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買舒睨了顧清宮一眼,心道自己和對方是上下屬關係,沒什麼必要和顧清宮全盤交代自己的個人隱私,打了幾個字發送過去后熄了屏幕,轉過身將自己從顧清宮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敷衍道:「和你沒關係。」
他也不打算和對方多解釋,畢竟按照對方陰晴不定的脾氣,多說多錯,畢竟一旦觸到他霉頭,下一秒就能連人帶衣服被丟到大馬路上去。
索性保持沉默。
但顧清宮顯然不滿意他的回答,雙眼猩紅,揪著他的衣領,胸膛起伏不定,嘴唇微顫,正欲說些什麼:「........」
買舒卻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忽然攥緊他的手腕,細長的眉毛微凝,沉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細細膩膩的鮮血不斷從破裂的傷口流出,蜿蜒淌過指縫,仔細看去甚至還能看清泛白的骨節,看上去有些猙獰可怖。
這一句類似於關心的話將顧清宮醞釀好的情緒全盤打散,一口氣哽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
幾秒后,顧清宮氣的欲將自己的手腕從買舒的掌心扯出,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竟然扯不動,最後輕嗤一聲,抬了抬下巴,眼神桀驁,將買舒剛剛說的那句話一字不差地還給了他:「和你有什麼關係?」
買舒眸色忽的一深,像暈開的墨池,攥著他手腕的力道漸大,用力掰過顧清宮的下巴,沉聲道:「有藥箱嗎?」
他的目光黑沉似數尺深潭,如再明的月光也照不透水面,顧清宮避無可避地對上他微慍的視線,目不斜視地與他對峙數秒,最終率先敗下陣來:「.........床頭櫃下面。」
顧清宮在心底默念並不是怕買舒生氣才服軟,只是覺得犯不著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而已。
買舒「嗯」了一聲,鬆開他的手腕,背對著顧清宮蹲到床頭櫃邊翻找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落在他後背的目光。
他身材還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俊挺拔,像一株冬天的白揚,筆直清朗,後背瑩潤如玉,如一扇玉席,在燈光下反射著淺淺的光暈。
「手伸直。」買舒用棉簽沾了沾碘伏,垂眸吹去上面沾染的泥沙灰塵,仔細給顧清宮消毒,間或還看了一眼雙唇緊抿、暗自生氣的顧清宮一眼:「你這是和誰出去打架了?」
顧清宮本來一臉不高興地靠在床頭,聞言心底一沉,想到買舒之前說過不需要他幫他的話,下意識攥緊了床單,看了神色淡淡的買舒一眼,移開視線,落在遠處的滴水觀音上,彷彿要將那株植物看出花來似的,強作鎮定:「沒誰。」
買舒看著他,忽然眯了眯眼睛,淺茶色的眼睛像一覽無遺的清溪,像是能照透顧清宮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顧清宮抿了抿唇,他長這麼大就沒在誰面前慫過,被買舒這麼一打量,頓時有些坐不住,兇巴巴地瞪了回去:「看什麼?」
他的話帶著刺,嗆聲時像極了炸毛的刺蝟,房間內一時間忽然安靜下來,空氣中瞬間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買舒卻不以為意,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利落地將棉簽丟進垃圾桶,用紗布緩緩纏上顧清宮的手掌,心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幹什麼去了,暗示性地用尾指勾了勾他的掌心,慢悠悠道:「你說我看什麼?嗯?」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湊近說話時帶著特有的磁性,顧清宮的耳垂無端激起一片酥麻,心頭掀起驚濤駭浪,猛地向後退靠在床頭,呼吸都亂了:「........」
買舒笑了笑,點到為止,看了一眼時間,也不等顧清宮再做出什麼反應,站起身正欲關上房間的燈:「早點休息。」
