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害怕,你們誰能幫幫我?」明琰咬著唇,表情凄哀。
祁斐摸了摸袖袋,他確實有解藥。
明琰握緊了手指,盯著祁斐的動作,心中充斥著即將成功的喜悅。
她覺得她真是太厲害了,表演竟然全程毫無錯漏之處。
可事實證明,得意過了頭,總是會樂極生悲。
時見塵就站在她旁邊,此刻摸了摸下巴,神色沉思:「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眯著眼睛盯著明琰,並繞著她轉了兩圈,猶疑的說道:「師妹剛剛是不是笑了一下?」
明琰:……
屋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明琰看著自己熟悉的房間,以及門外加固了數道的厚重結界,腳下一個踉蹌。
門外傳來祁斐的聲音,隔著厚厚的結界,聽起來朦朧得有些不真實。
「小明啊,」他負手立在院中,月白長袍逶迤垂地,臉上一派淡然,意味深長的說:「虛假帶來的滿足終究只是一時,真實才是永恆的正義。」
「所以這麼欺騙為師——你不覺得慚愧嗎!」
祁斐在明琰院子里來回踱步,恨鐵不成鋼的想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去。
他自己單身這麼多年,可不會開導什麼被棒打鴛鴦的徒弟,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閉上嘴。
「好好休息吧,缺什麼東西我讓你師弟給你送過來,等過了這陣風頭,一切都無虞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彼時蒼穹澄碧,流雲悠蕩,一派靜好安然。
可如此情景之下的暗流涌動,又有幾人得知。
最近雲境算是平靜,可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假象。
祁斐在竹影搖曳的院子里佇立了一會兒,那扇被緊緊閉合的房門中沒有傳來絲毫響動,他躊躇片刻,還是轉身離開了。
徒弟不會因此要恨上他了吧?
祁斐捂著胸口心中憂傷,走出院子時,一揮手又丟了一個結界下去。
層層流動的熒光籠罩著這處小小的院落,一道又一道的禁錮橫亘,將這裡包裹的密不透風。
路過某處亭台時,一道聲音傳來:「祁長老,且慢。」
祁斐頓足望去,看到一白髮老者目色深沉,朝他大步走來。
「貴宗直說現在的打算,我明家帶著誠意而來,你們卻一拖再拖,始終拿不定主意,究竟意欲何為?」
老者正是明長越。
祁斐神色平淡,把球踢給程澤雲:「宗門大事都是掌門師兄做主,我一個閑散長老又不管事,你有時間來找我還不如去找程掌門。」
說罷,他隨手撫平袖口的褶皺,轉身離開。
明長越心中煩躁。
早在叛徒帶著浮白劍出現在明家禁地,刺傷他逃入禁地之門時,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一個能讓沒落的明家重新回到原來位置,再續前人輝煌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世間事情怎能如此巧合,前腳得知本該死去的怪物再次出現的消息,後腳便看到叛徒出現在明家禁地附近。
明長越想,既然明家費心費力用至寶聚魂燈復活了明煉之,那麼差使身為他女兒的叛徒,也當然是輕而易舉。
他很確定,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曾經念生殿的掌司更了解怪物,更明白如何才能殺死怪物了。
而這,就是他所能依持的底氣。
在帶著條件來到萬劍宗時,明長越信心十足,可這萬劍宗掌門只是客套招待,從不明確態度,將事情一推再推,直到如今還沒表明合作的誠意。
更讓明長越焦慮的是,早在一個月前,還算好說話的明煉之沒了蹤影,怎麼聯繫都聯繫不上。
如果沒有明煉之,那誰去尋找並勒令那個叛徒做事?
原本的喜悅與雄心被現實潑了一盆冷水,這些天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白費力氣。
明長越眉頭緊鎖,心中鬱氣積累,在走過練劍台附近,與兩名摸魚聊天的劍宗弟子擦肩而過時,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什麼叫念生殿掌司和怪物關係匪淺?簡直是不堪入耳!
