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之後他們三個在聊比特幣和區塊鏈。這是一個極有爭議性的話題,連梁恆波都忍不住下場加入爭論。
宋方霓對該話題一竅不通,全程沒有說話。
但這頓飯,最後是由她堅持買單的。
因為裴琪要了一瓶大吟釀,這頓飯吃了快兩萬五,掃付款碼的時候,宋方霓的手情不自禁地停頓一下。
普通人家的孩子出身,收入再高,一頓飯花那麼多錢,難免覺得浪費。
歐陽文和裴琪都沒關注數字,唯獨梁恆波看了她一眼,也許是錯覺,宋方霓覺得,他目光里有微微的歉意。
後來發現真的只是錯覺。
歐陽文載著她開車出來,梁恆波和裴琪卻也同樣走出來。
宋方霓看到,他們正在馬路邊一起散步。
晚風裡,裴琪仰頭對梁恆波說話,他側耳傾聽。因為梁恆波高瘦的身影,就讓陪在他身邊的裴琪,顯得嬌小,有一種雙兔傍地走的洒脫自由。
她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後來想到,有一年冬天,自己坐在車裡,誤會他和裴琪在一起。
曾經看到那一幕,她感覺心裡就像被扎進一根刺,無比酸澀無比無奈。而現在,她只能幹巴巴地說「一點難受」。
想到梁恆波曾經說,如果主動打招呼,他一定過去找她。一點難受。
想到無數次地試著重新聯繫他。一點難受。
想到事隔多年,她依舊坐在車裡,木木地看著他們。這些全部是一點難受。
而回家的路上,歐陽文一直在說歐陽文,他覺得梁恆波是一個夸夸其談的垃圾技術狗。
歐陽文聳聳肩,重複了一遍梁恆波的話「區塊鏈不能光看技術,也不能光看商業模式,甚至也不能光看政治實踐」。
「嘴上逼逼賴賴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有裴琪,她什麼都不懂,就在旁邊附和他。」
當歐陽文知道,梁恆波和裴琪確實交往過的,再嗤了聲。「哼,老情人見面,今晚吃完飯就一起開房吧。」
宋方霓勉強說:「吃飯時的閑聊,你那麼較真是要幹什麼?」
她突然很慶幸,歐陽文沒有糾結他們的關係。想也奇怪,她這邊的人,好像都把梁恆波出現在自己面前,看成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和你談的時候也這樣?」歐陽文突然問。
宋方霓回過神:「哪樣?」
歐陽文模仿著梁恆波那種喉頭壓低的說話方式:「就是每次說話,都一副中氣不足的樣子,感覺心臟有毛病。」
宋方霓太疲倦了。她撐著頭,轉移話題:「今晚上海的夜色真美。」
她隱約覺得,自己遺忘點了什麼,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
過了會,她突然心裡一個咯噔。
今天……幾號?
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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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恆波,祝你生日快樂。」
梁新民給他打來電話,梁恆波笑著說謝了,他會努力成為一個禍害萬年的男人。然後母親接過電話,她問他是不是一個人過生日。
「遇到了老朋友。」他回答。
裴琪趕dy班前,為他買下一塊伯爵紅茶千層。
梁恆波也不搪塞,他爽快地接過塑料袋:「謝謝。」
裴琪細細地打量著他的表情,那裡除了沉靜沉穩,卻也沒有任何的柔情或欣喜。
多年前,她曾經為陷入極度低潮期的梁恆波送過一份生日禮物,無論是挑選的禮物或送出的時機,她個人都認為別出心裁。
但是,他看到禮物后也只是說了句:「謝謝。」
和現在的語氣無二,和他拒絕她的語氣無二,溫柔地,冷漠地。
裴琪不是傻子。她早已放棄對梁恆波的執著,但是,在偶爾,內心還是會產生几絲強烈的不甘和遺憾。
梁恆波叫來司機,送她回酒店。
裴琪也忍不住議論起歐陽文和宋方霓的遇見。
「幸虧,今晚沒有十四代龍泉,否則,我今天一定讓她大出血不可。」裴琪憤憤地說。
她今晚點一瓶這麼昂貴的清酒,顯然是故意的。
梁恆波沉默了會:「我以為,今天是我結賬。」
清明假期就要到了。
每年這個時候,宋方霓都會回去給媽媽掃墓。
平常都是坐飛機或高鐵,但這一次,她訂了夜鋪火車,就是那種需要轟隆隆開一夜,晚上坐,早上到的火車。
火車的卧鋪非常窄小,爬上爬下,宋方霓躺在床上,眼睛正好看著天花板。
她想到了在大學時期,自己最常做的是帶著耳機,看著天花板,直到意識模糊地睡著。
