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梁恆波這次來上海基本都在浦東,他很少進行戶外活動了,運動吃飯也一直在高科園區里。
崔越是這一次負責科訊招標的項目經理,梁恆波和他短暫聊了幾句,知道明天就是第一次甲方提要求的會議。
梁恆波思索片刻,要來了宋方霓的微信。
宋方霓的頭像是她的工作照,公事公辦。她的朋友圈背景是灰色的,簽名欄是熟悉的一句話:雙縫干涉實驗。
這是一個著名的物理實驗,簡單來說,觀測改變狀態。
宋方霓以前的□□簽名,好像也是這一句,但是,他又懷疑自己把這件事記錯了。
梁恆波靜靜地按了按自己眉心。
她提出分手當天,他是步行回家的。
路很遠,路也很黑。天氣是著實的熱,像是一層黑布纏在身上。他應該走了很久,因為等走到家的時候,耳邊的鳥叫聲很密集,天的一邊,已經蒙蒙地泛白。
梁小群倒是每日例行的早起,準備去批發市場取她服裝店用的人體模特,她看到兒子從外面走進來,揚了揚眉毛。
梁恆波沒有跟母親打招呼,想直接回到自己卧室,卻被叫住,她讓他幫著把四個蛇皮袋塞到後背包里。
梁恆波停下腳步,沉默地幫她收拾。
「手頭還缺錢嗎?」梁小群試探地看著兒子問,「給你點兒?」
他搖了下頭。
「行吧,買計生用品,應該也花不了幾分錢。」梁小群顯然也不知道怎麼委婉地普及性教育,就直說了,「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想現在就抱上孫子。那丫頭的歲數也不大,你啊,也得給我讀到博士,給我們老梁家爭個光。」
這麼直白地被母親提醒,梁恆波的臉頓時紅到脖子根,但是,他的臉隨後又白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梁小群就看不得兒子這麼鎮定,責備地說,「你經常帶人來我們家玩,待在你屋裡。但只有櫻桃小丸子每次來,都幫咱家把衛生間和廚房擦得乾乾淨淨,這肯定不是那幫鬼哭狼嚎的臭小子能做的。」
梁恆波說不出話來。他深呼吸一口氣,突然站起身。
「什麼態度?難道,你帶來過夜的那個姑娘不是櫻桃小丸子?」梁小群一愣,「你有幾個女朋友?人家那麼好看,你別辜負她。」
「別插手我的事行不行。」梁恆波很想對他母親怒吼,「一大早說這些東西,人家什麼樣子和你有關嗎?你有必要管嗎?」
但是他太累了。
他只是說:「我跟她分手了。」
當時為了保護自尊心,用的詞是,他跟她分手了。
梁恆波此刻看著他前女友的頭像,手指停滯。最後,他按了發送鍵,申請好友的理由是:我是梁恆波,明天去你們公司參加項目比稿。
到了二天,Mky看著她的上司頂著化妝都掩飾不住的黑眼圈前來上班。
宋方霓走進去,除了他們品牌部、採購部和輔助的i部門DT,科訊的人已經到了。
梁恆波就坐在她斜對面。
一辦公室的人,都是穿著深黑色的商業服裝。只有他,穿著休閑款的白毛衣,袖子略長,顯得弱弱的,瘦瘦的。
四部門提需求的時候,梁恆波一言不發,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
宋方霓之後還要趕另外一個會。她其實就需要露個面,做個簡短地rief,說完自己這裡的具體業務需求,準備提前先走。
但這個時候,始終沉默的梁恆波突然說:「第一輪的提案什麼時候截止。」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不知道為什麼,她清清楚楚聽見了。
宋方霓站住腳步,剛要回答他,坐在梁恆波身邊的科訊人卻已經適度地接話:「45天。」
宋方霓才意識到,他沒問自己。
