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蠶食
孫總兵是第一次見小黃。
來之前,上官也沒詳述小黃的身份,他便自動將其帶入某位大人物特意派出的密探。
此時見小黃狀若乞丐卻還不忘關心大事,孫總兵下意識在心中暗贊了句,是條漢子。
「這位小黃兄弟,方不方便說說你是怎麼發現那大船可疑的?也好讓老兄有個章程。」
這一下撲了個半空,若想繼續追擊,總要深入了解下才好。
小黃應了。
大約一個月前,包括小黃在內的高老六一干手下開始在城內外搜集有關田家的不當私產,其中有幾家與肅親王府頗有關聯。
小黃曾發現有幾家馬車頻繁出入,且隨行人員十分警覺,便暗自留心。
後來那幾家店鋪被陸續查封,而本該銷聲匿跡的其中一輛馬車,竟又在某日出現在小黃視線中。
他心覺有異,來不及上報便一路跟著出了城。
奈何人跑不過馬,又不好跟得太緊,小黃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馬車一路奔向東南。
莫不是成為還有據點?
小黃覺得,那馬車應該不會只跑一次,便就此在城外蹲守。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幾天,那馬車頻頻出入,小黃也藉機守在上次跟丟的位置,一點點往外推進。
一次偶然的機會,小黃無意中窺見了馬車上運送的貨物,由此萌生出大膽的想法:
這馬車曾在田家和肅親王的產業下出入,必然與二者脫不開干係。
而此番田家和肅親王府倒台在即,他們的附庸必然沉不住氣,如此精巧的器具和美酒美食……莫不是撞見了大魚?
是了,城內近來風聲緊,耳目眾多,自然是城外好說話。
可是,在哪裡呢?
小黃首先懷疑的就是城外那一帶的許多山莊,奈何守備不嚴的,裡面一片荒蕪,壓根兒不像主人家上心的樣子。
守備太嚴格的,他又進不去,馬車也不曾停駐……
期間,他遇到了失明的鄭老漢,並得到了他的接濟,不至於在路邊凍餓而死。
直到前段時間,小黃一路摸到汴河與這碼頭的交匯處。
距離這邊不遠處有兩個小村子,當地百姓為做往來客商的買賣,一路向河邊蔓延,很適合長期埋伏。
最要緊的是,小黃曾見那馬車在不遠處停留過。
「……這幾日,附近的船來了又去,換了好幾茬,」小黃急道,「可唯有那艘船一直在附近盤桓。有好幾個晚上還故意往僻靜處開……」
來辦事的船要麼進,要麼出,縱使因為某種原因擱置了,也會靠岸停駐,及時補給。
可它偏偏沒有。
偶然它入夜後會消失,然後天亮之後,再次出現。
誰也不知道它去哪裡了。
為了進一步驗證,小黃開始去附近船上不計成本地賣貨,某天晚上是順風,確實隱約聽到那船上有男人說笑和女人哭叫的聲音。
孫總兵方才就用這個詐了餘音,此時又問:「可聽得真切?若再遇到那人,能聽得出來么?」
小黃猶豫了下,搖頭,「老實講,實在是隔得有些遠,我聽得也不大真切,可確實是有的!」
當時他還順口問了買貨的船員,對方直笑他是想媳婦想瘋魔了。
後來小黃又想,或者也有人聽到過動靜,不過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已。
都是出來做買賣的,能平平安安賺了錢就好,做什麼出頭鳥呢?
況且他又不是衙門的人,誰搭理呢?
孫總兵點頭,「你說的有些道理。」
以往他們辦差時,若不穿官袍、不出示腰牌,壓根兒沒人買賬。
見小黃神色不對,孫總兵順手探了下他的額頭,當即嘶了聲,「好小子,這是要燒著了!來啊,雇輛車來,趕緊把人送回城!」
在外面風餐露宿近一個月,又提心弔膽的,小黃本就只憑一口氣撐著。
前兒又淋了雨,當時就打了幾個噴嚏。
這會兒見衙門終於來了人,那口氣一松,頓覺精力不濟。
可事兒還沒個結果,小黃實在不甘心就這麼走。
見小黃還眼巴巴看著河面,孫總兵就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剩下的事兒交給我們,放心!」
到底年輕,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是你一個人能從頭跟到尾的?
小黃差點給他拍碎了,也知道自己這個樣子留下就是拖累,只好罷了。
目送小黃離開,副官難掩羨慕道:「這小子,以後可就要發達嘍!」
別看他們是開封水師,外頭不懂行的聽著風光,可常年都遇不到點兒大事,升遷老鼻子難!