一宿未眠,耳邊只聽到鐵軌摩擦的聲音。
火車到達的時候是上午。
把行李放到酒店,宋方霓買好了一捧潔白的菊花,來到爸爸的老家。
老舊街道隨著改造,連理髮店的牌匾都被重新地裝修過。爸爸獨自站在街口等著她,表情在見到女兒的驚喜后,還有點尷尬。
他已經有了新家庭,而大女兒的出現就像提醒過去的生活。有些失措,還有些隱約的令人不安。
依舊是老的流程
宋方霓跪在媽媽的幕前,爸爸沉默地在旁邊站著。當初巨大的痛苦,已經成為粗糙的繭子。
他們都沒說話,宋方霓是惘然,而爸爸,也不知道想什麼。
「地上涼,起來吧。」爸爸終於說。
回家的時候,爸爸說:「你媽媽以前總愛說你會讀書。」
宋方霓剛要點點頭,爸爸就又說:「你妹就不肯好好讀書,今年復讀不知道怎麼樣。唉,你從小成績就從來沒讓我們管過。」
妹妹……是繼母帶來的那個小女孩圓圓。她都要第二次高考了。
祭奠完,父女兩人約著一起吃頓飯。
父親很寡言,很少問宋方霓的事情,反而是宋方霓會挑一些她生活里的事情分享給父親。
父親得知,歐陽文這個春節帶她去見了家長,不由問:「你們要結婚了?」
宋方霓一愣:「早著呢。」
等這頓飯吃飯,宋方霓準備結賬,父親卻搶先一步要買單。他眼睛一瞪,說:「我請女兒吃飯怎麼了。」
這頓飯吃了六百多,爸爸結賬時連眼睛都不眨,宋方霓後悔沒有挑一個更便宜點的餐館。
父親開車送她回酒店,兩人又在酒店大堂聊了會。
父親的身子微微地湊過去:「記得嗎,你姥姥家原本有個廠區自建的房子?你姥姥當初說了,是給你媽陪嫁的嫁妝,寫的她的名,一直被你舅舅家占著。今年,廠里說了,誰想要住,就必須買下來,給正兒八經的房產證。你舅舅兜里沒那麼多錢,我仔細想過,這房子就給你買下來,以後,這就當作你的嫁妝。」
宋方霓略微蹙眉:「我和歐陽,還沒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但你以後總得嫁人吧,都這麼大的丫頭了。」父親一錘定音。他摸兜想抽煙,但是很快意識到是在酒店大堂,他左右看了看,目光看著地面,「你爸沒出息。除了這套房子,以後什麼都不能給你了。畢竟……」
宋方霓在心裡把這句話補全,畢竟,他即將迎接一個新孩子。
父親臨走前,再三囑咐,這自建房的事千萬不要告訴繼母。
回上海后,歐陽文也知道宋方霓父親要給她房子這件事。
廠房自建樓雖然便宜,但肯定不是什麼配套設置好的小區,難聽點說,離著廊坊的距離,可能不差那麼幾十公里,歐陽文自然看不上。
他更感興趣的,是別的。
「你爸也催你結婚了?」他拖長聲音問,「你跟你爸說,自己不想生孩子了嗎?」
宋方霓若有所思:「你說,我爸從哪裡拿這一筆首付?」
家裡的理髮店據說這幾年生意不錯,但全是繼母在管錢。爸爸哪裡來的那麼多錢給自己買房。
「操那麼多心幹嘛?給你,你就收,什麼都別問。嫌棄房子不好,別去住,轉手賣了。」歐陽文躺在她家的沙發上,漠然地玩著手機。
宋方霓推了他一下。
「行,我給你分析,」歐陽文倒也正經起來,他坐起身,「你對你家財務狀況了解多少?你媽當初出車禍,保險公司那裡第三者買了50萬,你家承擔80%的賠償,最後賠了多少?你家的拆遷房被抵押貸款,銀行一般批80%,這種抵押最長10年,你家抵押了多久,又拿了多少錢?而最後這兩套房子,到底是被賣了還是沒被賣?你有沒有數?」
母親去世,她在葬禮上哭得快暈過去。之後的日子,看似清醒卻也渾渾噩噩,她當時唯一熟悉的是給媽媽交的車險,因為保險公司需要確認之後的理賠。其餘的債務,爸爸不讓她知道。她問了,爸爸就說別管。
她下意識覺得是天大的數字,整個人喘不過氣來。之後在大學課餘打工,也是盡量把能賺的錢寄回去。
歐陽文翻了白眼:「你在高中數學不是很好的么,怎麼腦子那麼軸!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你爸表面不吭不哈的,但是,他比你精多了,他手頭應該是有點兒錢的。」
宋方霓蹙眉。絕不可能,她家當時連顧客預存在店裡的錢,也掏不出來,債主要賬時,爸爸都快跪下了。他出去送外賣,把家裡另一輛車賣了,他們還搬家了。
「那也不代表什麼啊。」歐陽文冷笑,「就有一種老賴,看起來過得慘,實際上自己兜里卻有錢。就是捨不得還。」
她獃獃的,隨即臉漲得通紅:「你胡說八道。」
歐陽文察覺到她表情變化,忙說:「哈哈哈哈哈,你爸不是老賴。你繼母嫁給他,最後也還上錢了。」
宋方霓機械地坐著,越想越心涼,但隨後歐陽文開始討論自己的工作,什麼融資什麼藥品行業股份,彷彿他剛才的誅心指責根本就不存在。
她默不作聲地聽著。有時候,她真的發自內心地佩服歐陽文。