從進入會議場到現在,這是梁恆波唯一開口說的話,他就是沉默坐在那裡,此刻也只是微微地點頭,沒有抬頭。
之後宋方霓一直和市場部團隊碰新品會,從設計產品包裝到營銷方案。
晚上的時候,正事兒說完,大家都累得不行。
Mky給大家去點咖啡和簡餐,宋方霓就在會議室聽其他人閑聊。
上午也參加過供應商會的一個總監,閑閑開口:「科訊今天招標來了一個穿白色毛衣男的,他好像是CTO……」
迅速有人介面:「是坐在最後排的那個嘛?你也覺得他帥?我還以為,就我有感覺。他只要坐在那裡,就特別出眾。開會時,我一直盯著看他,他叫什麼名字?」
梁恆波的名字被叫出來。宋方霓無聲地站起,推門走出去。
辦公樓的走道上四處都樹立著綠色的落地牌,這是瑪天然的品牌logo,寫著「綠色乳品,綠色生活」之類。
宋方霓去衛生間洗了個手,因為彎腰太低,胸口戴著的塑料胸牌沾了點水珠,閃閃爍爍。
她低頭看著。
過了會,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想工作,沒有想梁恆波。
反而,她所想的人是歐陽文。
至今宋方霓都疑惑,為什麼會在酒醉后喊出了歐陽文的名字。
剛開始交往時,他們聊得做多的就是高中。歐陽文會告訴她很多她所不知道的舊事,有些讓她覺得很新鮮,比如,表面老實的陸明,和隔壁普通班的女生偷偷談過戀愛;班主任老徐別看禿頭,但他會彈鋼琴還會唱義大利歌劇。
這些,都是當時一心搞學習的宋方霓所忽視的。
歐陽文隨後信誓旦旦地說,她好友鄭敏其實暗戀自己,偷偷給自己塞過情書。他說宋方霓當時疏遠自己,肯定有鄭敏的挑撥。
宋方霓不說話。
歐陽文喜歡她。但是,他有時候就是會做一些事情,試著讓她極度不安,但他同時會表現得無辜,彷彿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
但大部分時候,宋方霓一眼就看透了歐陽文的心思,這讓她安心。而至於歐陽文所分享的所有光怪陸離和奢華的「上流社會」生活,也從來沒有讓她對這個世界更艷羨或更心灰意冷。
在海南見到歐陽文的父母時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在一次閑聊中,宋方霓脫口而出自己是丁克族。
說出口的瞬間,她自己暗自吃驚,因為,這想法宋方霓在內心深處反覆想過,從來沒對別人說過。或許,她說出口就是為了讓歐陽文和他家裡人震驚。
歐陽文古怪地說:「丁克,代表你不要孩子?」
宋方霓點頭,她看出歐陽文父母交換著複雜的目光,包括歐陽文也極其不快。但宋方霓覺得無所謂,甚至覺得,為這個分手未嘗不可。
但是,歐陽文默默地接受了。
除了,之後和她聊天,他每一天都會給她發各種可愛嬰兒的表情。
宋方霓看過一條娛樂新聞,某女星採訪時說,自己是由姥姥撫養長大。姥姥去世后,她傷心欲絕,因此找到下一任男友的感覺就很像姥姥,這是一種移情。
她看完後有一種茅塞頓開感,因為,歐陽文在某方面,真的……就很像她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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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入春,上海之後的天氣都極度陰冷。
梁恆波只帶了四件羊絨衫,輪流穿,大部分時間都在恆溫24空調的辦公室。
科訊的上海總部坐落於張江高科,在萬里烏雲的大晴天時,有可能遠遠地眺望到環球金融中心。
但這裡距離陸家嘴的距離很遠。而它們距離靜安區又多遠?
