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太子府內。
太子目光沉沉地盯著床榻,身上沾濕的禮服還未換下。
榻里躺著一個皙白面容的少女,一隻纖細的胳膊露出被面,手腕上是扎得不太整齊的綢布。
也不知他這一路是如何在她的手腕上顫上綢布的,系得匆忙但緊實,止住了原先的血痕。
前來的太醫顫顫巍巍地解下手上的綢布,看著上面的絲線紋路,不禁有些肉跳。
聽聞及笄禮的禮服乃是三十位綉女七天七夜趕製而成,最為精美、華貴,怎麼就這麼撕了呢?
還好,姑娘手上的血痕,並不很深。
太醫又看了看少女的面色,因流了血,所以臉色蒼白,再探額頭,似有發熱之症。
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太醫心下稍安,又連忙稟道:「姑娘無礙,只是淋了雨有些發熱,服下幾貼葯便可痊癒。手腳上的傷並未傷及筋脈,擦上傷葯,也能很快康復。」
慕容儀的臉色稍微緩和,應了一聲。
太醫連忙又道:「姑娘只是比較疲憊才暫時未醒來,微臣先去寫好藥方命人煎藥,相信姑娘很快就能醒來。」
慕容儀一揮手,太醫連忙退下。
他走到床榻旁,臉色有些黯淡。外面又有人稟道:「殿下,鶴白公子求見。」
「禮部尚書求見。」
「陛下跟前的李公公求見。」
「皇後娘娘身邊的肖嬤嬤求見。」
不斷有人上前稟報。慕容儀捏了捏額心,又看著沉睡的面龐,吩咐道:「備水沐浴。」
荷枝睡得昏昏沉沉,再醒來時,目光所觸是鴉青色的軟煙羅,再便是一個玄色的身影。
他正襟危坐於床榻側畔,手裡展開一張點金方箋,上面寥落著幾個字。
慕容儀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側頭看去,她果然已經醒來,正在看他手裡拿著的信箋,臉色平淡。他趁機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荷枝想要說話,卻重重地咳了兩聲,沒想到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慕容儀臉色一變,「嗓子怎麼了?」
方才她未曾醒來,從外面看也看不出她還有什麼問題。他又趕忙問:「可還有什麼地方不適?」
荷枝掙了掙手腕和腿腳,上面似乎纏著什麼,只感覺有些細微地疼痛。但她又動動手腕,才發覺上邊戴著的銅錢不見了。
即便是回了京,她還一直把銅錢串帶在身邊,但這次她居然沒有感覺到硬質的銅錢塊。
她立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頸,指尖輕捏,但眼神卻略帶焦急地看著他,希望他能看懂。
慕容儀眼神一動,下意識順著她的手勢撫上她柔軟的頸項,輕按,「有人封住了你的聲音?!」
荷枝眨了眨眼。
「殿……」隨著喉間一陣輕微的力道傳來,她忽然發現自己能再次說話,不禁瞪大了眼睛。
當初扶將那力氣疼的她都要昏過去了,沒想到殿下這樣一按就能好?
「可還有什麼不舒服?」
荷枝挪了挪身子,明明淋過了雨,但身上的衣裳還有頭髮都整理的乾乾淨淨。只有先前一直戴著銅錢手串不在,心中有些不習慣,便問道:「我那銅錢串你可見到過?」
她的聲音明明細弱又低沉,聽上去應該是惹人憐惜的。但慕容儀莫名垂下了眼睫,淡聲道,「髒了,已替你收起來。」
荷枝鬆了口氣,安然地躺好。
慕容儀輕刮她的鼻尖,「你倒是心大。」
被人那樣捆在高台上,又受刀傷,又受雨淋,可能小命都要不保。一經醒來,居然什麼也不過問。
荷枝頓了一下,才問道:「殿下方才手中拿的是什麼,信?」
「是你的訣別書。」慕容儀將信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早就知道,你那兄長不肯放人。」
荷枝滿頭霧水,剛伸手想要接過,又被他拿了回去。
「免得你學會寫。」慕容儀淡然地將書信塞回袖中,撫了撫袖口,正要起身。
他像是要走,荷枝一瞬間湧上不安,當即抓住他的衣袖,呼吸起伏不定。
慕容儀身形微頓,回身看她,才發覺她蹙著眉,看起來欲言又止。
然後袖角的手指滑下,她將手指收在被褥中,偏過腦袋,不看他。
余光中只能看見他僵在原處不動,荷枝感覺臉頰上有些熱,便伸手想把被角拉過腦袋。
被角被人扯住,灼灼的目光落在臉龐。
「不想我走?」
荷枝頓時撒開手,想直接往被子里藏,沒想到被沿瞬時又往下一落。
神情全然被他捕捉,而他也靠的更近。
微燙的呼吸落在臉頰,荷枝故作不覺,閉上眼睛,「睡覺了。」
那呼吸依舊停留在附近,荷枝不由得攥緊雙手。
哪料想,額頭上貼上一隻手,他輕輕道:「看來還是有些發熱的。」
荷枝頓時臉頰更紅,轉過身面前牆壁。
「你睡吧。」慕容儀若無其事地道,「這是我的寢殿,不會有人打攪你。」