從少年時代,他身上就有一種麻木,以至於,他從來不太在乎別人的心情,就只說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他所關心的話題,即使侵犯到他人時態度也自然而然。
宋方霓以前會覺得不安,但等成年後,步入社會,她伢然發現,越是這種人,好像越能混得風生水起。
直到歐陽文推了她一下。
「對了,」他說,「元旦跨年夜的時候,我說讓你嫁給我。」
歐陽文的確說過這句,只不過,他當時喝醉了。這種醉話是不能算數的。
歐陽文卻不耐煩地說:「別跟我來這套。我告訴你,喝醉的時候,才是我說真心話的時候。」
他振振有詞。
宋方霓只能堅持說:「我覺得結婚太快了。」
歐陽文隨後靠過來,宋方霓把頭挪了下,避開他的觸碰,但他卻迅速摟住她的腰。這個動作沒有讓她反感,因為她看著他英俊的臉,覺得一種極度壓抑下的平靜。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殘缺的。她真的迫切希望,自己也能變成歐陽文這樣的人,一個能堅定地活在自己世界里,一個永遠不會受傷永遠不會猶豫的人。
歐陽文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
「你知道我愛你,」他情意綿綿地說,「我從高中就愛你。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得補償我。」
這句話突然就激起了她的煩躁。她從他身邊猛地彈開。
「你又怎麼了?」歐陽文問。
「我今晚想去釣魚。」她說,「別等我,你先睡吧。」
歐陽文瞪大眼睛:「釣魚?瘋了啊,我明天就要出差了,你還不陪我……」
他沒叫住她,宋方霓抓著自己的外套,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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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多,宋方霓獨自開著車。
在等紅燈的時候,她往旁邊看去,街道的一側有個賣漁具的店。宋方霓毫不猶豫地調了個頭。
店主抬起頭,招呼她:「小姐,要點什麼?」
宋方霓嫻熟地報出自己需要:「有拴好的鉤嗎,六號或七號就可以。」「四米五的短竿。」
「釣組,來上個六個。」「點二,點三的線。」「太空豆一組,包括漂座,鉛皮。」
「漂座拿一包。」「要皮環。這個是鉛皮的環吧?太空豆短了,十個。」
提著滿滿當當的收穫品,宋方霓來到她經常踩點釣魚的河邊。
無邊的夜晚里,水面閃閃發亮,她坐在河邊,心情在平靜之餘卻有種難以描述的焦慮。
和歐陽文交往後,宋方霓就把alkn鎖起來,因為覺得應該投入地進入新感情。
她已經很久沒有再聽搖滾樂。
她和歐陽文在一起,算是認認真真地過日子。歐陽的所有優點和缺點,就像產品圖表那麼清晰,一切就像踩著地面。不像想到另一個人時,她覺得心是虛的,就像探測一個無底的深洞,不知道心事到底有多深。
「你還好嗎?」梁恆波的聲音在腦海里溫柔地響起。
宋方霓看著平穩的魚竿,她想,他現在睡了嗎?而突然間,線動了一下,就像走偏了的錯誤。
她連忙站起來收桿。
後半夜的時候,鮑萍接到了宋方蕾的電話。
她還在加班,直接說:「老宋?深夜打來熱線,你要跟我諮詢感情問題?」
宋方霓沒有和她開玩笑的心情:「你們公司被取消中標資格。」沒等她回答,就接著說:「審查組發現你們涉嫌虛標技術參數,以符合我們所要達到的標準。集團在早上就會發一個簡短的媒體公示,我作為你的朋友,提前幾個小時告訴你。」
鮑萍一大早就黑著眼圈來找宋方蕾。
他們連夜徹查,發現這是項目組投標人員在提交申報業績證明材料時有失誤,有部分d相關技術插入dp返回的數據更多,因為穿插更多的預測模型分數。
這種低級錯誤本來可以被查出來,但鮑萍公司上上下下都被收購弄得人心浮躁。
宋方霓心平氣和地打斷她:「這是你那裡的錯誤。這個解釋對我沒有說服力,集團對供應商投標期間的任何隱瞞都不姑息,你可能不服,但你們被踢出去這次項目了,項目保證金也沒了。」
鮑萍無話可說。
宋方霓掛了電話。
除了為老友感到遺憾,她心裡還升起一股煩躁。
鮑方蕾的公司被踢出,這代表,科訊有很大概率要和他們合作。這就代表,自己在有段日子裡要見到梁恆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