「梁總?」總工程師老方試探地叫他。
梁恆波正在主持會,突然之間就望著窗外沉默了。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
梁恆波回過神:「……人工智慧在如今做oB的事情,但在商業模式里,C端並沒有見到多少成功的案例——從這裡繼續。」
梁恆波之前一直在北京研發總部,上海團隊久聞大名,潛意識裡覺得,他是個那種相信數據與演算法的價值的大佬。
他們也早就風聞,梁恆波沒有做總部要求的AI晶元研究,長達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再被允許參加董事會議。
但是,比起高層之間的暗涌,上海這裡的技術人員對梁恆波的評價,是梁恆波是那種傻子和天才都能看明白的聰明人。
而身為管理者,他要求極高,說話卻真誠,娓娓道來的感覺。
開會一般進行三十分鐘,梁恆波原本想要繼續去上海的一家機器人研發室。他的總助小跑著進來,低聲說裴律師來了。
梁恆波和留下的幾個人交談片刻,才走出去。
裴琪正站在前台處。
她穿著高跟鞋,全黑色的套裝,身材凹凸有致。
不少男同事紛紛注目。
「梁總的女票?」有人問。
「好像不是。」
梁恆波看到裴琪,知道這位一來,今晚絕對不能繼續工作。果不其然,裴琪要拉他吃飯,怎麼拒絕都不行。
在他旁邊,梁恆波的總助倒是喜氣洋洋,終於能休息。
梁恆波來上海這段日子,除了工作外,頗為離群索居,就連和舅舅媽媽團聚,也是叫的廚師來家做飯,居然還沒有下一次館子。
裴琪如今在一家紅圈所工作,對上海最熟的也是外灘附近。
夜幕低垂,馬路平整。車頭轉了個彎,朝著最繁華的地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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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這些日子在超額加班。
對數據,開會,參加營銷峰會,反正是忙到頭掉。到了晚上八點多,歐陽文來找她。
「劉嫂在家給我包了餃子。」歐陽文一邊單手開車一邊問,「晚上不想吃麵食的話,家裡還有些西班牙火腿。今晚到我家?」
宋方霓看著車窗外的標牌,她根本都沒什麼食慾,想起歐陽文愛吃日料:「去灘萬吧。」
歐陽文拖長聲音:「八點多吃日料?」
歐陽文從小到大被寵在手心,什麼衣服什麼香水,包括家裡澆花的水壺買的是findi。宋方霓有一次不小心弄壞了,被嘲笑了半天有眼不識珠。
對細節如此苛刻的男人,當他審視別人時,只會更加嚴格。宋方霓的收入如今也很高,但她覺得,很多東西差不多也就夠了,在工作之外不愛操這份心。她骨子裡還是很懶。
他們去了銀座小野寺,八點多的食客少了很多。
宋方霓沒急著落座。到了盥洗間,她掏出卸妝濕紙巾,把妝容全部卸裝了。
別人以為在外企,化妝是最基本的職場禮儀,實際上,高職位才是最強的自帶光環。比如宋方霓升到中層后,她最多花錢買點貴衫,平時就畫個眉毛,但因為是少數的女性經理級別,底下人依舊追著喊著叫她美女。
宋方霓今天上午去參加一個峰會演講,被化妝師揪住,化了個濃妝。她難受得要命,終於下班,對著歐陽文也不用太在乎形象。
等素麵朝天,她重新坐在桌前,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咦,這不是歐陽?」
宋方霓和歐陽文同時回頭,眼前站著裴琪和普通便裝的梁恆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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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琪約著和梁恆波吃飯,相當重視,衣著打扮皆精緻,整個人頗為容光煥發。
裴琪和歐陽文也算是間接認識,算是她的客戶,自然要來打聲招呼。
她的目光落到宋方霓的臉上,眼前的女子,不長不短的頭髮,素顏朝天,穿著白色的職業套裝,輕盈,俏麗,眉宇間有相熟的感覺。
「喲,裴大律師,好久不見,越來越美艷動人啊。」歐陽文站起來,越過桌子和裴琪握手,「今天我和家屬一起來這裡吃個便飯。」
梁恆波本來只是插兜站在後面,看到歐陽文盯著自己,他便走上前,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
歐陽文彷彿沒看見梁恆波在半空中伸出來的手,他揪著慢半拍才站起來的宋方霓,兩人重新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裴琪一愣,梁恆波倒是好風度地收回手,略對宋方霓欠了欠身子,再對裴琪說:「我們進包廂吧。」
電光石火間,裴琪卻是認出了宋方霓。
原來……是她!