這次倒是恨不得動搖朝廷根基的大事,偏首功還不是他們立的!
孫總兵深以為然,「也甭眼饞,都是拿命換的。」
眾人也說是。
萬一他們晚來兩天,那小子保不齊一條命都交代了。
「行了,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好好辦差,自然有你們升遷的機會!」
孫總兵喝了一嗓子,指著附近一帶的大小鋪面、攤販和行人吩咐道:「給老子挨著問!如有隱瞞不報,揚了他們的攤子!」
小黃問不得,官府的人問得!
就不信了,那馬車來來回回那麼多趟,就沒人看見?
上船的貴人所需都從城裡運,可那些伺候的奴才,難不成也跟著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少不得要就地採買。
只要採買,就一定要跟人接觸!
傍晚謝鈺從禁軍那邊回來時,就聽說小黃找到了,二話不說直奔葯園,進門就碰上塗爻。
塗爻沖他擺擺手,示意外間說。
謝鈺側身請他先行,自己卻站在原地沒動,習慣性往屋裡看。
聽見動靜的馬冰探頭瞧了眼,沖他笑了笑,「累得,剛吃了葯睡了,沒有大礙。」
謝鈺微微鬆了口氣,到底不放心,「你自己也當心,回頭我再過來。」
馬冰就知道他有話要說,點點頭,「好,爐子上燉著牛骨湯呢,記得來喝。」
天涼了,最近大家又累,須得防著像小黃這樣遇冷病倒。
她今兒早上弄了大半副牛骨架回來,倒不圖上面的肉,只加了當歸、黃岑和枸杞子等幾樣滋補防風的藥材,又混了幾條細參須進去,濃濃熬一鍋,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分一碗,喝了滋補身體。
若是餓了,舀出牛骨湯煮一碗加了豆面的片兒湯,厚厚的切幾片牛肉擺上,再略燙幾顆青菜,便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麵了。
《黃帝內經》中有治未病的說法,意思就是在還沒生病或變嚴重之前,大夫就根據實際情況提前滋補調理,防患於未然。
既然沒生病,自然不好亂吃藥。
葯補不如食補嘛,什麼都不如好好吃一頓。
趁熱連湯帶飯足足吃一頓,發了汗,比什麼都強。
謝鈺又往她臉上多瞧了兩眼,這才往外走,一抬頭,就見塗爻倒背著手立在路邊的松樹下,眼底隱隱有些揶揄。
這幾個月被揶揄的多了,謝鈺自覺麵皮肥厚不少,也不扭捏,「大人想說什麼?」
捉弄不成的塗爻稍顯遺憾,倒也沒揪著不放,率先往書房那邊走。
「田嵩清醒了。」
謝鈺腳步一頓,「說什麼了?」
塗爻搖頭,面色有些凝重。
那野郎中確實有幾把刷子,大半個月的虎狼葯強灌下去,愣是讓田嵩穩定下來。
只是終究傷了根本,聽說鬚髮皆白,活像老了一二十歲,恐怕活不了多久。
對田嵩的沉默,謝鈺並不意外。
畢竟當年的事牽扯到先帝,田嵩也不敢肯定當今陛下是何態度。
況且……若拒不認罪,或許田家尚能保全一二;萬一認罪,至少三族都要跟著死!
「另外,」塗爻緩緩吐了口氣,看著白色的水霧緩緩升騰,最終消失在依舊蒼翠的松林間,「徐茂才自盡了。」
謝鈺的瞳孔有一瞬間收縮。
徐茂才死了?!
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都緊了緊,沉聲道:「確定是自盡么?」
徐茂才確實難逃一死,可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死,很難不讓他多想。
相較自盡,他更傾向於徐茂才是被滅了口。
塗爻看了他一眼,「撞牆死的。」
謝鈺皺眉。
撞壁而亡,實在不好判定到底是不是自願。
但他不信會這麼巧。
「獄卒里有肅親王的人。」
徐茂才落網這麼久,大刑都過了幾遍,卻依舊對當年的事隻字不提,已經不只是不怕死那麼簡單了。
現在的他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他不肯說,只是怕外面的人報復他的家人,報復徐氏。
可萬一他知道田嵩和肅親王相繼自身難保了呢?
會不會放手一搏?
刑部的人這麼想,肅親王的爪牙自然也這麼想,於是先下手為強。
塗爻嗯了聲,繼續往前走,腳踩在落葉上,咔嚓嚓碎成一片。
底層獄卒是最容易被收買的,簡直防不勝防。
事已至此,抓住了也於事無補。
皇帝聽說后連摔了幾套茶具,把刑部的人連夜叫進宮罵了個狗血淋頭,勒令他們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