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雨漸漸停了。
雨勢漸小,仍然帶著淅淅瀝瀝的滴答聲,水珠在清透的琉璃瓦上鐫刻下一道深深的濕痕,像極了某人的淚痕,怎麼也擦不幹凈。
雲亭忽然覺得心臟有些難受,指尖下意識緊緊攥著床沿,力氣大的幾乎要崩出青筋,眸底暗潮洶湧,狠狠閉上眼,神色像是疼痛到極致,遠遠看去竟有些猙獰駭人。
清衍畢竟不是專業的醫修,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趕忙上去查看情況:「師兄!」
雲亭胸膛劇烈起伏,低低地喘了一聲氣,搖頭正想示意沒事,喉嚨卻陡然溢出一片腥甜。
他心下一驚,下意識用袖口遮住臉,咳嗽一聲,月白的衣料上頓時有淡淡的血紅彌散開來,把他自己都看愣了:「........」
雨聲停了。
一旁的時尋綠睡的很不安穩,連夢中都微微蹙眉,緊緊地攥著雲亭的衣角不肯放開,一頭白髮靜靜地鋪灑至枕上,隨著主人清淺的呼吸,輕輕起伏著。
雲亭垂眸,在清衍擔憂的神色中無所謂地擦去嘴角的鮮血,輕輕擰眉,伸手撫平時尋綠皺起的眉頭,隨後,猶豫著抽出被時尋綠攥緊的衣角。
他站了起來,看向清衍的眉底似含霜雪,如同高山上溶溶融化的水,露出地下清冷的堅冰,輕聲道:「叫暮煙來,照顧好他。」
「我去看看師尊。」
作為明徽的親傳大弟子和新任掌門,雲亭合該去師尊故去的地方收回幾位仙尊的肉身,帶回友仙宗后再行祭拜一番,方能成全禮數。
雲亭站起身,面色隱隱有些發白,卻仍強撐著不泄露過多的疲憊:「我去去就回。」
清執正欲言水天鏡處非仙人不可近,卻被清衍陡然按住了手腕,他疑惑地抬眼看去,卻見清衍輕輕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做聲。
見此,清執心中雖有疑慮,也不做他言,微微垂眸侍立右側。
雲亭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小動作,言罷餘光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時尋綠,微不可查地頓了頓,片刻后,抬腳往外走。
背影挺拔,青絲飄散,如松如鶴,清衍怔怔地瞧著雲亭的背影,遠遠望去,忽然從記憶深處翻出明徽剛繼任掌門時,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恍然之間,竟已如此相像。
水天鏡毗鄰仙界,非仙者不可近,但云亭是通過清魂崖轉生入輪迴的,保留了半幅仙骨,因此十分順利地進入水天鏡內。
水天鏡如一面波光粼粼的鏡子,倒懸在天界不周冰河之下,明徽等人的屍體被冰封其間,隔著清透的水波,與雲亭兩兩相望。
雲亭站在水天鏡之上,垂眸看著透明卻深不可測的水,不周冰河靜靜地淌在他衣角邊,流轉旋出淡淡的水紋,卻沒有沾染他分毫,像是寵物等到了久歸的主人,只剩乖巧。
遠處,一個與時尋綠有著三分像的女子正負手站在桃花樹下,金色的髮帶微微飄起,珠釵輕搖,淡淡地朝雲亭看來:「..........」
她觀之不過三十上下,面色沉冷,衣著看似素凈,上面卻暗綉法紋,周身凝著淡淡的威嚴,不急不緩地看著雲亭,看樣子在這裡等了許久。
雲亭隔著不周之河與明徽的屍體對望半天,想了許久,還是沒有想到如何在不打破水天鏡的情況下將明徽的屍身取出,便向四周望去,試圖尋找工具,卻不其然與女子對上了視線,微微一愣:「.........」
托被取回的那縷神魂的福,雲亭還不至於把這個女人的身份忘記,愣了片刻后便緩步走上前,躬身行了一禮:「天帝。」
被稱為天帝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雲亭,近來可好?」
話音剛落,她鳳目一橫,沉重的威亞便如大山般壓在了雲亭的肩頭,雲亭身軀微晃,幾乎是瞬間嘴角便流出一絲血線,面上卻強撐著露出一片淡然:「還好。」
「你這次回天界,所謂何事?」天帝眸光流轉,並不相信他的話:「吾兒卿淮呢,為何沒有一起前來?」
「為了帶我師尊回宗門。」
雲亭聽到第二句話后,這才抬眸認真看了天帝一眼,隨後又撇開視線,聲音低低:「他......還在友仙宗中。」
「呵。」天帝並不相信雲亭的說辭,此刻面色冷淡,不怒自威。她與時尋綠母子連心,時尋綠現在如何她最清楚,剛剛說那番話只是為了引出後面的話:「吾兒卿淮為你翻下大錯,被吾抽取仙骨后仍舊不悔改,竟還敢趁吾不備盜取琉璃心,這是因;如今人界因他而深陷水深火熱,這又是果。」
「但究其源頭,一切還是因果均出自於你。」