顧清宮卻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纖長的眼睫在他臉龐打下淺淺的陰影,低頭看著地板:「..........陪我睡。」
買舒低下頭,看清了顧清宮的發旋,平靜道:「沒有別的房間了?」
「沒有。」顧清宮很快答道。
「...........」
買舒沒說話,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態度說不上答應還是拒絕,微燙的指尖慢慢落在顧清宮的眉心,一路往下,順手摘下了他的眼鏡放在床頭,依舊站起身關上了燈。
燈,忽的熄滅了。
黑暗中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隨後,門咔噠一聲被合上了。
房間內一時間安靜下來,靜的幾乎聽不見任何呼吸聲和說話聲。
窗外春風搖曳,星子清淺,月色和著微風,靜靜如水淌過落地窗,吹起素紗窗帘,無端地帶來些許涼意。
買舒的觸碰雖能讓顧清宮短暫地恢復些許感知,但到底不能長久有效,牆上掛著的時鐘滴答轉過,時間一瞬間從掌心溜走,顧清宮茫然地睜著眼,看上去像個孩子似的無助,徒勞地用指尖攥緊掌心,卻依舊握不住什麼,視力也在適應黑暗的過程中,隨著時間的流逝急速下降,瞬息間便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八歲大病那年,也是這樣,前一秒還好好地坐在教室上課,下一秒卻兩眼一黑栽倒在地,醒來時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
所有對他進行診治過的醫生都聲明找不出病因,也找不到診治的有效方法,話里話外都向顧琢表示遺憾。
消息傳出后,有人猜顧清宮這輩子只能做個瞎子,迫不及待地往顧箏免面前塞人,明裡暗裡提醒顧家再培養一個新的繼承人。
那段日子是顧清宮最絕望和黑暗的日子,絕望像一隻面目猙獰的猛獸,張開獠牙無情地咬住他的脖子,將他拖入黑暗和難以逃離的窒息中。
後來,他從顧箏免那裡得知自己看不見顏色並不是患上罕見病,包括如今的失明,統統都是獻祭的後果之一,除非昆崙山神腦子抽了願意將視力還給他,否則今生再無復明的可能。
但神明怎麼可能在乎一個凡人的生死呢?
顧清宮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跟失去視力相比,被自己的親族當做維持運勢的棋子才是最讓他絕望的。
他將自己久久關在房間內,幾日後吞下早已準備好的安眠藥,沉沉睡去。
分針又晃過幾格,不知過了多久,坐在床上的顧清宮忽然動了。
黑暗放大了人的所有感官,他忽然覺得有些冷,冰冷的風如黏膩的蛇鱗,一點一點地爬上他的皮膚,讓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顧清宮忍不住蜷縮起來,摸索著被子的衣角,顫著手想給自己蓋上,月光溶溶,照亮了他黯淡的綠眸,他因為看不見,怎麼也蓋不全,不是露出腳就是遮不住手,買舒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狼狽地將自己團成一團的顧清宮,也不知看了多長時間,久久都沒有動作。
顧清宮像五年前那樣將自己縮在被子里,牙齒死死咬著下嘴唇,舌尖已經嘗到了濃郁的血腥味,呼吸粗重,神經緊繃如同站在鋼絲邊緣,搖搖欲墜,窩在被子里悶的渾身是汗,卻依舊不肯探出頭來。
被子如熱毯蓋在身上,他的後背汗濕,最後演變成一片黏膩,顧清宮不舒服地動了一下,手裡卻還緊緊攥著買舒換下來的衣服,鼻尖縈繞著淺淡的君子蘭皂香,像溺水的人抓著唯一一根救命的藥草,死也不肯放開。隨後狠狠閉上了眼睛,思緒混沌不堪,雙頰赤紅,似乎馬上就要熱糊塗了。
正呼吸微窒,神志不清時,恍惚間,顧清宮忽然感到身上一輕,隨後便被人順手攬進懷裡。
顧清宮呼吸一亂,細聽聲音發著顫:「..........買舒?」
身邊的人沉默了一瞬,掌心下壓,微涼的指尖隨意拭去他臉頰上的汗,隨後低聲「嗯」了一聲,聲音在黑暗中竟莫名顯得溫柔,帶著讓人無比安心的氣息。
買舒攤好被子蓋在兩人身上,轉身將顧清宮拉進懷裡,下巴抵在他頭頂,沒有多說什麼,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淡:「睡吧。」
顧清宮眨了眨眼睛,試探道:「.........不走了?」
