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回家路上,權化辰開車,康灼坐在副駕駛上,兩人都一言不發,但車內的氣氛就是莫名的粘稠。
像有人把茉莉花瓣一片一片摘下來,塞進白蘭地的酒瓶里,蓋上木塞,等它發酵。
最後還是權化辰在等紅燈的時候問他:「晚飯吃了嗎?」
「啊?」康灼嚇了一跳似的,眼睛瞪得老大看向權化辰,「吃了。」
康灼臉上的妝還在,眼角兩條特意拉長的紅色眼線在他的天真里加了幾分魅惑。
權化辰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有卸妝的東西嗎?」
康灼想了想:「家裡有洗面奶。」
「洗面奶洗不掉的。」
權化辰把車開到一處步行街停下,下車去洗護用品店給康灼買來了一袋卸妝套裝,讓他自己在路上先研究。
很快,他們到達了小區,權化辰把車停在自己家門口,問康灼:「會用了嗎?」
路上光線暗,車裡不好開燈,康灼只把套裝里的東西名字認全了,至於怎麼用,當然是不會的,於是他老實搖頭。
權化辰拎起康灼後座的書包:「那去我家吧,我教你用。」
康灼盯著權化辰看了幾秒,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氣,點頭說好。
其實權化辰也不懂該怎麼卸妝,但前任們卸妝時,他多少在旁邊看過兩眼,至少知道卸妝液不能直接往臉上糊。
聽權化辰草草說了兩句,康灼拿著東西去一樓的浴室洗澡了,十多分鐘后,他穿著權化辰找給他的浴袍出來。
「舅舅,我洗好了。」
康灼的頭髮還在滴水,臉上的妝根本沒卸乾淨,眼線還清晰可見,眼睛底下的小痣旁還閃著亮片,殘留的口紅也隱約卡在唇縫裡。
他眨著大眼睛靦腆地看著權化辰,像只濕漉漉的小花狗。
權化辰笑他:「你這叫洗好了?你照鏡子了嗎?」
康灼轉身回到浴室,用掌心抹掉霧氣,把臉湊過去……
半晌,康灼從浴室里出來,又說自己好了,但在權化辰戲謔的目光下,康灼不過支撐了三秒,就再次衝進浴室。
權化辰低笑兩聲,跟進浴室,看他在洗手池前兔子似的雙手搓臉,忍不住嘆氣:「化妝棉呢?過來,舅舅幫你卸。」
於是康灼聽話地站在權化辰面前,雙手背在身後,臉頰通紅,也不知道是熱氣熏的,還是他自己搓的。
權化辰叫他閉眼,用化妝棉沾了卸妝水,仔細擦掉他的眼線,接著重新換了塊化妝棉,去擦拭他的嘴唇。
康灼的睫毛被卸妝水粘成一簇一簇的,權化辰幫他擦口紅的時候,那對長睫毛蝴蝶似的撲閃起來,顫顫巍巍落進權化辰心裡。
康灼在緊張。
很緊張。
權化辰的指背擦過他的上嘴唇時,感到他在急促地小口呼吸,鼻尖呼出的氣息熱得燙手。
權化辰故意擦得很慢,他趁著這個機會肆無忌憚地打量面前的omega。
康灼以為自己把浴袍穿得很妥當,腰帶也系得緊緊的,但那些該有的曲線總會自己找到方法捕獲alpha的視線,比如從領口透出的兩條鎖骨的凸起,比如被腰帶勾勒的過於誘人的腰線……
因為康灼才洗了澡,浴室里除了洗護用品的香氛,還瀰漫著淡淡的茉莉味信息素。
權化辰深深嗅著空氣里的omega信息素,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舞台上跳的那些動作。
權化辰不覺得康灼在故意引誘他,康灼不懂這些,他大概只是想要在權化辰走之前給他留下一點深刻的印象,告訴他自己不再是小孩子,而是一個成年的omega。
康灼在想什麼?
他跳那些動作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沒有直視權化辰的那些瞬間都在想什麼?
權化辰急切地想知道康灼一切隱秘的想法,他可以故意耍手段,讓康灼在知道他要走的時候產生焦慮恐慌,但他沒辦法讓康灼開口說愛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狹窄浴室里的白蘭地信息素已經超過了茉莉信息素的濃度,像凝結的水珠一般攀附在牆壁和天花板上。
等權化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康灼的嘴唇擦得通紅,快要破皮了似的。口紅早就融進化妝棉里,那鮮艷的紅色純粹是權化辰下手沒輕沒重硬擦出來的。
權化辰立刻就心疼了,他用拇指輕觸那片紅,問康灼:「疼嗎?」
康灼小幅度地抿了抿嘴唇,對權化辰搖頭:「不疼。」
剛剛用了多大的力道,權化辰自己心裡有數,都搓成這個顏色了,怎麼會不疼?