雲亭垂頭,衣角無風自動:「我知曉。」
「如今人界既受疫毒之苦,又遭洪水之禍,天界卻遲遲沒有伸手干預,你可知曉為何?」
雲亭像是預料到天帝接下來要說什麼,聞言頓了頓,拱手請示:「天帝若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這一切因果的解法,全繫於你一顆心上。」天帝看了他一眼,揮手見淡淡的藍光浮現,自空中徐徐展開一幅畫,右上角金字畢現,刻著琉璃心的由來及用途:「這琉璃心,本是盤古開天闢地后形成的第一顆石頭,后被女媧尋去補天,但因靈智已開,又頗有仙緣,便被天界供奉至瑤池中,吸收天地靈氣,久而久之便擁有了逆轉時空的能力。」
雲亭垂下頭,若有所思:「..........」
「若當日卿淮未將琉璃心盜走,用以填補你的靈體,今日水天鏡的破裂便不需你幾位的師尊的內丹來彌補。」
天帝袖口一攏,又將那副畫面收入掌中,意有所指:「如今人界內憂外患,內丹於此不過是杯水車薪,蒼生的喜怒哀樂,均繫於你一人心上。」
「你可知吾的意思?」
雲亭聞言狠狠皺眉,指尖掐入掌心,纖長的眼睫微顫:「我知曉。」
天帝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清淺的聲音隨著她嘴唇的開啟,緩緩飄散在清寂的不周冰河之上,四周萬千桃花紛亂:「一條命是命,一千條命也是命,正是因此,吾才不曾強取你體內的琉璃心,一切選擇全在你。」
雲亭輕輕抬起眼,片刻後面色如冰雪消融,眼眸微彎,認真看向天帝:「我的選擇,與卿淮是一樣的。」
「他如何選,我便如何選。」
天帝聞言臉色變了變,半晌又恢復平靜,冷笑著撤去雲亭肩上的威壓:「最好不過。」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便如散沙般消失在空氣中,聲音沉遠:「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間危機四起,怕已撐不了多久,快些回去吧。」
雲亭躬身再行一禮,動作已不復剛來時的迷茫,多了幾分大徹大悟后的安定:「謝天帝。」
他轉過身,目光在觸及某樣事物忽然一怔,瞳孔微震,半晌後面上似哭似笑,遠遠瞧著天帝離去的身影,無聲再行了一禮。
遠處,明徽等人的屍身整整齊齊地躺在水波中央,閉著眼面容平和,一如在世之時。
*
誠如天帝所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雲亭在水天鏡上耽擱了好些時辰,回到人間時,早已過去了近半月。
他剛剛落地,遠遠的便有一白髮男子朝他此處而來,飛奔著撲進他的懷裡:「嬌嬌!」
赫然是時尋綠。
雲亭被他撲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好笑地去摸懷裡的他的頭髮,卻被那絲絲縷縷的白刺的眼睛生疼,語氣也淡了下來,溫柔的不像話:「傷好些了嗎?」
暮煙是醫修,經他和折霽之手病癒的修士不知凡幾,時尋綠也不例外,只聽他滿不在乎地將手背在身後,像是不欲讓雲亭看到他手上的傷疤,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早就好了。」
雲亭聞言,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攬著他往裡走:「外面風大,你身體不好,當心頭疼。」
時尋綠聞言,腳步一轉,雙臂搭在雲亭的肩膀上,與雲亭面對面,像是看到稀奇動物般盯著他瞧:「...........」
雲亭被他看的有些綳不住,差點又要臉紅:「怎麼了?」
時尋綠稀奇地捏了捏他的臉,半是高興半是疑惑:「嬌嬌,你的嘴什麼時候這麼甜了?」
雲亭垂眸,耳根微微染上淡粉,強作鎮定:「你是我的道侶,我關心你不可以嗎?」
「道侶,什麼道.........」倏然間,時尋綠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瞳孔睜大,聽出了雲亭的言下之意,不可置信地攥緊了他的肩膀:「你要和我結契?」
「嗯。」雲亭溫聲承認了,右手放在時尋綠腰上,攬著他往裡走:「你不是說扛過這關,你我便成親嗎?怎麼,反悔了?」
「怎麼會!」
時尋綠連忙否認,隨後乖乖被雲亭按在床上,蓋上了被子,嘴上還不閑著,暢想未來:「等成親之後,我便去蓬萊州將風靈草取回,倒時你我便再無後顧之憂了。」
「蛟龍一族在天界時便聽我差遣,我若想要,他們不敢不給。」
雲亭聞言,為他掖被的動作一頓,嘴角掛著淡笑像是在誇讚:「真厲害。」
時尋綠驕傲臉:「那當然。」
