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斜飛的雨絲沾上了她的腳,銀質的小鈴鐺上凝結了一粒粒剔透的水珠。
一隻手慢慢撫過,水珠受驚一般的墜落下來,暈濕一片細膩的皮膚。
明琰耳邊又響起細碎的鈴鐺聲。
從前她摘不下來,只好用靈力堵住了鈴鐺內腔,即使不太習慣,可也算勉強可以接受。
現在這些鈴鐺又被他撥響了。
她腳踝被緊緊握住,那些晃動的鈴鐺摻雜在夜風中,吹起心間的層層漣漪。
明琰半撐著腦袋,動彈一下自己的腳,其上緩慢撥弄著鈴鐺的修長手指微動,隨即便收了點力,指尖一下一下的點著她細滑的皮膚。
明琰忽視了這種異樣的感觸,說道「有點冷,我要穿上鞋襪,你走開。」
小腿被抱緊了一點,青年沉默片刻,慢吞吞的開口:「你方才就是在嘲笑我,我不走,你冷的話我幫你暖。」
還說嘲笑他了,明琰想笑,這幅模樣分明就是幼稚又無理取鬧的小孩。
可她是不敢說出口了。
明琰一臉淡定,對他前面的話避之不談,只是說道:「你體溫太涼,怎麼幫我暖。」
夜色幽晦,照不清封於斯臉上細微的表情,明琰懶得看他,只是忽然感覺到他身形一動,緊接著便開始解起了自己的外衫。
不消片刻,最外層的玄底雲紋外袍便順著肩膀滑落下去,露出內里雪白的裡衣。
他皮膚白,在這昏黑到散發出幽藍的夜色中更是白到發冷。略顯寬鬆的衣物下,是覆蓋著薄薄肌肉的堅韌身軀。
「心臟這裡是暖的。」他說,又向她伸出手掌,一團瑰艷的幽紅火焰便浮現出來。
明琰掃了他兩眼,心道封於斯是越來越有心機了。
不過這種場所,如此放肆還是大可不必。
她可不想這樣沒有底線,嗯,再誘惑也要堅守底線。
明琰按著椅子的扶手坐直了上身,一把抓住他還要繼續敞開的衣襟,假笑道:「現在不冷了,哦還有,剛剛是我態度不端正,我悔過,你是這天下最最最厲害偉岸的男子了。」
她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眼下情況仍然不明,我為此已經失去過去的身份和摯友恩師,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這麼擔心你,可你怎麼總是這麼不正經?總是,總是這樣欺負人。」
她的嗓音不復平常的清潤,如今更像是揉進了一把柔軟芬芳的花瓣,淡紅的花汁染了一片,馨香浸潤,柔弱又哀憐。
說著說著,明琰以手掩面,低低的哀泣起來。
有水珠順著她的指縫滴落,她肩膀微微起伏,長發軟軟的散在後頸肩頭,嗓音微顫,看樣子真的是傷心到極致了。
一聲又一聲細弱的哭泣聲撞入耳膜,封於斯瞬間慌亂起來。
他那點旖旎的,想要貼近的卑劣的想法瞬間分崩離析。
懊悔如同洪水一般泛濫而至,來不及關心自己委地的衣物,他慌忙又小心翼翼的將明琰的鞋襪為她好好穿上。
封於斯咬破了嘴角,口中漾起一片血腥味。
他得寸進尺,卑鄙骯髒,竟然在皎潔明月垂憐靠近,離開雲端降臨凡土之上時,不思感激,不感滿足,用自己沾滿污泥的雙手擁上她潔白無瑕的軀體,想要將她拖入泥沼,共同沉淪。
還,還讓她因此落了淚。
——他真是該死。
「對不起,」封於斯想要觸碰明琰,卻又想到她剛才的情況,最終只是輕輕扯住她的一點裙角。
他跪在明琰腳邊,抿緊了唇,臉色發白:「是我的錯,求您別哭,您怎麼處罰我都好,我都不會反抗,我不會再這樣了,求您不要哭。」
可他越說,那道細弱的低泣聲就哭的越厲害。
好像有無數把利刃刻在心臟上,又痛又冷,封於斯捏皺了自己垂落的衣物,眼底墨色與血色交織。
他忍不住垂下頭顱,重重喘了幾口氣。
薄汗覆上他的額頭,他不敢再觸碰明琰,嗓音帶了哀求的沙啞:「別哭,求您了。我,我該怎麼做,我一切都聽您的。」
明琰又哭了幾嗓子,琢磨著差不多了,微微打開指縫往外看了一眼,差點被他嚇死。
只見封於斯將自己的手指咬得鮮血淋漓,唇角沾滿血漬,溫熱的小股血液順著他的手臂划入衣袖。
他咬過手指,又垂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試圖往上增添新的傷口。
明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不敢置信的問:「你這是做什麼?」
「對不起,」封於斯垂著眼帘,神情病態又癲狂:「我讓你傷心了,我得做點什麼……」
明琰語塞。
她捧著封於斯的臉,猶豫說道:「其實,我是裝的。」
短暫的沉默過去,封於斯抬起眼帘。
他眼底混雜著凝重的黑和絲絲縷縷的紅,像是被隨意攪拌在一起的斑雜顏料,怪異且繚亂。
明琰頓了頓。
可就是這短暫的停頓,讓好不容易平靜了一點的怪物又流露出易碎的脆弱,他問:「你是不是害怕我……怕我這幅不正常的樣子,怕我,怕我也會傷害你。」
他就像是突然被觸碰到了怪異模式的開關,整個人都透著沉鬱黏重的氣息。