語氣惴惴不安。
買舒動作一頓,掌心壓在他的眼皮上,蓋住那過於熾熱的眼神,閉目養神:「嗯,不走了。」
顧清宮胸膛急促起伏了幾下,隨後用額頭輕輕蹭了蹭買舒的脖頸,又不安分地伸出雙臂緩緩摟住買舒的腰,像是要將整個人嵌進買舒的懷裡,直到和他貼的嚴絲合縫,才慢慢安靜下來。
買舒折騰了一天有些累,也就隨他去了,眼皮微沉,正準備進入夢鄉,卻忽然聽顧清宮悄聲地湊到他耳邊,執著地問道:「她是誰?」
買舒:「........」
買舒緩緩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顧清宮執拗的眼睛,突然難得的有些無奈:「.......一個朋友。」
顧清宮追問道:「只是朋友?」
買舒的嗓音帶著些沙啞困頓,闔上雙目:「嗯。」
顧清宮咬著指尖,聞言像個孩子般忽然又高興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買舒,直到對方呼吸逐漸變的清淺,慢慢鬆開了微蹙的眉頭。
月色下,顧清宮的指尖緩緩拂過他的脖頸,貪婪地將眼前人的眉目刻入心裡,卻無意間撥開買舒被頭髮遮住的耳朵,耳垂處一顆紅色的小痣出現在月色下,紅的滴血。
顧清宮神情微微一怔,臉上又很快勾起一絲笑,輕輕地湊過去在上面吻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說完,滿足地抱著他的腰,沉沉睡了過去。
片刻后,買舒在夢中微微皺了皺眉,散落在枕邊的短髮急速長長,不一會青絲就鋪了滿床,如上好的綢緞般順滑,閃著柔光。臉龐也起了些微變化,線條變得愈發清冷分明,容貌姝麗無雙,睫毛如落了雪般微微發白,輕輕顫了顫,幾息間便緩緩睜開了眼。
他垂眸時神色如謫仙般似悲似憫,側過頭看了顧清宮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復又閉上眼,隨後身形如螢火四散,緩緩凝成一條線,探入了顧清宮的眉心。
買舒這一覺睡得格外沉,醒來時窗外鳥聲脆脆,天光大亮。
顧清宮還保持著先前摟著他的姿勢,一晚上沒有動彈,買舒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後使了點力氣將他的手撥開,赤腳下了床。
顧清宮像是在夢中察覺到他的離開,不安地往他躺過的地方蹭了蹭,指尖攥緊了枕套,直到鼻尖又聞到熟悉的味道,才復又安靜下來。
買舒皺著眉脫下昨日那件毛衣,又換了一件淺色的T恤穿上,套上一件線條簡單的藍白色外套,整個人透著如君子蘭般的清爽乾淨,將袖子挽至手肘,撈起書包走出了門。
管家已經準備好了早飯,見他出來便迎了上去:「小先生,要用早飯嗎?」
買舒瞥了一眼沉默著坐在飯桌上用餐的顧琢夫婦,默了一瞬,隨即笑道:「不用。」
「我先回畫室取點東西,等收拾完后就去顧氏集團找顧清宮。」買舒一邊說著,一邊朝門外走去。
「這........」管家為難地看了顧琢一眼,被對方瞪了一眼后,趕忙上前攔住了他,賠笑道:「需要我送您去嗎?」
買舒想了想,順水推舟道:「在中夏財富中心,方便嗎?」
「中夏財富中心?」顧琢坐在位置上,像是刻意要在買舒面前刷存在感,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道:「顧氏名下的寫字樓,有什麼不方便的。」
買舒:「.........」
他一時沒從顧琢的話里聽出是炫耀還是諷刺,動作一頓,正想說話,顧琢卻從餐桌上繞了出來,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地遞給他一張卡:「這是我的工作卡,你辦完事,可以刷卡坐專屬電梯,從72樓直接坐到頂樓,到時候我們會派直升機來接你。」
說完,語氣一頓,又背過身,語氣不耐:「快去快回,清兒現在可離不得你。」
買舒捏著卡,神色忽然微妙起來,靠在門邊懶散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道:「........顧老闆這是什麼意思?」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我.......」顧琢氣的雙頰赤紅,雙目瞪大,但對著買舒這幅軟硬不吃的模樣,偏偏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
誰叫他現在有求於人呢?
