,也到了齋天的時候,我也該回去了。」
說完,他翻了個身,晃著腿看著樹下的「雲亭」,撐著下巴笑道:「嬌嬌,我跳下來,你接著我好不好?」
「好啊。」「雲亭」伸出雙臂,一派光風霽月,笑意不改:「下來吧。」
另一邊,在經歷短暫的眩暈之後,沈尋綠勉強睜開昏沉的雙眼,忽然發現自己正坐在自家的床上,手上拿著棉簽和碘伏,窗外車水馬龍,汽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刺的耳膜生疼。各種現代的傢具映入眼帘,地上還攤放著一本被打開的《仙途》。
時尋綠豁然站起身,往日的種種在他腦海中反覆交替出現,眸中逐漸變的清明。
他在室內轉了一圈,短短一瞬,便什麼都想起來了。
隨後,時尋綠便像瘋了一樣跑出門,移開樓下的垃圾桶,將垃圾翻的到處都是,卻不見雲亭的一根毫毛。
看門的門衛看不下去,走上前來想要幫他找:「弄丟什麼東西了?這麼著急?」
而時尋綠像是壓根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翻找著,嘴裡還不斷碎碎念:「沒有,這裡也沒有。」
他的眼底暗暗閃過一抹猩紅,在外人看上去仿若丟了魂一般,在大馬路上便開始不斷尋找雲亭的蹤跡,狀若癲狂,因為跑的太急,還撞到了一個戴著帽子的年輕人。
時尋綠手撐著膝蓋微微喘息:「..........抱歉。」
年輕人被他撞的身形一頓,趔趄幾步差點摔個屁股墩,沒好氣地用指尖抬起帽檐,路燈在他俊秀的面容上打上一層柔光,露出一雙白多黑少的三白眼,看上去不太好惹。
他舔了舔受傷的嘴角,渾身肌肉似潛伏在森林中的獵豹,流暢精壯,語氣頗為不善:「你誰啊,沒長眼睛?」
時尋綠找人找的匆忙著急,加上也不是故意的,被年輕人當擋著前路不讓走,聞言火也上來了:「讓開!」
年輕人簡直匪夷所思,他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人:「你撞了我,還凶我?」
說完,他面上恍然大悟,擼起袖子:「想打架?」
時尋綠不想打架,只想找雲亭,加上他一時還沒從太子殿下的身份中轉變過來,面無表情加重語氣道:「讓開。」
年輕人也不是個好惹的,當下心底直躥火,眼睛微眯:「我要是不讓呢?」
「你..........」
「舒兒,別任性。」
一陣椒樘清淺溫柔的聲音從年輕人身後傳來,聲音清澈如清水淌過末冬的冰,還頗有由遠及近的趨勢。
那陣溫柔的男聲瞬間將年輕人的不爽拉到滿值,他頭也不回,直接將滿腔的怒氣寫在了臉上,咬緊牙根:「關你屁事,少管我。」
喊他舒兒的男人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眉眼清俊,卻帶著淡淡的威嚴,掃了一眼買舒,語氣不容置疑:「不許打架。」
買舒瞪了他一眼:「你憑什麼管我?」
顧清宮並不答話,皺眉掃了他一眼,隨後鬆開,面上明晃晃地寫著「別任性」三個字,氣質溫潤,眉眼卻沁出絲絲不易察覺的冷淡:「就憑我剛剛給你開過家長會,就憑你剛剛去醫院的醫藥費都是我替你交的。」
顧清宮看樣子是真的對他在學校打架動了大氣,在外人面前,竟一點面子也不給買舒留。
他略顯淡漠的語氣像是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想到往日里顧清宮面上不顯、做足親和姿態,實際處處對自己表示厭棄的態度,買舒心中的怒火頓時熄了大半,倏忽冷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顧清宮:「.........」
每次都是這句話,不輕不重不輕不淡的,卻直戳人心。
每次好像蠻不講理的都是自己,君子都讓對方做了,自己就是見不得檯面的小人。
買舒壓下帽檐,意味不明地看了顧清宮一眼,神色似笑非笑,譏誚之意甚濃:「行,你厲害。」
「我們走著瞧。」
你就裝吧,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早晚收拾你。
說完,買舒率先結束了對峙,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了。
他的袖口折出一節勁瘦有力的手臂,上面青紫遍布,但很快又重新掩進夜色的蒼涼與落拓里。
晚風颯颯。
路燈漸次亮起,一盞又一盞斜斜地打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背影逐漸遠去,竟給人些許不近人情的錯覺。
顧清宮並沒有追過去,駐在原地看了一眼買舒的背影,神色晦暗難辨。
片刻后,他轉過身,面色勉強恢復正常,對時尋綠滿是歉意道:「抱歉,我替我家小孩兒向你道歉。」
「你別怪他。」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他平時很乖的,只是今天有些心情不好。」
「沒事。」見人家首先示好,時尋綠敷衍地應了一聲,也沒再追究,對別人的私事更沒有興趣,匆匆說了幾句就抬腳跑了出去,風聲烈烈劃過耳畔,晚風將他的衣角吹綳成一條直線,急促地呼吸聲回蕩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雲亭.........
