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房間還是和她走之前一個樣子,就連忘關的窗扇都維持著原先敞開的弧度,院子中凋落的白燭花瓣被風吹了進來,灑了一地。
不久前還身處陰雨連綿的鎮子,現在卻待在乾燥舒適的房間內,環境變換之大讓她生出幾分繚亂的突兀感。
手指上好像還殘留著雨夜中,黑衣青年臉上柔軟濕冷的觸感,明琰清楚的記得他被雨水濡濕的睫毛,柔軟泛涼的薄唇,以及那一聲聲沉溺暗啞的呼喚。
這些濕滑黏軟的情意化作千萬條細絲,纏上她的手足和腰肢,將她不斷拖入更深處。伴隨著那似乎不會停歇的夜雨,將她徹底困在黑暗無光的另一方世界。
明琰想,她這次是徹底栽了。
她貼著門板,神識往外探了探,沒發現祁斐的蹤跡。
這讓她暫且鬆了一口氣。好歹相處了快二十年了,明琰清楚祁斐的脾性,就知道他肯定有點隱藏的小手段。
哼哼,果不其然。
雖然茶水被她吐出來了,但舌尖仍然有一點藥物殘留,明琰品了品,覺得藥味還不錯,就是有點苦。
她看浮白劍磨磨蹭蹭,直接一把將它撈過來,抓著它上下抖了抖。
「咯噠」一聲,便有一枚熒藍色的雲星石從它身上掉了下來。
「別急,」她說著便捏起地上的漂亮石頭,「我知道你有很多,先借我一塊用用,以後還你。」
星杓峰高聳挺拔,彼時天光大亮,金色的陽光破開黑暗,強勢擠入窗欞,在地面上照出柵欄般的長條光斑。
空氣中細小的塵埃清晰可見,被陽光照射到,暗藍色的雲星石發出絢麗的光彩。
浮白劍愣了半晌后,才終於從這句話中品味出不對勁。
這年頭真是人心難測,居然還有人連自己的親佩劍都騙。
主人她明明什麼都沒忘!
它氣鼓鼓的飄在明琰身後,忽然又想到——這可是它和壞東西的秘密交易,主人怎麼會知道雲星石的事情?
明琰當然知道。
為了這件事,她當時還罰封於斯泡了一天的水。
只是她懶得解釋,借著雲星石上殘存的怪物氣息迅速繪製牽引符文,試圖與封於斯取得聯繫。
可才剛剛在地板上繪製了半個符文,手心的靈力忽然就斷了,只留有半個符文在地板上閃爍不定,幾息后隨風消散。
明琰捏著雲星石,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她試了試,果然筋脈中的靈力受到阻滯,即使體內靈力浩蕩,依舊難以運用。
不止是剛剛殘留在口中的藥物作用,明琰掀開桌角的小香爐頂蓋,清晰的看到其中還有殘留的香粉在燃燒。
看來祁斐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留在這。
可如果繼續待在萬劍宗,封於斯找不到她,究竟會怎麼樣誰都不知道。
或許他會再次滿身傷痕,哀戚又絕望的以為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拋棄怪物。
再次如同最初相見時一般,疏冷,孤寂,又陰鬱。
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祁斐留下的結界只是微光一閃,並未阻攔她的離開。
走在熟悉的路上,感受著周圍襲人的花香與樹蔭,明琰握緊了浮白劍,最後乾脆大步跑了起來。
清風在耳邊吹過,她靴底踩過濕潤的泥土,帶起的幾粒土塊濺上乾淨的衣擺,留下一點臟污。
明琰額頭沁出了薄薄的汗水,穿過重重花林后,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扶著身旁的樹,大口大口的喘氣,額頭上的汗水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到下巴,最後滴落在泥土裡。
時見塵提著一包點心悠哉悠哉的走在路上,忽然好像被什麼邪惡陰狠的東西纏上了身體,生出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警惕的一回頭,正好和大口喘氣的明琰四目相對。
時見塵愣住了。
下一刻他雙臂大開,朝著明琰大步奔了過來,熱淚盈眶的喊道:「師妹,是你嗎師妹,你這麼久不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異國他鄉了呢!」
還未靠近,他看到明琰好像白日見鬼了一樣,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拿著套了劍鞘殼子的佩劍朝他一通亂揮。
「你別過來!」他聽到明琰這樣說,「你是誰,不要靠近我!」
時見塵:……
他剛剛被實打實的掄了一下,還挺疼的。
時見塵一邊揉著被打到的手臂,一邊問道:「師妹,你沒事吧?」
說罷,他又有些憤憤不平:「虧我聽到消息,還特意為你帶了你喜歡的毒啊呸,是點心,你竟然這麼對師兄我!」
明琰頓了頓,知道自己用力過猛了,手指一松,浮白劍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慌亂無措的後退幾步,髮絲散落幾縷,看上去狼狽且脆弱。
明琰心知是考驗她演技的時候了,立刻揉出一個痛苦至極的表情,柔弱的伏在旁邊的樹榦上,哀哀的掩面哭泣:「這裡究竟是哪裡,我,我又是誰啊?」
她在心中為自己越加精湛的演技點了個贊。
時見塵盯著明琰看了一會兒,忽然睜大了眼睛。
「師妹,」他好像剛剛才反應過來一樣,一臉怪異的說道:「我怎麼覺得你出去一趟,好像傻了不少。這麼幼稚的玩笑都拿的出手,也太無聊了。」
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樣看起來好傻啊哈哈哈哈。」
明琰一指頭摳掉了半塊樹皮,她儘力忍下暴打時見塵的衝動,咬了口舌尖,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個不停。
她眨巴眨巴眼睛,努力的讓時見塵看清她通紅又悲傷的眼睛。
「真的好巧啊,」明琰抱著樹榦哭著說,「這位陌生人,雖然這麼說有些不禮貌,但我不介意,其實我覺得你又傻又瞎。」
又傻又瞎?
