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一道疾烈的劍氣劃過樹梢,粉白的花瓣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盛青緣挽了個劍花,利落的收回劍,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水。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陽光金燦,撒在她眼瞳中,映出一片墨綠色澤。像是一叢蓬勃生長的草木,生機盎然。
眼睛的病症來自於人族和妖族的血脈,雖然已經被秦韻西暫時治好,但視覺上仍然有些模糊。
但與此同時,她與周圍植物的感應卻更加緊密起來,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這種缺陷。
她正在慢慢適應。
回到房間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盛青緣來到前院看了看那個木頭一樣的男人,她此前從未謀面的父親。
他正坐在桌前,任由母親為他整理衣衫。
漂亮的墨綠眼瞳中,是無盡的空洞與虛無,一如他蒼白的臉正一點點爬上青黑色細紋,腐朽沉重。
那副軀殼生機已去,即使有母親的靈力日日溫養,卻依舊漸顯枯敗之相。
「今日感覺如何?」盛惜慕問,她眉目柔和,視線依舊停留在身旁的常奕身上。
「好多了,母親,已經能和之前一樣正常使用靈力了。」盛青緣回答。
她看到母親拿起脂粉輕輕掃在父親的側臉上,遮蓋住一塊青紫色的斑紋,不禁垂下了眼帘,心中那一點點痊癒的喜悅也被沖淡。
陪著母親說了些話后,盛青緣告退離開。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個個恭謹無比,行禮時深垂著腦袋,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頓足,逆著陽光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手指乾淨纖長,和往常沒什麼不同。
不過是沾染了幾個人的鮮血罷了。
盛青緣目光冷淡下來,那些對於她父親和母親的事鄙棄碎嘴的族人,一個個都欠教訓。
倘若沒有他們昔日的逼迫,她的父母怎麼可能落得如今這個境況。
享受著來自她母親的庇護和供養,就應該有最基本的管好嘴的自覺。
如若不然,那就——割掉喋喋不休的舌頭。
迎面走來一個桃粉長裙的女子,她步履匆匆,眉間覆著薄怒,直直的朝盛青緣走來。
「青緣妹妹。」女子走到近前,喚了一聲,忍了忍還是難免冷硬了口氣:
「我阿父何處得罪了你,你竟然命人將他傷成那樣!」
女子緊握著拳頭,望向盛青緣的眼睛彷彿有烈火灼燒。
天知道當她看到渾身是血的阿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時,心中的驚怒無以復加。
盛青緣性格一向綿軟,即使已經被城主認作少主,但遇事還是會儘可能的徵詢族人意見,即使被提出什麼刻薄的要求,依舊態度友善,像只軟柿子,任人揉捏。
可不過短短几天沒見,竟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這次竟二話不說,直接叫人打斷了阿父的雙腿。
那可是她的長輩!
盛青緣站在平整的青石磚面上,手指慢慢的撫摸著腰間的玉佩,她說:「朧姐姐難道不知道?」
盛玉朧皺起眉頭,面色不忿:「阿父不過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可這同樣也是事實,說句實話也有錯嗎?」
若不是魔族生事,她還不知道,一向威壓冷淡的城主竟然私自與低賤妖物苟合,還生下了盛青緣這個不人不妖的孽種,妄自佔據著盛家的家主和少主之位,真是丟人現眼!
莫說是郁州,就是整個修真界都少有這樣自輕自賤的世家名門,她們有什麼臉面繼續賴在盛家,識相一點,早就該灰溜溜的自請離開,而非站在捂嘴作惡。
盛青緣捏緊了玉佩穗子,聞言輕笑:「打就打了,我教訓一個不長眼的族人,需要你來置喙?」
她徑直越過盛玉朧,輕飄飄的道:「再有下次,就不止是打斷雙腿了。」
盛玉朧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盛青緣,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真是好笑。
盛青緣暫時不想理會,她只想要儘快修習術法,將這一段時間落下的東西補回來。
妖族血脈又如何,在修真界中,實力才是衡量正義的標準。
當她足夠強的時候,無需多言,那些人自然就會閉嘴。
當她回到自己院落,撿起桌面上的長劍時,忽然感應到些微的異動。
院子里鬱鬱蔥蔥的樹冠間垂落下來一條黑色藤蔓,纏繞著一個小小的東西,在空中微微晃動。
她伸出手,那支藤蔓很自然的就將卷著的那個東西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顆圓潤的,碧綠的珠子。
盛青緣眨了眨眼,從上面感應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她微微睜大眼睛,有些不確定。
這是,父親的妖丹?