雲亭........
好在「雲亭」將他送回現實時,時尋綠手上纏著的紅線並沒有消失,只是由十幾條變為了一根,帶著他不斷奔波尋找於各處。時尋綠的心在走到不同地方見到不同的人時,心不斷起伏又落下,失望與希望交雜,如咖啡混著苦甜,各種滋味實在難言。
腳步聲急促,在時尋綠經過一處景區附近時,紅線順著馬路延伸入內,時尋綠匆匆往裡看了一眼,眼見保安就要掏鑰匙關門,急忙伸手攔住了他:「別關門,別關門!」
時尋綠急的身上的汗濕了又干,強行將手插入門縫之間阻止了保安的動作,氣喘吁吁:「等一下。」
保安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大爺,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小夥子,來看桃花的吧?你來晚了,明園要關門了,你明兒來吧。」
時尋綠搖搖頭,努力平復氣息:「不是,我來找人。」
保安奇道:「我打著手電筒在裡面找了一圈,沒有遊客,你朋友是不是先走了?」
時尋綠聞言,瞳孔驟縮,連帶著被紅繩綁緊的小拇指都變得抽痛起來,低聲道:「不可能,他一定在這裡。」
保安覺得他不可理喻,揮手就要趕人:「快走快走,明園有規定,七點就閉園,你明兒再來吧。」
時尋綠急的指尖攥緊門框:「大爺,我真的很急,你就讓我進去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一會兒是多會兒?」保安大爺聞言鐵面無私,「哐當」一聲關上了門,差點把時尋綠手夾了:「誰知道你是不是要溜進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年頭不太平,極少數為了蹭熱度的網紅半夜來爬明園的牆,美其名曰「冒險」,大晚上來拍桃花樹,也不知道能拍出什麼,還把明園的管理攪的一團亂。
保安大爺又看了一眼時尋綠堪比明星的那張臉,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揮手將時尋綠趕遠了些,自己背著手,鑰匙掛在腰間,大爺遛鳥似的走了。
時尋綠看著軟軟垂落在腳下的紅線,心知雲亭就在這附近,無聲動了動唇:「..........」
園內桃花繽紛盛放,像極了兩人初遇那時。時尋綠的指尖緩緩攥緊了門框,眸中暗沉涌動,半響長長地吐出兩個字,余息沉悶:「嬌嬌啊...........」
晚風吹過,揚起紛紛揚揚飄散的桃花,親昵地落在時尋綠的肩頭,四周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時尋綠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額頭抵在冰冷的門框上,緩緩闔眸,身形遠遠看去有些落寞,聲音因為跑了太久還有些乾澀低啞,散在城市的車水馬龍里,更顯鬱郁:「我知是我忘了你百年,你應當是惱我,怨我,不願見我。」
「但是你說好的,只要活著一日,便會永遠喜歡我,如今,便要反悔了么?」
一滴熱淚從眸中直直墜到地上,門框上凸起的鐵刺順著時尋的力道刺入皮肉,染上星星點點的血痕:「嬌嬌,從前我總是抱怨人世對我不公,我說我不再敢貪心,但是如今,我知曉我應是大錯特錯。」
「我想要的東西還有很多,想和你一起春日裡踏青,夏日賞荷;秋天帶著同一條圍巾踩銀杏葉,冬天窩在溫暖的被子里賴床。」
時尋綠緊緊盯著園內一顆隨風搖曳的桃花樹,恍惚間似乎看到有人隱匿其間,像月下的花妖般朦朧,笨拙地表著白:「嬌嬌,和你在一起的百年間,我知道了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愛。以後我會對你好,也想陪著你過完這餘生,你可願意?」
風吹樹梢,沙沙作響,桃花樹上的人像是有所動容,跳將而下,踏著月色緩緩而來。
時尋綠等到回應,倏忽睜大雙眼,猛地走進兩步,手伸進鐵門的欄杆中,低聲滿懷期待道:「嬌嬌.......」
月色逐漸漫到地上,照亮了來人的面龐,時尋綠卻沒有看到希冀中的那張臉,只看到一個一手拿著自拍桿,一手拿著手電筒,滿是驚喜地看著手機屏幕、化著濃妝的網紅:「家人們,今天來果然有收穫,就在剛剛,我見證了這個帥哥的表白..........」
時尋綠如遭雷劈,臉上的笑容凝固,整個人像是傻了般愣在原地,在他怔神之間,指尖上套著的紅線化為金光,星星點點如螢火般隨風消散。