顧母可不像顧琢那樣口是心非,她五官輪廓精緻深邃,是個典型的E國美人長相,和顧清宮一脈相稱的綠眸閃著溫柔的光,走上來摸了摸買舒的頭:「好孩子,那天的事,我代顧琢向你道歉。」
顧琢尷尬地別過頭,也想到了自己曾經對買舒做過的事,一張老臉有些掛不住。
「你知道的,清兒現在離不開你。你先要什麼,我們都會盡量滿足你,只要我們能辦到。」
買舒側頭避開顧母的觸碰,聞言眉心微皺,眼尾上挑,無端泄出凌厲冷硬,緩聲吐出幾個字:「不用。」
他道:「我不是顧清宮養的小玩意,你們也不用覺得我跟著顧清宮是他吃了虧,我們倆各取所需罷了。」
說完,在顧父顧母逐漸正色的神情中,買舒看向門外那座噴泉,意有所指道:「順便提醒你們一句,如果你們真的想為顧清宮好,趁早把那座噴泉拆了,噴泉位於財位下方,意著財如流水失;噴泉水被人下了咒為死水,不僅不能化煞還能聚煞,你們在這住了那麼久,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顧琢聞聲臉色一變,頓時難看起來:「.......」
他哽了半晌,面色陰晴不定,和顧母對視一眼,猶豫地吐出幾個字:「最近,確實是覺得胸悶氣短,喘不上氣來...........」
顧琢和顧母因為這個癥狀看了好幾回醫生,但對方給他們做了全身檢查后都明確地表示兩人的身體很健康,委婉地提醒他們平時注意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搞得顧琢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心理壓力太大抑鬱了,所以才有這些軀體癥狀。
「有什麼辦法嗎?」顧琢其實也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有病治病,既然都有人出來指點迷津了,斷沒有輕輕放過的道理。
況且他也看過買舒的資料,多方調查后確證買舒和著名畫家與風水師林清許有過師徒關係,索性死馬當做活馬醫,試探一番,看看對方是否真的有那麼點真材實料,當得起如今風水界年輕一輩翹楚的名頭,他也好放心地將他放在顧清宮身邊。
買舒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低下頭,從包里掏出一本符本,手腕一翻掏出一根毛筆,思考片刻,利落地畫了一張符,順手貼在了朱雀位上。
在他做完這個動作后,顧琢和顧母頓覺眉目一震,像是有仙人撫頂,連帶著整個人頭腦都清醒了不少。
買舒隨後掏出曆書,用鉛筆畫了一個六芒星,細細推演著,隨後眉心微展,指尖一彈,金錢劍和桃木劍便順著他的動作插在了顧宅不同的地方,緩緩往下五寸,釘入地面,拔都拔不出來。
做完這些后,買舒的眼底閃過一絲金光,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盤旋在顧宅之上的一個泛著黑氣的陣法旋渦如一條被束縛的黑龍,龍睛赤紅,發出震耳欲聾的狂吼,奮力掙扎著,卻被牢牢幾道光劍牢牢貫穿四肢。
買舒隨意打開符書撕了一張,凝神畫了幾筆,隨後咬破手指用鮮血拂過,淡淡的金光自他掌下浮現,繁複的符文聽他號令飄至空中,如一條符帶般衝進雲層,將黑龍一圈圈纏緊,直至將它從嘶吼掙脫壓制到奄奄一息,最終不甘地在雲層中滾動幾下后,緩緩破碎於無形。
買舒站在原地,往外看了一眼,眉眼微挑,饒有興味地笑了:「縛龍陣啊.........」
縛龍陣,時常被心術不正的風水師安插在氣運充沛的世家大族,用以奪取氣運。強一點的縛龍陣,還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人的魂魄魂體,讓對方產生壓抑、暴躁的情緒,但這些情緒又反過來又回作為縛龍陣運轉的原料,將這些情緒以更強行地手段壓制。但所謂堵不如疏,將一個人的怨氣壓抑到極致,等到縛龍陣撤回時,便會成百上千地反噬本身。
顧琢和顧母聞言大眼瞪小眼,他們不懂買舒所說的話,但也不妨礙在親眼買舒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后,感受到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瞬間消失,久違地感到一種心曠神怡,一時間心情極其複雜:「.......」
這種本以為對方是個惡毒的柔弱花瓶,百般看不起,結果發現小丑竟是我自己,對方其實貨真價實的大佬的複雜心情誰能懂?
