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如果是平時,明琰還是樂意陪這條藤蔓玩一會兒的,但她現在確實趕時間。
最後一次,她想,這次之後,封於斯的事情和她再也沒有關係了。
即使是死了,也和她沒關係了。
明琰不管藤蔓如何耍劍,掌心收攏,那枚血珠立刻融入皮膚,徹骨的寒意瞬間席捲全身。
她不是什麼不計前嫌的好人。
當初兢兢業業恪守著護持家族的訓誡,那些恨她入骨的血魔都未能傷她分毫,到頭來卻是差點死在自家人手裡。
一個妄圖掌控明家所有勢力,大力剷除異己,空有野心卻沒遠見的人成為少主,對明家來說只會是一場災難。
傷勢修復好之後,她又回到了明家。
讓明琰沒想到的是,她消失的這段時間裡,憑著幾張嘴胡編亂造,竟然成了走火入魔后喪心病狂,叛出家族的惡人。
平日里她冷冰冰的不好接近,人緣格外的差,所以當這個消息傳出的時候,竟然沒幾個人為她發聲。
一是不了解,二是沒必要。
只是當時嫡系一脈只余少主一人,本是同族,她只想揪著罪魁禍首一人報下仇,可總有人擋在她面前。
他們有人指責,有人沉默,還有人苦苦哀求。
「你自幼喪父,母親體弱,是家族將你供養長大,給你最好的資源,最珍貴的劍譜,就連傳世的浮白劍都給了你,我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應當顧全大局。」
「嫡系血脈尊貴,你和你父親雖然都天資卓越,為家族貢獻巨大,但仍需謹記,尊卑有別,少主就是少主,斷然不可以下犯上!」
「你父親的墳塋在這裡,你母親不可能跟你離開,你如果真敢如此放肆,就不怕她出什麼意外嗎?」
明琰沒聽,她還是殺了抽她筋脈,剜她靈根的少主。
即使因此,族中不少精銳喪命在她的劍下,血水幾乎匯成了海洋,殷紅刺眼。
經此一事,不少人恨透了她。
眼下天下秩序混亂,沒有足夠的實力,即使是明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也可能在一夕之間消失不見。
喪失了這麼多的高階修士,面對虎視眈眈的魔族和其他勢力,明家即將面對的是另一場圍殺。
明琰顧及母親,剜了一滴心頭血出來。
心頭血融匯了修士最精純的靈力,其中所含的極為凌冽的氣息,能震懾不少蠢蠢欲動的血魔。
這滴血與她感應相聯,未來百年間,如有危險,她會立刻回來。
在此時間內,明家可以儘力培養新的精銳了。
不少人暗中笑她太過囂張,即使實力不錯,可若是想要遠在千里之外隨時關註明家的情況,並在危難時施以援手,實在是天方夜譚。
有人不信邪的去試了,城外的亂葬崗內便多了幾具無名屍骨。
明琰盤腿坐下,眼睜睜的看著霜花從指尖一點點向上蔓延。冷氣侵入身體,稍微動動手指,都能聽到骨節僵硬的咔吧聲。
被她系在凳子腿上的黑霧立刻飄了過來,貼上她的手心,柔柔的穿過她的指縫,包裹住皮膚上浮現的霜雪。
藤蔓氣的抖了抖,身子一甩便將浮白劍丟了出去。
城東的街道上,白鬍子老頭正坐在窗邊吃著糟魚,一抬頭就看到那棵開滿了花的古樹晃了晃,眨眼間大片的花瓣隨之落下,紛紛揚揚,像是下了場大暴雨。
幾片花瓣糊在他臉上,他抹了一把臉,多看了幾眼。
好怪啊,這樹怎麼突然謝頂了?
看不見的靈光從樹身蔓延到地面,又隨著地下的樹藤一路深入明府,最後從地面飛出,匯聚成一粒一粒細碎的光。
就在明琰身後不遠處,藤蔓軟軟的垂落在地面上,浮光流動,漸漸構成一道身影。
幾息之間,身影便已凝實,匯成一個年輕男人的模樣。
他穿著金紋鶴羽長袍,腰封束緊,勾勒出一段窄腰,一支淺青色玉笛別在腰間。
明煉之走到明琰跟前,捏起那縷黑霧隨意打了個結,一把丟了出去。
明琰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道靈力封住了嘴。
「巧了不是,」明煉之揚起手,遠處碎了一地的東西中飛出一粒丹藥,他捏在手中看了看,放在衣袖上擦了兩下,然後直接塞到了明琰口中。
「我還就是你爹。」
明琰覺得有點魔幻。
她看著眼前這個跟她容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男人,成功被激出一點情緒。
「我爹早死了。」她咽下這枚養護心脈的丹藥,說,「你是哪來的靈體,給自己抬輩之前請還原一下他本尊的狀態。」
明煉之捏著她的手腕探查了一下,又揮了下手,招來其餘幾隻藥瓶,倒出一把藥丸全部塞到明琰嘴裡。
看著既不驚喜也不驚訝的女兒,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我好好活著——礙著你了?」
黑霧慢慢爬過來,纏上明琰手腕,下一刻又被明煉之扯了下來,團成一團丟了出去。
他癱著張臉,「離那個死小子遠點,我一眼就看出他不安好心。」
***
燭火幽微,離妄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淺色紗帳。側了側頭,便看到紗帳之外站立的纖細少女。
他撐著頭,隔著紗帳打量了少女一番。
應該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就更像了。
離妄勾起唇角,伸手掀開了紗帳,漫聲問道:「在這裡站著幹什麼?昨日賜你的首飾珠釵都是匠人最新打造出來的,可還喜歡?」