可這妖丹本該在魔族人手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藤蔓送完東西,便要縮回樹上轉身離開,卻不想被盛青緣一把抓住。
她眼睛亮晶晶的,問道:「你是誰?是從哪裡找到的妖丹?你怎麼知道父親正需要這枚妖丹?」
黑色藤蔓有些不耐煩,尖刺冒出,狠狠刺傷了抓住它的手。
盛青緣一疼,鬆開了手,那條藤蔓便瞬間消失不見,只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手心血液直流。
殷紅的血液從傷口不斷湧出,順著指縫滴落在地面上,伴隨著陣陣尖銳的刺痛。
但她一點也不生氣。
妖丹沒有異樣,如果能好好使用,或許還能保存下父親的身體。
即使只是一具軀殼,但能好好陪著母親和她,也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
不過這藤蔓來路不明,確實怪異蹊蹺,還是要找母親求證一下。
***
明琰盤膝坐在草地上,靜靜地感受著體內靈氣的流轉。
曾經一度凝滯的筋脈似乎被疏通了不少,久違的暖意劃過肢體,讓她忍不住長吐出一口濁氣。
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落在身上,她站起身找了個背陰的地方重新坐下。
明琰半撐著頭,眼帘半闔,無聊到打了個哈欠,問道:「知錯了嗎?」
「……嗯。」
不遠處,青年正半跪在地面上,低頭費力的解著右手手腕上的繩子。
他一隻膝蓋抵在地面,泥土染髒了雪白的底衣衣料,勾勒出半隻黑底描金長靴。
繩子一端系在他右手手腕上,另一端系在一旁的樹榦上,因為繩子過短,他甚至難以正常直立,只能以半跪的姿勢停在樹前。
繩子不知被印下什麼樣的術法,怎樣都無法解開,勾在手腕上,蒼白的皮膚被勒出一片淡紅。
他的衣擺半鋪在地面上,稍顯凌亂。
濃密的眼睫垂落,遮住他眼底的情緒,他微抿著唇,認真的盯著手上的繩結,有汗水順著側臉滑落。
怎麼還是解不開。
封於斯回頭看了明琰一眼,她已經改變坐姿,轉而悠閑的躺在草地上,用隨手撿來的葉子遮住眼睛。
「不準動用靈力,只能用手解開。」明琰懶洋洋的囑咐。
喉結滾了滾,青年耳尖覆上了薄紅,他看著手腕上的繩結,嗓音有些沙啞:「好。」
極輕的回應被風吹過來,明琰忍不住翹起嘴角。
她算是發現了,只要不表現出疏離封於斯的意思,他就會斂下利爪,低下頭顱,變得溫順聽話,任她怎麼欺負都不會反抗。
就像這次,他犯了些小錯,卻甘願被她這樣懲罰。
明琰躺了會兒,又忍不住拿開眼睛上的葉片,翻身側躺著拉下袖口,盯著那枚灰色的符文發獃。
這東西反覆無常,前幾天顏色分明變深了一點,可現在又淺淡了不少。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揪下身邊的一根草莖,放在嘴裡嚼了嚼,一絲酸澀又清新的草木味在舌尖炸開,前幾天吃東西時的味同嚼蠟好像是場錯覺。
明琰擰眉,十分不理解,這個禁術的施法過程她應該也沒記錯?
