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姚二郎跟著他父兄在沈家宴上應酬了一圈后,便找了個空坐到了謝暎身邊去。
「今天善之不在,你幫他帶弟弟們啊?」他順口問了句,然後端起謝暎面前的茶就給喝了,好像渴了八百輩子。
已經十三歲的蔣倦哪裡能聽得人家說這個,當即回道:「是大姐姐讓我們在這裡陪姐夫。」
謝暎笑了笑。
姚二郎瞥了他一眼,語氣微酸地道:「瞧把你美的。」
謝暎客氣地道:「你眼神一向好。」
姚二郎無語,繼續喝茶,一副懶得再搭理他的樣子。
謝暎看了看他,卻問道:「你怎麼了?」
姚二郎沉默著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突然問了句:「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不等謝暎開口,他又道:「我曉得我比不上你們,膽子小又沒大志,膩膩歪歪的。但你說,我不是個壞人吧?」
謝暎道:「你不必這樣質疑自己。」
「也不是我想質疑自己。」姚二郎道,「但就是好像沈二他們家的事情一出,我們這些當弟弟的就都成了眼裡閃賊光的。」
他說這話時垂著眸,聲音也變得既輕且低,若非謝暎與他離得近,耳力也不錯,定是很難聽清他在說什麼。
但謝暎聽得很清楚。
他大概猜到了些許。
「路遙知馬力。」謝暎說道,「別人家的事我們也不清楚,你只要問心無愧就是了。」
姚二郎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但又顧慮著沒有說出口。
謝暎也沒有追問。
恰好此時沈約朝他們走了過來,於是兩人便默契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
福壽堂里,段大娘子因為自己母女兩個的位置沒有被安排在上首,心裡也有些不悅。
她們甚至還不如蔣家的位置,就好像同以前一般無二,可她的女兒明明都和沈子信定了親。
於是她便尋了個空隙,故作熱絡地笑著向唐大娘子問道:「對了,我們來時也沒瞧見二哥兒,他人呢?正好也讓兩個孩子見見。」
她這話一出,唐大娘子多少有些尷尬,沈老太太原本的笑顏也微斂了兩分。
其實沈家一直是有意淡化沈約和姚之如定親之事的。
但現在段大娘子這番好似故意宣示自家姻親地位的言語,卻將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沈老太太強撐著待客的意義似乎瞬間被折消了一半不說,而且姚家這樣的行為也讓她覺得輕浮。
只見唐大娘子客氣地笑道:「或是恰好錯過去了,他此時應該在外院。」
沈老太太不急不慢地接過話,說道:「今日是不巧,好在都是近鄰,平日里也好相見。」
她中風后說話有些口齒不清,為不讓旁人嘲笑,所以會刻意放慢語速,咬字也較為用力,聽上去有些一字一頓的肅然。
故而此時在旁人聽來,她這句話不僅意味深長,而且還顯然透著不滿。
姚之如知道,這多半與她最近沒能來沈家看望的事有關。
她不由攥住掌心,有些漲紅了臉。
段大娘子此時也像是後知後覺地記起了這茬,她也略感窘迫,但好在反應快,笑著接了句:「老太太說的是,只是孩子們青梅竹馬,情誼自與常人不同,才總惦記著朝夕。」
蔣嬌嬌也開口問道:「唐媽媽,沈姐姐是不是在花園那邊?長輩們有話要說,我和之之就不多打擾了,正好過去見見沈姐姐,之前總擔心打擾她。」
唐大娘子也不想把氣氛弄得太難堪,便笑著應道:「是啊,我讓人領你們過去。」
蔣嬌嬌就婉拒說不用麻煩,她們小時候都常來玩,自己尋過去就是。
唐大娘子就沒有再多說。
於是兩個女孩兒便拜辭了長輩們,相攜著出了福壽堂。
出來后蔣嬌嬌就讓荷心去前院,看看沈約這會兒有沒有空。