宋清月微微揚起一點臉,露出脖頸上戴著的一條玲瓏瑪瑙綠石墜子,輕聲的回道:「多謝魔君垂愛,清月很喜歡。」
離妄盯著她細細的脖子,良久方才出聲:「有些素了。」
宋清月眼睛紅了紅,忽然跪了下來,對著離妄行了一禮:「清月實在思鄉心切,但知曉自己的任務,不敢請求魔君放我回去,只求,只求您能允許我見一見阿崎。」
阿崎?離妄回憶了一番,想了起來,是那個和宋清月一起被帶到魔界的修士。
他赤足下了床榻,暗色衣擺在地面上緩緩滑過,一步步來到宋清月身邊。
「見他?為什麼?」
宋清月頭垂得極低,視線往上看時,只能看到離妄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腳。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緊張。
如今身處魔界,元尋崎已然沒什麼用處,還要見他,無非是想要藉此稍微拉遠一點和離妄的距離。
宋清月知道,這個男人每次用那種痴迷又隱含不悅的目光看她時,腦子裡想的一直都是明琰那個女人。
他明明把她當做逗樂的替身,甜言蜜語,沒有界限。
這樣下去,她終究只能成為離妄的又一玩物,等他哪天膩味了,她就再也沒有多看一眼的價值了。
絕對不可以。
就算真的要委身離妄,她也要做不可替代,獨一無二的王妃。
宋清月開了口,她用自己最擅長的,楚楚可憐的聲線柔聲道:「之前落難,多虧了阿崎幫我,如果他同意,我願和他在一起。」
她抬起頭,水潤的眸子中流露出幾分羞澀。
離妄沒由來的生出一陣煩悶,看著少女臉上期待且幸福的表情,他之前有意無意的示好彷彿都成了一場笑話。
明琰離開他也就算了,畢竟她脾性高傲,不願妥協,之前他所作所為可能讓她有點生氣。
可這個宋清月又是為什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修士,怎麼可能比得上他堂堂魔尊?
他一把捏住宋清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湊近了些冷聲道:「不準。」
宋清月不甘心的掙扎了一下:「可是……」
「沒有可是,」離妄的嘴唇在她側臉碰了碰,低聲道:「這些天來我對你格外不同,我以為你能明白我心意的……」
他說得曖昧纏綿,並未察覺到周圍似乎漆黑了幾個度。
封於斯半蹲在宮殿殿頂,看著自己手心上懸浮的黑氣被一圈圈銀光纏繞,隨手掐滅。
「又是你。」他側了側頭,不出意外看到了元時。
夜空之下,元時垂落的銀髮似有月華流動,他沒了平日里疏冷的距離感,語氣和緩不少:「他是魔界領袖,殺了只會破壞天道之下的世間秩序,所以要阻止你。」
封於斯慢慢直起身,瞳孔漆黑,眼睛下方的紅色小痣格外艷麗:「那我先把你殺了。」
元時沒有作答,身影一閃便已出現在天邊,聲音隨風傳來:「有一些事,關係到你最喜愛的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了解。」
黑衣青年微怔,他依舊站在原地,一輪銀白皎潔的月亮自天邊升起,月色寒涼如水,清晰的照出他冷白的臉。
封於斯漆黑的眼瞳中漫上一層血霧,隨即輕笑一聲,緩緩道:「當然。」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些事情要解決。
他抬起手掌,下一刻便出現在氣息曖昧的殿內,手掌虛空一握,耳邊瞬間響起清晰的骨裂聲。
離妄臉色一白,重重咳出一口鮮血,瞬間染紅了宋清月的衣襟。
借著殿內的燭火,宋清月看清了離妄臉上如同血管一樣的黑色紋路,她嚇了一跳,本能的掙開束縛往後退去。
怎麼回事,魔君怎麼突然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漆黑的影子瞬間纏上離妄的身體,迫使他又吐出一口鮮血來。
「是你!」離妄眉目間流露出極致的恨意,又想到什麼,隨即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這個怪物沒死的消息了,你猜他們會怎麼對你?面對所有人的施壓,明琰還會是和之前一樣對你痛下殺手!」
「你是個該死的怪物,卑賤骯髒,一開始就不該來到這世界上!」
封於斯沒什麼反應,甚至覺得有些嘈雜無聊。
螻蟻的看法與他何關。
他能讓任何人永遠閉嘴,單憑這一點就足夠了。
手指用力一捏,鮮血炸開,無數飄零的血點濺上他蒼白的皮膚。
空氣中血腥味濃郁,他用手指慢吞吞的拭去臉上的血珠,臉上有符文象徵性的閃了閃,很快退去。
怪物之所以會被所有人唾棄,是因為他恐怖又冷血。
從最陰暗的情緒中源源不斷的汲取力量,他是天道之下不可控的意外。所有人都畏懼他,不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嗎?
只要大人還肯接納他,怎樣都無所謂了。
元時出現在這裡時剛好看到這幅場景,他目光幽沉,冷聲道:「你竟然真的殺了他?我已經告誡過你,這是對天道規則的挑釁。」
封於斯漆黑無光的眼睛轉向元時,他眉眼間停駐著愉悅,慢慢說道:「輪到你了。」
元時咬牙,真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