說完,又頗為可惜道:「早知前幾日,就應該強取那縷神魂來恢復記憶,於我不過是白了頭髮,但對明徽仙尊來說.........唉,何至於此。」
雲亭摸了摸時尋綠的白髮,面上晦暗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低聲道:「這樣已經夠了。」
誰都能說早知如此,但當回想昨日,再次處於那時那地時,誰也無法斷定,自己當下的選擇是否正確,所得的結局,只能留著餘生慢慢體會或感嘆。
或懊悔或失落,都只是因果。
雲亭和時尋綠的結契禮,就定在初遇的明月桃花山。
傾衣在逃出友仙宗之前原本便已神魂不穩,身體虛弱,失去清衍等人的庇護后,不慎被窮凶極惡又患了疫毒的人抓去,等傾言等人趕到時已經不知所蹤,只有地上殘留的點點鮮血,證明此處曾有人來過。
無極門一連折了數人,元氣大傷,再也沒有能力來時尋綠的面前作妖,時尋綠原書里斷掉的腿暫時保住,所以一直到時尋綠到成婚之前,都堅定地認為故事的結局能改變。
青燃派和百葯谷等宗門受了友仙宗的邀約,派了幾位與友仙宗交好的弟子來參加雲亭和時尋綠的結契禮。
漫天飛揚的桃花里,時尋綠與雲亭皆著紅衣,言笑晏晏,在一眾客人與師兄弟的見證里,彎腰拜了天地,躬身做了三揖,共念誓詞,發誓餘生不畏艱險,風雪共度,永結同心。
時尋綠大病一場後身體一直不好,雲亭一直管著他不讓他飲酒,今日不知是不是因為結契典禮,竟破天荒地為時尋綠倒了一杯酒水,對著時尋綠笑的眉眼彎彎:「只此一杯,不許貪多。」
時尋綠沖他眨了眨眼:「得令,夫人。」
說完,仰頭飲下雲亭為他倒的那杯酒,沒有注意到雲亭看著他時,悄然變得晦暗的眉眼。
等時尋綠飲完酒,雲亭隨後以茶代酒,將青碧的酒杯對著明徽等人所葬的方向遙遙一敬,手腕一翻,茶水倒下,地面上便緩緩淌了一道水痕,語氣堅定,身後是友仙宗的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身側則是一眾賓客,當著眾人的面許諾道:「師尊,放心,你們想做的,弟子會替你們完成。」
時尋綠站在雲亭身邊,聞言看了他一眼,心下忽然覺得不安,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
雲亭捏了捏他的指尖,像是無聲的安慰。
敬完天地長輩后,至此,禮便算成了。
由於半月之期已至,凡間又有人陸續毒發,兩人才剛剛成婚,卻又要因此被迫分開。
雲亭無法,一路護送著時尋綠和其他門派的弟子們登上前往蓬萊的飛舟,一路上面容憂心忡忡,小心提點:「蛟龍族人雖曾經是你的部下,但如今你已轉世,是否願意聽你差遣還未可知,千萬當心。」
時尋綠隔著飛舟的隔板,在眾目睽睽之下,傾身親了他的一口:「放心,我心裡有數。別太想我,嗯?」
雲亭臉皮薄,即使成婚了也沒好到哪裡去,當下羞赧的差點沒御穩劍,驚愕地呆站在原處,看著時尋綠將原本屬於他的其中一隻桃花耳墜放至他的手心,另一隻則納入自己的袖中,大笑著絕塵而去。
清衍隨侍左右,見此面露不忍:「..........」
雲亭垂眸,捏緊了手中的桃花耳墜,布料上上面還帶著淡淡的餘溫,片刻后便被不知從哪落下的水珠浸濕:「...........」
「他已飲下不周之河的水,等他回來,便會不記得我了。」雲亭似是想到了什麼,故作輕鬆道:「這樣也好,不記得我,也好...........」
清衍眼底已經隱隱有水光:「師兄..........」
雲亭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他回來,你知道要怎麼做。」
說完,他像交代後事似的,一股腦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雲台那邊,麻煩你編個故事將他哄過去,就說我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來日若他有天分,便由他接任掌門,若他無天分,便從門內弟子中擇一品行好的,悉心**。」
「傾言那邊,我殺了他幾名長老弟子,此時恐怕不能善了,說不定會暗中報復,你讓清執暗地裡多注意。」
「等時尋綠將風靈草採回后,讓暮煙和折霽辛苦些,將其做成丸藥分發下各州百姓。」
「師兄。」還沒等雲亭說完,清衍就已經打斷了他的碎碎念:「那你呢?你去哪?你不見了,時尋綠又該去哪?」
雲亭聞言愣了愣,半晌垂下頭,顫動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所有的心緒,語氣清淺:「去該去的地方。」