「他若從外頭過來,正好也要經過去花園的那條路。」蔣嬌嬌對姚之如道,「我陪你等等,你們好不容易能見上面,別浪費了機會。」
姚之如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蔣嬌嬌的手握得更緊了。
沒過多久,沈約果然尋了過來,而且謝暎也和他在一起。
兩人到了近前,自然而然地一個走向姚之如,一個則向迴避在不遠處廊下的蔣嬌嬌行去。
「我就知道你要跟過來。」蔣嬌嬌笑眼彎彎地看著謝暎。
謝暎笑了笑,說道:「那有什麼辦法,我瞧見荷心來找子信,就知道你肯定在姚小娘子身邊,我自然是最好陪著打個掩護,也惦記著不讓你只去羨慕別人。」
蔣嬌嬌聽得心裡美滋滋的,但看見那頭的姚之如和沈約,她又不由嘆了口氣:「希望明年你們考試都能順利,之之家裡那些人沒有一個為她著想的,我是真盼著沈二能當官外放帶著她一起走。」
「我明明是她的好朋友,可是我好像除了這麼一點舉手之勞的小事,也沒辦法幫到她更多。」
謝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默然須臾,說道:「嬌嬌,沒有人能惠澤這世上所有人的一切苦難,就連神佛也不能,否則我小時候也早就把我爹娘給求回來了。」
蔣嬌嬌回頭望向他。
「所以你也不要苛責自己。」他說,「我也不希望你因為別人的難處讓自己受傷,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謝暎輕呼了一口氣,垂下眸,說道:「對不起。但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對人的疏離不遜於沈約,只是別人往往會因為他的出身而誤以為他好親近。
但其實不是的。
他有時候也厭棄自己的理智和自私,可是沒有辦法,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的人了。
在來汴京之前。
直到今天,他仍有意無意地在迴避告訴蔣嬌嬌,當年他也曾在心裡偷偷嫌過她多事,怕她給自己寄人籬下的生活惹來麻煩。
那好像成了自己的陰暗面,令他羞於被陽光照耀。
蔣嬌嬌看了他良久,然後輕輕牽住了他的手。
「謝暎。」她喚他,迎著他抬眸看來的目光,認真地說道,「你很好。而且我們都會變得越來越好。」
「還有之之和沈二郎,」她說,「我們大家都會好起來的。」
謝暎深深看入了她眼中,少頃,他微微頷首,莞爾應道:「嗯,都會好起來。」
***
從沈家參加完壽宴回去,段大娘子就忍不住當著丈夫、兒子的面發了頓牢騷。
「那老太太本就不怎麼瞧得上我們家,之前看如娘乖巧,對她倒還算客氣。但今日在福壽堂里,可真是沒半分把我們家當姻親的樣子,定是嫌她出事的時候少了看望。」她說到這裡,瞪了眼姚大郎,「都怪你們夫妻兩個,把我和你爹的心都唱亂了,說的好像如娘明日就要被沈子信給佔了便宜去似地。」
姚大郎心裡有點嫌他娘頭髮長見識短,但還得恭敬著道:「那做買賣不也這樣么?瞧著風險大就要先擱置。再說她又左右不了這門婚事,不然當初如娘和沈子信也不可能定親了,反正沈家現在無事,到時他們兩個能順利把禮過了,她不給面子豈不是打自己孫兒的臉?沈大丈和沈子信父子倆以後都在官場上,縱我們不急搞定沈娘娘,他們也急的。」
段大娘子雖沒再多說什麼,但她今天在沈家被下了面子,心裡還是不太好受,即便此時已差不多被說服,卻多少仍不能平氣。
姚之如忽然開了口,語氣柔和地勸道:「娘,您也別生氣了,子信他祖母一貫是這麼個性子,但她最看重沈家的臉面,有沈家二叔的事在前,她以後也不會對我多苛刻的。」言罷,她又面露誠懇地道,「女兒也想明白了,大哥哥的考慮本是為了我好,卻是我一直在讓大家操心。」