明琰人傻了,她真的只是想裝了一下哭逗逗他而已。
甚至她哭的毫無技術含量,哭著哭著她自己都覺得過分矯揉造作和別彆扭扭。
封於斯不知道哪門子的病又犯了,抖著滿是鮮血的手遮在臉上。
「我也不想這樣的,」他語無倫次的說,「可我害怕,別管我……」
明琰對於自己裝哭的事情表示十分後悔。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事了。
看著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的怪物,明琰把他抱進懷裡,小聲輕哄。
她想,這個世界上能夠忍得了封於斯這樣子的人,大概也就她一個了。
「你害怕什麼?」明琰說,「我覺對不會離開你,我保證。」
封於斯臉色有些蒼白,他伏在明琰肩頭,緊緊的環抱著她的身體。
他思緒凌亂,腦子中的記憶雜糅在一起,有什麼頻起的幽暗情緒攪動著他的神經,讓他渾身發冷。
作為人生活的時間久了,差點忘記他其實只是一個匍匐在深淵的屍骨中,殘忍冷漠的怪物了。
甚至在此刻,腦海中關於他曾經在深淵中廝殺的記憶越發清晰起來。
那些粘稠滾燙的血液,鮮紅柔軟的血肉,尚且跳動的紅艷心臟……
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重複:
你是只怪物,最為卑賤瘋狂,不配和她站在一起。
去死吧,只要你死掉了,她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會消失了,她有父母,有同門師兄師姐,有宗門長老和師尊,更會有新的伴侶,她會獲得幸福的。
——遠比現在要幸福的多。
封於斯痛苦的擰緊眉頭:「我,可我只會帶給你苦難,不是嗎?其實你……」離開我,才有最穩妥的生活。
離開,只要稍微想想,就足以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很自私,他不想要她離開啊。
封於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的突然想到了這些,可觸及這些冰冷的現實,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過異常。
宛如墜入了層層編製的密網,涉及沁甜的蜜糖,他徒勞掙扎,卻越墜越深,直至滑落深淵。
明琰打斷他:「誰說的?」
封於斯睫毛微顫,他掀起了眼帘,心中糟亂的思緒有了些許盪清。
明琰想了一下,拿出藥膏為他擦拭傷痕纍纍的手指:「可能會有一點煩惱,可更多的是充實和溫暖,就像現在這樣。」
就像……現在這樣?
封於斯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嗅著她身上淺淡的香氣,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好暖,真的好暖。
這是他捨棄不去的念想,是他夜夜仰望的月光,如今靜靜的留在他的懷抱中,任由他放肆貼近。
心中那道聲音冷冷重複:你該去死。
封於斯感受著明琰輕柔的撫慰,瞬間軟了心神。
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他怎麼甘心就此死去,留下她一個人。
封於斯突然笑了起來,笑到唇齒間含了一絲血腥味。
他才不要死。
明琰拍著他的後背,心下疑惑,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封於斯彎唇,眼底有濃重的黑霧翻湧而起,在他的視線中,無數細密的紅色絲線一頭聯通遠處的夜幕,一頭匯攏起來,層層疊疊纏上他的心臟,並有鑽入其中的勢頭。
他扯著這些肉眼難以看到的絲線,將它們從自己心中慢慢抽出。
有血溢出唇縫,他舔了舔,在明琰耳邊說道:「其實,我方才的懺悔和痛苦也並非完全自願呢。」
紅線抽離心臟的過程,淋漓的血液滴落下來,讓他臉色白了白。
他看著天邊密密的陰雲和不停的大雨,低聲說:「一時不察出了點小情況,您留在這裡,我很快回來。」
等封於斯起身的時候,明琰才看到了他衣服前沾染的大片血跡。
「我愛您,永遠。」他說著,彎下了腰,在明琰眼角輕輕吻了一下。
「誒,」明琰拉住他,還未問出話來,便被他抱起來放在椅子上。
他揮手一握,便有黏重的墨色迅速翻湧,在周圍迅速支起一道厚重的幕牆,阻隔了一切外來的窺伺視線。
封於斯低頭吻了吻她的唇,淺淺吮了吮。
他無辜的說道:「我說了,剛剛被鑽了空子,懺悔承諾不是自願。」
「您應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