姻緣線,只有在遇到命定之人時,才會消失。
時尋綠只感覺有一口喪鐘在自己耳邊狠狠敲響,震的他每根神經都在發痛發麻,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是雲亭。
在原地反覆糾結,最後確認那名濃妝網紅身上絕無雲亭的一星半點影子后,時尋綠氣的狠狠地踢了一下門,鐵門震顫發出砰的一聲響,把濃妝網紅下了一跳。
隨後,時尋綠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完全無視了身後的網紅殺豬般做作的驚叫聲。
不曾想剛剛回身,遠處紅綠燈路口處燈光搖映,樹葉婆娑作響,一個人站在不遠的行道樹下,身形半掩,將他剛剛的那翻剖白聽了個一清二楚。
時尋綠呼吸一滯,神色驚疑不定,視線不受控地落在那人飄揚的衣擺上,指尖發顫。
那人剪著利落的短髮,看了他片刻,隨後朝時尋綠走了過來。
腳步聲逐漸清晰,矜貴從容,聽的人汗毛聳立,一下一下,咔噠咔噠,像踩在了時尋綠的心尖上。
隨著腳步的一動,路燈在那人飽滿的額頭上打上一層柔光,片刻之後,眉毛往下,露出了一雙清澈明媚的杏眼。
桃花拂過他的眼睫,將髮絲掃落耳邊,五官融著月光,瞳孔黑潤如墨,五官愈發精緻,恍若謫仙。
秒針停滯在錶盤上,所有聲音逐漸遠去,時間好像靜止在了這一刻。
時尋綠腿部跑的僵麻,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目光垂落,心如擂鼓,眼眶酸疼,死死地看著來人踩著自己的影子,朝自己緩步走了過來。
他像是想看,又不敢看,指尖鬆了又緊。
最終,他不抱希望地抬起頭,在看清那人容貌的一刻,大腦忽然嗡的一聲,如短路的電視機,刺啦一下變得一片空白。
眉目如畫,容貌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俊秀,只消一眼,便能讓人心神俱醉。
來人正是雲亭。
「嬌嬌.........」
時尋綠只怕再見又在夢中,突然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眼睜睜地看著雲亭走了過來,雙眸波光流轉,嘴角掛著熟悉的淡笑,將他輕輕抱在了懷裡,像是小孩子終於得到了玻璃櫥櫃里期待已久的玩具,珍重異常:
「嗯,我在呢。」
時尋綠用力抱緊雲亭,像是抱住了失而復得的寶貝,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龐滑進雲亭的衣領,聲音哽咽,嘴唇動了片刻,半晌也沒吐出半個字,雙眼通紅:「........」
「你怎麼才來啊........」
帶著哭腔的呢喃在耳邊輕輕炸開,雲亭動作微頓,隨後輕輕撫摸著他的脊背,溫聲安慰:「對不起。」
雲亭吻了吻他的耳垂,留下一片濡濕:「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在仙界等了他五千年,而他孤身原地,回頭透過扭曲的時空,也無聲空望了他百年。就像曾經初見時,他站在樹下,他坐在樹上,隔著繽紛翻飛的桃花,兩兩相望,四目相對,誰都未曾想到,往後餘生,會有相攜並肩,繼續向前的時候。
雲亭低頭噙住時尋綠的唇,從嘴角至臉頰,最終在額頭留下一個輕柔的吻:「不哭了。」
月光溶溶,淌在人間,不遠處,有人擁吻的身影融進光里,許久未曾分開。
雲亭牽起時尋綠的手,掌心滾燙,和他一起踩著光,沿著筆直的路往回走,聲音溫柔,消散在風裡:「走吧,我帶你回家。」
「.........嗯。」
回想往日種種,雲亭總覺得磨難苦難頗多,那時身不由己,空留余恨。
如今荊棘不再,好的壞的皆成一段經歷,人生路長,竟因此憑空多出了些許勇氣。時光荏苒,如清風吹散夜霧,好景在前,心中坦蕩,未來想走的路變得更加清晰明確。
目光盡頭,依稀還有那人的身影,從未走遠。
只願回首遙相望,彼此山水再相逢。
作者有話要說:斷斷續續寫了好幾天,終於給這個故事寫了一個結局。過幾天我會開一個抽獎,揪幾個全訂的寶子送jjb,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小顧和小舒在下一個世界等著大家,下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