「簡直是一派胡言!」明長越呵斥:「明家之人向來知事守禮,即使一些地方私德有虧,又怎麼會自甘下賤,與那骯髒下賤的怪物出雙入對?!」
兩個弟子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發現不是宗內長老后,又鬆了口氣。
「大爺,您真是太無趣了,」其中一個弟子捂著心口說道:「大家只是在枯燥無味的修鍊生活中找點樂子,而且人家帖主說得有模有樣,我們看一看又怎麼了?」
「對啊,」另一個弟子也不以為意,「您看您也不像當事人,這麼著急幹嘛?老人家要心平氣和一點。」
明長越嘴角下壓,他冷哼一聲:「胡說八道,強詞奪理——給我看看。」
兩個弟子毫不吝嗇,興緻勃勃的將帖子內容展示給了明長越。
「您看這故事情節跌宕起伏,蕩氣迴腸,這禁忌的感情克制拉扯,激動人心,堪比我看過的最精彩的話本!」
明長越臉色越發扭曲起來。
這怎麼可能,他想,一群愛胡扯的小鬼。
他板著臉分析起來,試圖說服這兩個不開竅的弟子:
「大多修真世家注重血脈純凈,更別說是在千年之前的時代了。掌司出身當年的修真第一大族,見過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幾,怎麼可能喜歡一個前期以獸型存世,後期才堪堪化形的,比妖族更低一等的怪物?」
兩個弟子沉思起來,似乎覺得有點道理。
明長越微揚下巴,以一種老來持重的口氣說道:「你們尚且年輕,思想荒唐倒還是能理解……」
一個弟子打斷他的話,語氣興奮:「好像更刺激了耶。」
明長越閉上嘴,氣沖沖的大步走開了。
***
明琰又試圖讓浮白劍利用符文和封於斯取得聯繫,同樣失敗了。
像是遭遇了什麼東西的干擾,完全無法傳遞信息。
心中那種不好的預感愈演愈烈。
——她必須要做點什麼。
明琰將明煉之之前塞給她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依次擺放在桌面上。
法器,丹藥,符紙……
她快速的尋找著,手指從一件件上了年紀的物品上劃過,這些東西沒有標籤,她只能憑藉有限的認知去分辨它們的功效。
看來看去,明琰挑選了幾瓶還算穩妥的靈液,打開蓋子倒入嘴裡。
靈液一入喉便瞬間起效,滾燙的熱度湧向身體筋脈,慢慢纏上凝滯的靈力,一點點包裹圍攏,蠶食著其中的明顯阻隔。
她知道,這種使用烈性靈物,強行助力自己衝破禁錮的方法副作用明顯,但現在暫時管不了那麼多了。
明琰握了握拳頭,能感受到體內驟起的撕扯痛感,彷彿有萬千毒蟻撕咬吞食,痛得灼熱。
效果不錯,後果也挺嚴重。
她平靜的擦了擦嘴角湧出的鮮血,抓起浮白劍,一劍劈上牆壁上橫亘的結界。
白光乍起,結界以劍尖相抵之地為中心,迅速崩出數道白色的裂紋,隨著咔嚓一聲脆響,轟然碎開。
飛濺的結界碎片划傷的明琰的臉頰,有鮮紅的血液從傷口中淌了出來。
和清殿打坐的白袍道君瞬間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祁斐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明琰院外,迎接他的只有洞開的層層結界,有風從那漆黑的孔洞中湧出,吹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祁斐咬了咬牙,這個不省心的徒弟簡直要把他氣死。
此時的明琰已經提著劍衝到了後山,呼呼的冷風從她耳邊刮過,帶飛她的髮絲和衣擺。
算算時間,祁斐應該很快就要追過來了。
後山一片茂密繁盛的灌木和樹叢,大股烈風從霧氣瀰漫的崖底湧來,帶來一陣陣濕潤的寒意。
明琰足尖踩過懸崖邊緣,一躍跳下峭壁,浮白劍瞬間出鞘,托著她朝崖底飛去。
祁斐又慢了一步,趕到時恰好看到明琰跳下去的身影。
他簡直要被這逆徒給氣笑了。
萬劍宗佔據一整條山脈,正常離宗需要穿過各位峰主的殿宇懸台,弟子們的練劍崖,高築的試煉場,最後才能順利抵達宗門出入口。
她倒好,直接挑了星杓峰後山這個尚未開發的荒地,一腦袋紮下山崖,脫離劍宗控制範圍。
可這山崖之下地形陡峭,瘴氣瀰漫,棲息著性情兇惡的群居異獸,簡直是嫌自己活的不夠長。
祁斐磨了磨牙,快速追了下去。
浮白劍速度很快,周圍吹來的大風幾乎要割破皮肉,明琰抹去臉上的血痕,斂下周身的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掩藏在鞋襪之中的那枚腳環越來越燙,幾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遠處有獸吼聲傳來,警告著外來者遠離此地。
明琰往下看了一眼,這裡距離地面不遠,下方正是一處極深的寒潭。
她從浮白劍劍身上跳入水中,撥開水流像深處潛去。
這裡的水底與外界相連,從這裡出去,恰好能避開那群異獸,也能掩去氣息,避免她師尊的追捕。
水底很冷,但還能忍受,可那腳腕處的灼燙卻越來越無法忽視。
明琰暫時沒去管它,費了一刻鐘的時間才終於從出口處的水潭中浮了出來。
此處是一個長長的溶洞,有水滴從洞頂滴落下來,發出嗒嗒的聲音,襯得周圍格外安靜。
兩步邁上岸邊,明琰正要往外走去,有什麼東西忽然緊緊纏上她發燙的腳踝。
回頭看去,只見一團極濃的黑色迅速籠罩上她的小腿,如同驟起的浪潮,猛然將她吞沒。
無邊的漆黑世界中,明琰睜開了眼睛。
有輕微的喘息聲遠遠傳來,在這似乎沒有任何生靈的死寂中,格外明顯。
這些濃重的黑色沒有實質,明琰周圍空曠一片,她蹲下來隔著靴子撫了撫自己腳腕上的腳環,那裡的燙意已經消失,唯餘一片溫涼。
「封於斯,」她緩緩站起身,用手在四周摸索起來:「你在哪?」
明琰感受著那道細微的喘息聲慢慢向前,在走到某處時,腳尖忽然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
她蹲下去碰了碰,是一隻冰冷的手臂。
沿著手臂向上撫去,明琰觸碰到黏冷的血液,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他雙目緊閉的臉龐。
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回來了,」明琰輕聲說道,「醒一醒。」
手指觸碰到的薄唇動了動,緊接著便有更多的血水從他嘴角流了出來,濡濕一片明琰的衣袖。
「好疼,」封於斯暗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十分虛弱,他微微側了下頭,將半張臉埋在明琰溫暖的掌心。
僅僅只是這一點簡單的動作,卻讓更多的血從他唇角滴落下來。
「所有人都想我死,」他沙啞的咳了一聲,仰起脖頸吐出更多的血,絕望的抬起眼帘:「我只有您了……求您,抱緊我。」
「永遠,不要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