買舒瞥了顧父顧母一眼,懶得去想兩個人心底是怎麼想的,在對方震驚的神情中背起包,面色依舊冷淡,不急不緩地朝門外走去,還好心地丟下一句話:「查查參與設計這座宅院的人,說不定能有什麼意外的發現。」
顧琢聞言神色複雜,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更加難看,最終凝視著買舒的背影,緩聲吐出一句:「老李,送他........」
他忽的語氣一頓,向著買舒離開的方向,眼神流露出一抹讚賞,一閃而過,掩飾的極好:「........送買先生去財富中心。」
最終買舒還是自己打車去的財富中心,刷著顧琢給的卡直升25層,從專屬電梯出來走進畫室時,畫室內的氣氛如冰凍般瞬間凝結,眾人彷彿是不敢相信買舒還敢出現在大眾的視線內,齊刷刷地瞪大眼看著他,目光摻雜著厭惡、嫉妒和幸災樂禍等情緒,一時間無人說話,教室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買舒他目不斜視地走過人群,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偌大的畫室中只回蕩著買舒清淺的腳步聲,淡漠又疏離。
打著瞌睡咬著畫筆的人看見他走過,瞬間像淋了冷水般清醒過來,像脹氣的青蛙般鼓著眼睛偷瞄他的背影,而周圍的人小聲討論的聲音逐漸變大,最後演變成交頭接耳:
「他怎麼還敢來啊.......」
「天哪,我要是他,恨不得這輩子都不出門.......」
「現在還在裝清高,yue了.........」
許多夾雜著惡意的諷刺也逐漸多了起來,明晃晃的不加掩飾,如毒針般閃著密密麻麻的寒芒:「臉皮厚唄,賄賂評委,真不要臉。」
「就是就是,看他長得一副小白臉的樣子,說不定是靠一路睡過來得的獎。」
「說不定呢!」
此言一出,如沸水入鍋,畫室內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嘲笑聲,有幾個男生甚至還吹起了口哨,看向買舒的眼神既下流又惡毒。
買舒對此統統充耳不聞,走到教室後頭,正欲摘下畫板上未完成的畫,卻忽然皺緊了眉。
原本清爽乾淨的畫紙不知被誰用黑顏料亂七八糟塗了一個人的模樣形狀,蓋住了他原本畫好的線條。畫上的那人咧嘴露出森森的白牙,眼尾細長上挑,瞳仁則是金錢的形狀,五官像是被強行拼湊在一起般,透露著詭異的僵硬感,乾瘦如枯枝的手上掛滿了獎牌和獎盃,心口則空蕩蕩的,如破了洞般流出鮮紅的血水。
買舒指尖不受控地拂過畫,鴉羽般的睫毛微顫,垂頭不知想些什麼。
所有或隱晦或明目張胆的視線如利箭投向他,像是野獸玩弄掌下的獵物,既厭惡又興奮地觀察他的反應。
片刻后,買舒動了。他並沒有像眾人想象的那樣露出落寞的神色,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帶任何感情,利落地摘下那副畫,順手丟進了垃圾桶,打了個響指,那幅畫瞬間燃燒了起來,大火吞噬了薄薄的畫紙,火光映亮他面無表情的臉,頃刻間便化為灰燼。
目睹了一切的眾人齊齊震驚:「.........」
草這他媽是什麼他們不得而知的特技嗎?!
買舒今天來就是為了拿回自己未完成的畫,現在畫被毀了,他也沒有繼續呆在這裡的必要,簡單地收好自己的畫筆,乾脆地走出畫室。
然而,就在他即將邁出門時,一道怯生生的男生忽然叫住了他:「買舒。」
買舒動作一頓,回頭看去時,見是柳鳴枝,冷淡道:「怎麼了?」
眾人中有人竊竊低語,原因無他,柳鳴枝曾經暗戀過買舒這事畫室幾乎人盡皆知,對方一個是京圈柳家捧在掌心上嬌寵的小公子,一個是買家新認進門的准繼承人,倒也算門當戶對,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買舒對柳鳴枝半點意思也沒有,把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柳鳴枝氣哭了好幾次。
不過如今時來運轉,一向得勢的買舒從枝頭掉進爛泥了,他們紛紛抱著看好戲的心情,想柳鳴枝對買舒會是個什麼樣的態度,說不定柳鳴枝痴心不改,買舒一個感動,兩人直接續上前緣也是有可能的。
柳鳴枝雙眼似鹿般清澈,睫毛輕顫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走到他面前,笨拙地從包里掏出一幅畫,垂下眼,鼓起勇氣小聲道:「這是,這是你曾經送給我的畫,現在還你。」
買舒曾經是這裡最優秀的學生,因此有不少人曾要過他的畫帶走學習,買舒也從不吝嗇贈與,不過,被人退畫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是要和買舒劃清分界線的意思。
眾人紛紛將視線落在買舒和柳鳴枝身上,目光興緻勃勃,彷彿買舒越落魄,他們越高興。
買舒遲遲不接畫,柳鳴枝伶仃的手腕單薄地懸在空氣中,細看還有些顫,看上去像是十分害怕買舒自尊心受挫大發雷霆,對他做出什麼偏激的舉動,讓人忍不住想到他第一次給買舒遞情書結果慘被拒絕的情景,和現在這幅景象簡直是詭異的相似。
遇人不淑,不禁讓人由衷對柳鳴枝充滿了同情。
買舒垂下頭,仍是那副冷淡模樣,沉默許久,終於大發慈悲伸出指尖,拿走了那副畫,在柳鳴枝鬆了一口氣,轉過身欲走時,忽然出聲開口道:「我知道那幅畫是你畫的。」
他沒說是那幅畫,卻讓柳鳴枝身體一僵,指尖掐入掌心,瞬間攥緊了拳頭,雙目瞬間赤紅,往日里那些不甘又浮上心頭。
他是班上最努力的學生,付出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雕琢出的滿意的作品,卻還不如買舒花一下午隨意畫的畫.......