荷枝頓時一驚,難道她直接睡在殿下的床榻上?雖然之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是……
「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先歇息。」
聲音不遠不近,荷枝面向牆壁,不知道他在做什麼。身後靜了一會兒,殿下大約是離開了。
荷枝偷偷轉身,卻嚇了一跳,床沿處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抱著披風,眼含笑意,「等我回來。」
荷枝頓時抄起薄被,蓋過頭頂。
腳步聲漸漸遠去,屋中安靜片刻,荷枝這才從悶熱的被子中探出腦袋來,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高台之上,雨點砸得人睜不開眼睛,荷枝渾身都在發涼。
那時她心中還在遺憾,活了十七年,也沒成過婚,若是此時有什麼好心人上來將她救下,她願意跟著那人一輩子。
等來等去,等到了一聲馬蹄。
是鶴白公子也好,是其他人也好,她都認命。
沒想到聽見一聲低沉的呼喊,是太子殿下。
那一刻,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悄然落下,瞬間像是獲得了極大的安全感,明明身上還纏著鐵鏈,就像是已經獲救了一般。
後來她被抱上馬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又被瞬間搖醒。
「不許睡。」那聲音中帶著不由分說地強硬。
「冷……」
荷枝瑟縮地,不由得朝他的胸膛更加靠近,但是他的衣裳也是濕的,冰冰涼涼。
隨即她便感覺到有一件衣裳罩住自己,自己身上披著那件做工繁複的衣裳。暖呼呼的感覺傳來,荷枝在他的懷抱里縮了縮,「殿下,睡一會兒……」
她的聲音很小,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這些回憶斷斷續續,有些不真實,但荷枝再也睡不著了。
她剛坐起身,外面便進來兩個宮女,端著木盤上前:「姑娘,殿下吩咐的葯已經煮好了。」
兩個宮女一人端著葯碗,另一個手捧著糖塊,一左一右地服侍荷枝喝葯。那葯雖然看著色濃,但不苦不燙,看來是很花了心思的。
才喝了葯,宮女又服侍她重新睡下,拉下紗帳:「姑娘請睡吧,奴婢們就在外面。」
荷枝又問了她們的名字,便安安心心地躺在床榻上入睡。
再醒來時,殿中橘色的光影黯淡,荷枝心中有些不安,便又招了兩個宮女來,問道:「我昨日回來時,是誰替我沐浴更衣?可知道之前的手上的銅錢串是收在哪裡?」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慌張地搖搖頭。
荷枝稍稍有些失望,「只有殿下知道嗎?」
「知道什麼?」
門外的聲音傳來,兩位宮女如蒙大赦,在太子面前行了一禮便趕忙退下。
荷枝垂下眼睫,裝模作樣地恭敬行禮:「見過殿下。」
慕容儀輕瞥她一眼,「捨得醒了?」
荷枝抿了抿唇瓣,垂下腦袋:「我該回去了。」
慕容儀負手背到身後,肅然道:「你原本就是東宮的人,想回哪兒去?」
荷枝絞著自己的手指,心緒莫名有些失落。
的確如她所說,有種無處可去之感。住在白府的那些時日,無論怎麼感覺,都只想是一個旅居的客人,並無安心之感。
她有些賭氣道:「回宜洛。」
慕容儀的臉色頓時緩和下來,朝她走去,「白家已經平反,雖然你兄長不能官復原職,但他也有為官的打算,你的身份也可重見天日,不留下來看看白家日後的狀況嗎?」
荷枝心中並無太大波瀾,這些對白家來說或許等太久了,而且即便她留在白家,又能做什麼呢?
見她出神,慕容儀更近一步,「或者,不想看看我將來能做什麼。」
他捻起她的鬢髮,輕聲道:「再看看你能做什麼?」
「當初見你時,我便知道你不該是個普通的宮女。」慕容儀輕聲笑道,「果然如此。」
在東宮時做事滴水不漏,後來多次從他的人手中逃脫,到成為宜洛知名的女商,無論哪一件都足夠讓他驚訝,以至於發現她是白夫人的血脈也不再覺得奇怪。
荷枝被他誇獎得一陣耳熱,不由得偏過頭去,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話嘛,誰不會說。
她自顧地捻著手指,聽他總結陳詞。
「所以,想聘請荷枝姑娘做我的太子妃。」
荷枝呆了一下,驟然抬眸,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漆黑的雙眸盛著溫和的笑意,他低聲發問:「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