時見塵的臉色忽然嚴肅起來,他湊近一步,一把抓住明琰的手臂。
明琰被他嚇了一跳,正想要一把甩開時見塵,突然被塞了一嘴的點心。
「……」出於對美食的珍惜,她嚼了兩口,默默的咽了下去。
真好吃,明琰想,可是再好吃也沒用,她是不會因為區區美食就停駐不前的。
時見塵一臉驚疑不定:「能吃下去這點心的也就你一個了,你這也沒被人掉包啊,怎麼就突然傻成這樣了?」
他目露憐愛,猶豫一番解下腰間佩劍,將劍鞘朝明琰遞了過來:「來來來,好孩子,不哭不哭,跟著大哥哥走,大哥哥帶你去找你師尊。」
明琰險些沒控制住自己露出猙獰的表情。
雖然為了脫身,她自甘墮落的淚流滿面,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尚且能忍受,可時見塵這臭不要臉的為自己抬輩屬實是難以忍受。
她在心中冷笑連連,時見塵打了個噴嚏。
他蹙眉,揉了揉鼻尖,回過頭又換上一副親切表情,語氣卻嘚瑟至極:「乖孩子,咱們到啦。」
說完,他站在和清殿門前行了一禮:「見塵拜見師尊,祁師叔。」
裡面正在下棋的兩人回過神來,祁斐看到站在時見塵身邊的明琰,起身招了招手,微笑著說:「快進來。」
一進入殿內,明琰立刻躲在時見塵背後,細聲細氣的無措道:「……他們是誰啊?」
他們是誰啊?
程澤雲原本還在專註棋局,只是隨口招呼了下兩個弟子。
聽聞此言,他一口茶噴了出來,隨即迅速擦了擦,厲色問道:「見塵,你是不是又欺負你師妹了?!」
時見塵臉上的表情一頓,難以置信的望向程澤雲:「在師尊心裡,徒兒竟然是這樣一個荒唐的人嗎?我一看到師妹她就這個樣子了,您真是太冤枉人了!」
再說了,他哪裡欺負得過正常的明琰?師尊真是太傷人心了,必須得多給他加一個月的月俸!
「啊,」明琰咋咋呼呼的叫了一聲,顫抖著聲線道:「他們好凶,我不喜歡這裡……」
說著說著,她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滴滴墜落下來,像是一朵風中凌亂的小白花。
祁斐眉心跳了跳。
他尋思著,之前確實十分陰險的坑了明琰一把,在給她的茶里放了點能忘記小白臉的東西,親眼看到明琰喝下去,他很確定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成功了。
可忘記也不是這麼個忘記法啊!
讓她忘了那個小白臉,可沒讓她忘了從小生活的宗門和師尊啊!
祁斐剛靠近一步,明琰便立刻後退兩三步,一臉驚恐的說道:「你,你要幹什麼?你離我遠點!」
「小明,」祁斐從桌子上抓了一把紅玉果向明琰展示:「你別嚇師尊,快來,師尊給你果子吃。」
明琰看了眼紅玉果,默默撇開視線。
乾巴巴的哭了這麼久,她眼睛都哭疼了。
實在是太痛苦了。
她又紅了紅眼睛,無助的環視一圈,緊接著開始自我攻陷式的喃喃自語,最後終於問到了那句至關重要的話:
「我為什麼一點記憶都沒有,我究竟在哪,又是誰?」
大概是她表演得實在是太過逼真,導致在她問出這句話之後周圍一陣沉默。
這是什麼反應,明琰有些忐忑,怪嚇人的。
她眨了眨眼睛,剛擠出一滴眼淚,忽然看到祁斐一拳錘到桌面上,震得茶盞叮噹作響。
祁斐面色憤怒:「哪個混蛋跟我說這葯有用來著,我找他去!」
對了,就這樣,一定要記得把解藥先給我,明琰美滋滋的想。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男女主就見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