裴琪的臉色立刻白得和宋方霓差不多。
她纏上樑恆波的手臂,含笑說:「要不然,咱們今晚別吃日料了。嘖,看到敗興玩意兒。咱們換家餐廳。」
他們轉身要走。歐陽文卻在他們身後拿著菜單看,淡淡說:「這麼巧都遇上,梁總現在發達了,賞臉給我們買個單再走吧。」
兩人交往的時間,不長也不算短,但歐陽文對她向來百依百順,甚至還很粘人。宋方霓卻忘記,他性格里有這樣討厭的一面。
她輕輕地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裴琪冷笑一聲,轉過頭說:「喲,我還以為你眼神不好呢,原來,看到恆波了?」
歐陽文懶懶地說:「才看到。你有意見?」
宋方霓深吸一口氣。她扭過頭,用力地把歐陽文手裡玩弄的菜單抽出來,重重甩在桌面。歐陽文一驚,側頭看著她,她卻站起來
自從看到裴琪的那張臉后,宋方霓的腦子彷彿被銹住。
原來,梁恆波雖然沒有結婚,他還和裴琪在一起。裴琪打來宣告主權的電話,她還記得全部內容。
帶著多年鍛煉下來的處事不驚或者說是虛偽,宋方霓微微地笑了。
她走過去,先伸出手和梁恆波握一下,但動作很快收回來,然後對裴琪說:「裴小姐,好久不見。如今在哪兒高就?」
她的語氣很真誠,彷彿感覺不到裴琪對自己的敵意。
裴琪說她是大成律所的合伙人,宋方霓用女性才懂的口吻稱讚了好幾句,然後說:「剛好今天碰到,咱倆加個工作微信唄。」
裴琪實在沒辦法,只能掏出手機,很不情願地和她加了微信,臉色很壞。
宋方霓又重新看向梁恆波,梁恆波心想,這女生該不會反社會人格到了也假裝要自己的微信吧。但宋方霓避開他的目光,平靜地說:「抱歉啊,就不打擾你和裴小姐聚餐了。」
她這麼一折騰,剛才一觸即發的氣氛已經緩和,直到歐陽文又在旁邊不快地說:「這麼親熱,你乾脆請他們和我們一起吃吧。」
宋方霓心頭火起。
不料,欲走的梁恆波聽到這話,真的點頭:「也好。」
他拉開歐陽文旁邊座位的椅子,一個甩手,就把歐陽文原本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摔到他胸膛上。
那姿勢,就像扔什麼微不足道的垃圾似的。然後,穩穩地坐在歐陽文旁邊。
歐陽文猝不及防,被西裝蒙住臉,他立刻坐直身體:「你!」
梁恆波已經泰然處之地拿起桌面的菜單,翻了翻:「方霓,裴琪,你倆都坐吧。」
宋方霓和裴琪兩個站立的女生,對視一眼,彼此心情起伏,卻也忍著笑,都刻意不去看歐陽文鐵青和即將發怒的表情。
這真是尷尬的一頓飯。
宋方霓的海膽飯最先被端上來,海膽像金元寶般黃燦燦的,她卻毫無胃口。
歐陽文一改之前的冷漠,開始熱情地和梁恆波聊天,彷彿為了證明什麼。
他同樣看到梁恆波手上的寶格麗戒指,挑起眉說:「哎呦,你倆結婚了?」
裴琪在旁邊笑靨如花,她搶先說:「那倒還沒有,結了一定通知你。」
梁恆波微微蹙眉:「你……」
裴琪這才捂嘴,哈哈地笑著說:「好了好了,開玩笑。我現在已經另有男友。我和恆波,目前也只是很親密的老友罷了。」
歐陽文和裴琪不約而同地瞥了一眼宋方霓的反應,但她把裴琪新加的微信刪了后,正在用勺子拌著海膽飯。非常置身事外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