他也曾不甘心過,但所有人都告訴他,勤奮有時候是不能和天賦抗衡的,他也逐漸認命了,那點羨慕與嫉妒甚至在買舒笑著對他說你的畫其實很不錯時,逐漸消弭,後來竟逐漸對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年起了慕少艾般朦朧的情感........
直到.......
直到買舒拒絕了他...........
他依舊記得買舒平靜地說他並不喜歡自己時臉上的淡漠與冰冷,他在原地看著買舒離去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回到家后瘋了般撕碎了所有為買舒畫的畫。
之後,甚至在得知買舒的賄賂考官,聲名跌入谷底時,他一邊在網上跟著別人羞辱他,一邊幻想通過以拯救者的姿態出現在買舒面前時,看到對方感動的模樣,卻被對方淡淡的「演夠了嗎」擊碎了所有的期待。
柳鳴枝雙目猩紅,胸膛急速起伏,嘴角勾起忽然一抹笑,清秀的臉因為染上惡意莫名扭曲:「所以呢?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根本不配畫畫!」
他的話擲地有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有多高尚。
買舒「嘖」了一聲,厭惡地看了柳鳴枝,懶得理他:「我配不配畫畫,和你有關係嗎?」
說完,他也不管柳鳴枝被噎到說不出話、氣急敗壞的模樣,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下去,腳步一轉,朝門外走去,邊走邊打了一個響指。
隨著他的動作落下,畫室內有一幅畫應聲燃燒起來,火光熊熊,卻沒有點燃木質的支架,只有一幅畫在柳鳴枝從不可思議到崩潰的神色里,瞬間燒的連灰都不剩。
童恣昨天沒來,今天又遲到了,走進畫室時環視了一圈,見買舒座位上的畫不見了,面上先是閃過一絲驚喜,又想到了什麼,皺了皺眉,拉過身邊的人問道:「買舒剛剛來過了?」
天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找買舒找的有多辛苦,可對方消息也不回,電話也不接,讓人忍不住胡思亂想,生怕他出什麼意外。
被拉住的人支支吾吾了片刻,在童恣逐漸暴躁的眼神中咬牙道:「他剛剛來過,又走了。」
童恣一愣,連忙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過去,電話很快被接通,細細的電流聲中傳來買舒略顯慵懶的聲音:「喂?」
童恣面上一喜:「買舒,你來過財富中心了?你現在在哪呢?」
買舒默了一瞬,聲音混著風聲,既輕又淺:「我在頂樓天台。」
童恣面色一白,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顧旁人驚詫的眼神,幾乎是用吼道:「你怎麼跑到頂樓去了?!」
她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童恣抹了一把臉,聯想到網上那些人對買舒的謾罵,總覺得買舒猝然掛斷的電話不同尋常,思緒飛速運轉,幾息后神情瞬間大變,幾乎是拔腿就往門外走去,動作不由得急了些,一個沒注意,直接將走到門口的老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沒將老師的一把老胳膊老腿撞散架。
老師推了推眼鏡,尚還清明的眼神精光四射,板起一張臉,厲聲教訓急的不知所措的唐恣:「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童恣擔心買舒,恨不得瞬移到頂樓,但又擔心老師被自己撞出個好歹,只能用手扶著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回蕩在靜默的教室內,足以讓所有人聽的清清楚楚,顫聲求救道:
「老師,買舒在天台......」
「他,他要跳樓!」
「什麼?!」
站在天台的買舒垂眸看了一眼因為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眉心微蹙,順手將它收進包里。天台的風有些大,幾乎要將他的衣角吹成直線,不一會兒,耳邊便由遠極近傳來直升機螺旋槳噠噠噠的轉動聲,買舒似有所感地抬起頭,下一秒眼前一黑,熟悉的人影迅速地擠進他的懷裡,將他壓在天台,急切地將溫熱的唇覆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不該錯字病句,晚安。
ps:這幾天有可能會開新文,小短篇,開了會掛文案,期待大家有空去看看,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