權化辰無比自責,還想再說兩句,康灼卻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舅舅。」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
康灼的掌心又濕又熱,權化辰沒有動作,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和往常無異,靜靜地等著他的下一句。
「你是不是說過,我要什麼你都給我?」
康灼還是不敢看權化辰,他咬住嘴唇,把剛才權化辰弄出紅咬成淺白色。
權化辰沉聲道:「是。」
在過去的一個月里,權化辰已經幻想過很多次此刻的場面。
權化辰要回D國了,康灼要麼告別,要麼告白,或者也有可能叫權化辰再留幾天。
權化辰分情況考慮他該做出什麼反應,該用什麼語氣怎麼措辭,甚至因為想這些,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但是在今晚看到康灼為他跳舞的那短短兩分鐘里,權化辰決定,不管今晚康灼要說什麼,他都會狠狠吻上去。
在不知多久的沉默后,康灼抬頭了,他深吸一口氣,啞著嗓子對權化辰道:
「舅舅,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臨時標記?」
權化辰愣住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什麼?」
康灼艱難地重複:「臨時,標記。」
一瞬間,權化辰的所有情緒都被抽離,只剩下憤怒,他反手握住康灼的手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麼?」
康灼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種態度,他頂著權化辰要殺人似的目光說:「我知道舅舅要走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只要一個臨時標記……臨時標記對alpha幾乎沒有影響,等你去了D國,還是可以找別的……」
康灼說不下去了,他感到鼻腔酸澀的厲害,但強忍著不讓自己哭。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
在權化辰說出「沒什麼事的話就不回來了」這句話后,康灼就已經很清楚了,他對自己根本毫無興趣。不過這也是理所應當的,權化辰從來都把自己當做外甥照顧,怎麼會有多餘的念頭?
康灼能怎麼辦?他沒有理由讓權化辰留下,他唯一能為自己爭取的,僅僅只有一個臨時標記。
這一個月他已經完完全全想明白了。
他過去跟尹東凡在一起的那種「喜歡」根本不叫喜歡,或許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尹東凡。
否則就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康灼抗拒尹東凡對他釋放信息素,抗拒和他有太親密的接觸,卻無比渴求權化辰的信息素,抑制不住地想要他的擁抱。
因為不喜歡,所以才會輕易地原諒他一次又一次犯錯。
因為很喜歡,所以才會連挽留都做不到,不想給他增加負擔,不想讓他為難。
哪怕從今往後康灼在權化辰眼裡變成了一個隨意廉價又輕浮的omega,只要有過一個臨時標記,康灼都覺得可以接受。
但是權化辰不肯給。
他冷著臉質問康灼:「為什麼要我的臨時標記?這麼想要標記,尹東凡給的你又不肯要?」
康灼像被這話狠狠扇了一耳光,他站不住了,只能讓後背倚靠在潮濕的瓷磚牆壁上。
「我不要尹東凡的標記,我要你的……」康灼聽到自己在徒勞地苦苦支撐。
「為什麼要我的?」權化辰一手按住康灼的肩膀,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厲聲逼問,「康灼,我給你時間,你再好好想想,你到底要什麼?」
權化辰見過很多像康灼這樣家庭的omega,他們家境優渥,父母位高權重,汲取周圍源源不斷的愛,被養出了嬌氣任性的脾氣,就算沒有太趾高氣昂,至少也該開朗活潑,哪怕有煩惱,那也該是在煩惱明天怎麼打扮之類的小事。
也沒有哪一個像康灼這樣的,明明父親是市政廳有頭有臉的人物,自己從小就聰明乖巧得不像話,長得漂亮又討人喜歡,他有無數個跋扈的理由,能理直氣壯地站在高處對腳下的人不屑一顧,可他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弱小的像個蝸牛,看上去有個能遮風避雨的殼,其實輕輕一捏就碎了。
權化辰有時候看著康灼會覺得特別生氣。
那麼好的孩子,為什麼要把自己放得這麼低?
好多次尹東凡欺負他,權化辰看著都覺得該把尹東凡揍一頓,但康灼只需要一個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輕易原諒了他。
是誰把康灼教成這樣的?
疼就忍著,被欺負了就躲起來哭,被指責也只會找自己的問題。
他像一株被迫移植到沙漠的水生植物,因為在生長的必要階段沒有得到足夠的水,為了活命,終身都不得不以各種方式尋找水源,於是他的根莖變得扭曲,變得畸形。
權化辰突然很後悔。
如果當初他沒有錯過康灼的分化,如果他沒有選擇出國,如果他一直守在康灼身邊,陪他度過每一個重要的人生節點,那康灼是不是就會像那些omega一樣。
至少。
他會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疼了就喊出來,被欺負了就揮拳頭揍回去,被指責了無論如何先站起來為自己辯護。
權化辰從不認為隱忍是一種美德。
同一條坎途,負重上路,因為你不怕吃苦,從不喊疼,人們就會在你的肩頭加更多的重量,並且認為你理所應當承受更多。而那些會喊疼的人,總是會得到更多的關注,承擔更輕的責任。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在權化辰這裡,康灼想吃糖是不用哭的,權化辰會把所有口味的糖果成倍堆在康灼面前,康灼想吃只需要伸手去拿。
可權化辰沒有想到,康灼連伸手的力量都沒有了。
他就站在康灼面前,把全部的,最好的一切都擺在他面前,他卻只敢要一個臨時標記。
「你要臨時標記有什麼用?康灼,我要走了,我明天就回D國,你再也見不到我,臨時標記最多撐幾天?兩周有沒有?兩周以後呢?你怎麼辦?」
權化辰弓下腰來,兇狠地盯著康灼,哪怕他兩眼含著委屈的淚花也毫不留情。
「康灼,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什麼?」
「標記……」
「不對,重說!」
「要……要舅舅別走……」
「舅舅是誰?說清楚!」
權化辰靠得離康灼更近了,近到康灼要跌進他的瞳孔里。
眼眶再兜不住更多的淚水,康灼嗚咽出聲:
「權化辰,我要權化辰,我要權化辰永遠跟我在一起!」
權化辰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雙手捧住康灼的臉頰,用拇指擦掉他的眼淚,在康灼有所反應之前,低頭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