可這是怎麼回事?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垂頭解繩的青年鬆開了手,他盯著被緊緊纏著的手腕,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大人。」他低頭咬住繩結扯了扯,嘴角被磨得發疼,依舊沒有扯開。
被綁在這裡已經有一個時辰,從一開始的平淡,到後來怎樣都解不開的焦急,他鬢角染上了點薄汗,呼吸有些不穩。
封於斯抿緊了嘴唇,手指微微顫抖,忍不住哀求出聲。
「放開我吧,我不會再這樣做了。」
明琰從發獃的狀態中抽出一絲心神,隨口問道:「不會怎麼做了?」
「不會,不會未經允許,私藏……你的東西。」
明琰這才回過神來,想到那條被他纏在手腕上的紅色紗帶,一時語塞。
即使已經親手把那條紗帶毀掉,可殘留的羞恥依舊讓她有些難堪。
明琰抬高了聲音,再次強調:「以後這種東西不準留著。」
說罷,她站起身來,朝著封於斯走去。
她也沒怎麼生氣,就是看到那條紗帶后羞恥的情緒激動了些,沒想到讓他會錯了意,上趕著接受懲罰。
這次也就是逗逗他,看著他束手無策的樣子確實挺有趣。
就像此刻,他不復之前陰鬱強硬的模樣,垂著眼帘,耳尖泛紅,讓人忍不住想要看到他更脆弱的一面。
明琰一本正經的說:「你自己沒能解開,懲罰就還沒結束,如果要我放開你,就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青年遲疑一瞬,還是開口問道。
明琰笑了起來,她半蹲在他身前,用手撥了撥束著他的繩子:「當然是,變成小怪物的樣子啊。」
封於斯的耳朵立刻變得更紅了。
他猶豫一陣子,觸及明琰的目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明琰滿意了,垂頭看了看他被勒得發紅的皮膚,一邊伸手握住他的小臂,一邊慢吞吞的撤掉符印,輕輕鬆鬆將打結的繩子解開。
指尖不經意的劃過他蒼白的皮膚,點起一絲絲酥麻的癢意。
挨得有些近,她甚至還能感受到封於斯淺淡的呼吸。
「好了。」明琰鬆開手,戳了戳他的腕骨:「應該不會疼吧。」
封於斯安靜的看著她,她容色清正,明明含著不容褻瀆的姝麗,卻只需一眼,就能讓他生出佔為己有的念頭來。
什麼時候她才能徹底屬於他呢。
陰暗的念頭再次滋生,可心中感應到她平靜輕鬆的情緒,那些肆意生長的妄念又瞬間消散。
他很自私,喜歡什麼就必須要得到。
可這種自私,似乎不應該用在她的身上。
她會難受。
青年頓了頓,嘴角牽起一抹無害的溫柔,想要伸出手攬住她,卻在即將觸及她的時候,又不舍的收回了手。
他點了點頭,面不改色的道:「疼。」
明琰站起身拍了拍手:「疼就對了,下次再敢犯事,還把你綁起來。」
「好了,」她揉了揉封於斯的發頂,惡劣的捏著他的下巴,低聲道:「快變。」
封於斯仰頭看她,手指抓住了她的衣角,問道:「變回去后,你會抱我嗎?」
明琰想了想,點點頭:「會。」
封於斯環住了她的腿,將臉貼在她裙邊蹭了蹭,眼睛中含了一潭的碎光。
他彎著嘴角,「這是你親口說的,不許變卦。」
小怪物頂著一身漆黑柔亮的光滑皮毛從衣服中鑽了出來,轉瞬間就被明琰拎起來放到肩頭。
她只覺得逗他挺好玩的,還未開口誇他兩句,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奔騰的馬蹄聲。
有人正朝這邊趕來。
明琰立刻撿起他落在地面上的衣服塞到儲物袋裡,想了想,她還是跳上樹杈,等著這群人過去。
肩頭的小怪物被她放在膝蓋上,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它的腦袋,揉|捏著它的肉墊。
小怪物嗚咽一聲,眼底升起一層薄薄的水霧,軟軟的癱在明琰膝蓋上,用鼻尖拱了拱她的掌心。
明琰按了按它腦袋上的小尖角,問道:「你成年了,為什麼還是只有這麼大?一隻手就能托起來。」
小怪物仰起頭,不悅的用爪子扒拉著明琰的掌心,想要站起身,立刻又被明琰按了下去。
她摸了摸它的尾巴,補充道:「不過很可愛。」
小怪物哼哼兩聲,閉上眼睛,將臉埋在明琰掌心,任由她隨意擺弄。
眨眼間,那行騎馬奔騰的人已經來到近前,激起一層塵土。
明琰一邊捏著小怪物的耳尖,一邊懶懶的靠在樹榦上打哈欠,為首之人卻忽然拉緊韁繩,馬兒揚蹄嘶鳴,一群人就這麼停在了樹前。
為首那個年輕公子華服錦衣,微微蹙眉,揚聲道:「何人在此?」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