他說:「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
時尋綠在飛舟上渾然不知兩人的對話,一路上還做了一個很香甜的夢,直到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刻在骨子裡的警惕迫使他從溫暖的夢境中清醒過來,陡然睜開雙眸:「.........」
柳素池正欲替他蓋上被子,見此動作一頓,手臂尷尬地停在空中:「.........」
時尋綠伸手推開她,揉了揉太陽穴,總覺得頭突突的疼,像是有什麼東西,潤物無聲地在夢中悄然取走他的記憶:「你怎麼來了?」
柳素池垂下眼,也不替時尋綠蓋被子了,緩緩將被子摺疊至自己的膝蓋上,神經質地用掌心抹平上面的褶皺,深吸一口氣:「我此次來,是向你道歉的。」
時尋綠挑挑眉:「你是指騙我的事?」
柳素池眼底閃過一絲驚慌與訝異,又很快平靜下來,咬牙點頭承認了:「對不起。」
「謝謝你救了我的阿弟和阿爹。」
柳素池的弟弟和父親也在那場疫毒中因為雲亭和時尋綠活了下來,她本心不壞,經此一事後更加難安,煎熬了幾日後,還是決定將此事向時尋綠和盤托出,像個身陷囹圄的犯人似的,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時尋綠的審判。
「算了。」時尋綠眉頭皺的更緊,因為頭疼:「你也是因為設定才會喜歡我,做出這種事。」
被時尋綠大大咧咧地指出自己喜歡他,柳素池畢竟還是個姑娘,當下臉紅了又白,念及自己理虧,到底沒發作,垂頭含淚再次道歉,聲如蚊蠅:「真的..........對不起。」
「沒事。」時尋綠自覺不是聖母,但是也不想欺負一個小姑娘,看著她的臉,忽然也覺得可惜。
也是一個可憐人。
時尋綠像是想到了什麼,盯著柳素池的臉,難得多了些耐性,話鋒一轉:「你看過話本嗎?」
柳素池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轉移話題,下意識順著時尋綠回答道:「.........看過一些。」
時尋綠剛睡醒,嗓子有些干,又陪著柳素池胡扯了些時候,汲著鞋下床倒了一杯水:「那些書生寫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話本,想必你也看過。」
窗外明月高懸,時尋綠對月仰頭飲盡一杯水:「你喜歡我,就像那些書生筆下的主人公一樣,因為設定,才會喜歡。」
「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並不覺得有多高興。」
柳素池看著時尋綠淡漠的側臉,恍然中回想起他與雲亭結契時眉眼彎彎的模樣,心下一痛,勉強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書。」時尋綠毫不介意被當成瘋子,在柳素池逐漸變得震驚的神色中,直截了當道:「所有的劇情,磨難,人物,都是被安排好的。」
「你和我都是作者筆下的人物,一舉一動,都要符合劇情的要求。」時尋綠披衣走到窗前,離柳素池更遠了些,語氣卻清晰凝成線,傳入柳素池的耳中:「你喜歡我,也是劇情的一部分。」
柳素池不能理解:「不可能!」
時尋綠回頭看她,語氣平靜地反問道:「那我問你,你為何喜歡我?」
柳素池立刻表明心意:「因為,因為..........」
她結結巴巴吐出幾個字,很快發現,自己真的說不出喜歡時尋綠的理由,當場愣在了原地。片刻后,柳素池又絞盡腦汁地搜刮著自己遇見時尋綠后的所思所想,卻驚奇地認識到,好像從一開始,腦海中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要喜歡這個人,卻沒有說為什麼。
柳素池看著時尋綠,心中所相信的東西在隱隱崩塌,傻傻地站在原地不說話了。
時尋綠攤手:「看吧,你也說不出來。」
柳素池仍不死心:「既然我是,那你也是書中的人物,難道你能擺脫書中的控制?」
時尋綠笑了笑:「我當然能啊。我要是不能,我現在早就娶了傾衣,然後被傾刃打斷腿了。」
柳素池沒想到時尋綠會這麼說,當下愕然:「..........」
但是柳素池好歹也是書里有名有姓的女二號,腦子轉的極快,半是相信半是猶豫道:「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你又是如何擺脫劇情的控制的?」