姚大郎聽了這話,心裡頗為受用地道:「難得你能想得明白。」
姚人良也欣慰道:「如娘現在也看得懂情勢了,以後你嫁過去爹爹也放心不少。」又問她,「你今日可見到子信了?」
姚之如頷首:「見到了,他還安慰我耐心等他。」
姚人良就更滿意了,說道:「那你這段時間還是去看看他,不過也不用去得太多,免得他祖母又覺得我們家是看她的臉色。」
姚之如含蓄應下,然後轉而對母親體貼地道:「娘,您今天也累著了,我扶您進去歇會兒吧。」
女兒有未來女婿寬慰,丈夫和兒子在前院里也有沈赤丞的周到款待,對比之下,段大娘子覺得自己是今天唯一在沈家受了氣的人,她確實很需要有人來關懷。
於是她由著女兒攙了自己,心中熨帖地回到了屋裡。
自孫氏嫁進門后,姚之如和母親的關係也漸漸越來越疏遠,此時段大娘子看著女兒主動給自己按摩,也是不禁有些感慨:「這兩年我還覺得你長大后沒有小時候懂事了,現在看來倒是娘想多了,你畢竟還小呢。」
姚之如心中微澀,但面上卻不顯,只是順著說道:「女兒見識淺薄,又總惦記著希望娘能多疼疼自己,有時不自覺鬧了脾氣,讓爹娘和兄長操心,是我的不對。」
段大娘子聽她這樣說,倒是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姚之如又佯作無意地道:「對了,我前日里聽說嫂嫂和大哥哥鬧起來了?她還在月子里,大哥哥怎麼去招惹她?」
說到這個,段大娘子也想同女兒嘮嘮,便徑直道:「哪裡是你大哥哥去惹她。你這嫂嫂,人倒是漂亮又精明,平日里也伶俐討喜,就是妒性和脾氣大了些。那日里說是你哥哥出去吃了個酒,回來時身上沾了脂粉,她就鬧了一場,說自己已經把女使給他了,外面那些弟子就不許他再去碰,免得髒了她。」
「可她那個女使彩屏,你也知道,本是他們孫家當初特意給她找來的。」段大娘子道,「模樣普通不說,人也木訥,且她又看得緊,你大哥哥那性子,怎可能在家裡待得住?總不能守著她十個月吧?若不是看在她給我們姚家生了個孫子的份上,這事兒我也想好好說說她。」
姚之如其實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也知道她兄嫂以前為了她大哥哥狎妓的事鬧過不止一次,但她卻需要從母親的口中再聽一遍。
於是她便能順理成章地接過話,說道:「其實他們兩個都沒有錯,大哥哥有自己的偏好,大嫂嫂卻是不希望他招惹弟子回來墜了我們家的名聲。我看,這事兒還得從根本去解決,選個他們兩都挑不出毛病來的人就是了。」
段大娘子一怔,旋即瞭然道:「你是說,給你大哥哥正經納個妾?」
「還是兩個吧,彩屏是大嫂嫂給的,既要給名分,還是要顧著嫂嫂的顏面。」姚之如道,「到時家裡和順了,也不必總吵吵鬧鬧。」
段大娘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只是,這個事您最好還是讓大哥哥自己出面。」姚之如又勸道,「不然若嫂嫂以為是您有意插個人進去與彩屏爭高低,只怕影響了您和嫂嫂的姑媳情分。」
段大娘子聽著就有點不高興了:「我是做母親的,為兒子考慮本是應當,若非她太不懂事,我也不想管這些。」
姚之如道:「話是這樣說,但大哥哥自己也是有主意的人,萬一您給的人他不喜歡也是不好。我看,不如您就把許他正正經經找個良家女子為妾的意思透給他,以大哥哥的性子,定是還覺得高興呢。」
段大娘子不怕讓媳婦不高興,但卻的確挺在乎兒子的心情,於是她想了想,應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姚之如無聲地輕舒了一口氣,垂下眸,沒有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