「因為嬌嬌。」見柳素池發問,時尋綠索性也將知道的全盤托出,只是在說到雲亭的時候,眼神陡然溫柔下來:「在沒有遇到他之前,我怨過,也恨過,恨天道的束縛,也怕自己以後要被劇情逼著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但是和嬌嬌在一起后,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時尋綠的聲音逐漸變得輕緩,尾音和著桌上放著香爐青煙,裊裊散開:「愛是不可以被設定的。」
時尋綠看向柳素池,一字一句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設定,但是愛不可以。」
「也許你會被整個世界帶著走,一邊痛苦一邊懷疑,最終在天道的推動與壓力下,按部就班地走劇情,去喜歡一個人,去結婚生子,然後做出幸福的模樣。」
「但其實,只有你心底一個人知道,當晚上的時候看著身邊躺著的人時,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個人。」
時尋綠看著柳素池,眼神融進了月光,溫暖平和,耳朵上還戴著屬於雲亭的桃花耳墜:「話已至此,現在你能告訴我,你還喜歡我嗎?」
「我..........」柳素池張了張嘴,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掙扎,眼底漫上茫然:「我不知道...........」
她說,我不知道。
「沒關係。你以後會懂。」時尋綠看向窗外,海岸線上已經隱隱浮現出蓬萊州的模樣,想到等取完風靈草便能見到雲亭,臉上的平靜逐漸被欣喜替代:「快到了。」
話音剛落,時尋綠_忽覺天下下起了淺淺的雨,抬頭看時,冷不丁被細雨撲了滿懷。
他披衣打開房門,見一眾弟子皆面帶驚奇,紛紛走出門外,來到甲板上,訝異地見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船板上,發出淡淡的藍光。
時尋綠眉間一頓,抬起頭,緩緩伸出手去接,喃喃道:「真是怪事,這雨竟然是藍色的。」
藍雨在他掌心微微消散,還帶著微濕。
時尋綠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倒流至人界的不周之水,正從高遠處破開的大洞汩汩流出,人間哀鴻遍野,恍若地獄。
忽然間,天邊發出一陣耀目的金光,像是一顆原子彈驟然爆發,茫茫以雷霆萬鈞之勢鋪蓋至人間萬物,耳邊傳來一陣無機質般的嗡鳴,時尋綠眼中不可避免地被百芒覆蓋,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之後,等時尋綠睜開眼時,早已不知站了多久。
周圍雨聲已經停歇,一切又悄然變回正常,天空碧綠的如同水洗,海水嘩啦流淌,那場金光詭異的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遠處圓月落下,晨日初懸,天邊破開的大洞不知何時已經緩緩合上,遠遠的像是有個人的身影如青煙般緩緩變得模糊,在完全身死道消前,回身朝他的方向淡淡一笑,隨後便逐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雲層中破開的萬丈金光,如劍如刃,緩緩灑進波光粼粼的海面,浮光躍金,靜影成壁。
一旁的弟子們從害怕中回過神來,驚訝地趴在船邊,紛紛指著遠處道:「看,水天鏡被人補上了!」
話音剛落,他們這才像是想到了什麼,互相擁抱驚喜奔走相告:「既然如此,人間很快就沒有洪災了!」
相比於眾人的欣喜,時尋綠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怔怔地看著那抹身影的消失,耳邊的嗡鳴也淺如無聲,腦海中隨之一片空白,忽然間什麼也記不起來,什麼也想不起來。
柳素池顯然也看見了遠處水天鏡緩緩合上的場面,面上一喜,上來推時尋綠:「你看,水天鏡被人補上了!」
時尋綠怔怔地應了一聲,忽然有些驢唇不對馬嘴地問道:「你可知道昨夜的雨,為何是藍色的?」
柳素池不知所以,但還是認真想了想,半晌道:「我聽我阿爹說,他曾在一本書上看過,鮫物稀性稚,情到深處便能泣淚化雨。」
「情至深處?」
「是。鮫極傷心或極喜悅時。」
時尋綠聞言神色一片空白,似有所感,看向遠處,喃喃道:「是他傷心了嗎?」
話音剛落,時尋綠臉上忽然漫上孩子似的茫然,躊躇片刻,又像是在問自己似的,疑惑道:「我為什麼要說他?」
「他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別慌,下章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