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機關球】◎
將帶血的劍擺在一旁,殷絳闕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甩在桌上,他有些不耐煩地將其拆開,待看完信的內容后,便發出一聲嗤笑。
崔椋有些好奇地湊了過去,只見信上的字跡娟秀工整,落款處還寫著霧綃二字。
仔仔細細地將信的內容讀了一遍之後,崔椋眯起了眼睛。
這是一封尋求合作的信。
此時的霧綃已經成為鹿蹊山弟子了,她化名為段笙鶴,大部分時間都是以人身活動,似乎是想跟過去打打殺殺的日子徹底告別,安安穩穩的當一個親傳弟子,她倒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繫殷絳闕了。
可是,雖然日子過得十分安逸,但她的心中卻總是隱隱地有些不安。
霧綃的人身本就怯懦,她生怕哪天會暴露自己是個妖的事實,若是不曾上仙山倒還好,自從她體會到那種被眾人喜歡的感覺后,便再也捨棄不了現在的生活了。
隨著她在鹿蹊山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這份不安似乎也在逐漸減弱,可直到前幾天,她看到了剛上山沒多久的崔椋,這份不安便被重新喚起,甚至變為了恐懼。
於是她給殷絳闕寫了這封信,畢竟他是殷家嫡子,肯定有些手段,段笙鶴希望他能幫自己將過去的那些事掩蓋起來,讓自己徹底成為一個清清白白的人,而不是滿手鮮血的妖。
她要鞏固自己在鹿蹊山上的地位,她不想時時刻刻生活在威脅之中。
此時的她正處於以善為主導的人身狀態,比起親自動手將知情人全部處理掉,她更傾向於將她殺過人的證據全部銷毀,對此殷絳闕十分嗤之以鼻。
「明明把那些人殺了便是,非要繞個這麼大的彎子……」殷絳闕兩指捏著信紙,將其置於燭火之上,很快,這張沾著血污的紙便化為灰燼。
他雖然並不知道那些知情者到底是誰,可在他看來,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那些人通通殺光,以絕後患,可畢竟這跟他又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他倒是也不想多此一舉替霧綃處理這些事。
盯著信紙殘破的一角,殷絳闕思索良久,最終還是勾起了唇角:「合作么……倒也無妨。」
再怎麼說,霧綃現在也是鹿蹊山上的人了,憑藉著她的身份說不定真能給日後即將開展的計劃提供一些助益。
回想著信上的內容,聽著耳邊殷絳闕的自言自語,崔椋握緊了燼宵劍,只覺喉中一陣血腥味湧來。
按照霧綃信中的說法,不久前她曾下山歷練,在被一些妖獸攻擊后,出於求生的本能曾短暫地處於妖身的狀態,當時她恰好路過年城,便順手屠了城內一個富商之家。
據她所說,那富商之家的府上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她本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法器,找了良久卻都沒找到,於是便將府上的人全都殺了,還將那裡翻了個底朝天,卻終究一無所獲。
想到當時崔府上下的慘狀,崔椋眼前一陣陣發黑。
怪不得這些年無論她怎麼查都查不到霧綃的蹤跡,原來是殷絳闕插手了此事。
既然他答應與霧綃合作,那麼就說明這個時候他便已經打算尋找神脈了,說不定此時正在默默部署著什麼。
燒掉那封信之後,殷絳闕似乎不在乎自己滿身的血污,他直接在桌旁的一個小箱子中翻找起來,手上、袖子上的鮮血蹭得到處都是。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他從箱子中掏出一個小木偶。
這木偶便是日後他送給崔椋的那個,只不過現在木偶還只是個半成品,手腳都沒安上,光溜溜的身軀上頂著個木頭腦袋,顯得格外詭異。
看沾上血跡的小木偶,殷絳闕突然放柔了目光。
這是他的第一個作品,為了能做好,他可沒少花心思,到現在也沒完全做完。
這小木偶看著簡單,實際上工藝極其複雜,在小木偶的軀幹內藏有一個小小的「核」,這個核是殷絳闕尋來的妖丹,只要有了這東西,小木偶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它變得有了思想,可以說話,會記事,而殷絳闕作為它的主人,還可以與它遠程交流。
離開妖身的妖丹很是脆弱,為了能讓它穩妥地呆在木偶中,殷絳闕翻遍了古書,才找到能將其長期保存下來的方法。
他將自己的血液引入妖丹之中,再用法術將妖丹層層包裹,通過鮮血的牽繫,殷絳闕可以選擇替小木偶及其周圍的生物承受攻擊,保證小木偶不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散架。
雖然不過是一個木偶罷了,但對他來說也算是相當有紀念意義。
扯過袖子擦去小木偶上沾染的血跡,殷絳闕從邊上拿起一支筆,緩緩寫下「歲歲平安」四個字。
他現在所走的路註定會充滿艱難困苦,無論前方是什麼,惟願一生平安。
他不想走羅夫人的老路,人生在世,只有權勢在手,才足以令人心安。
墨跡未乾,儲物袋中的傳訊玉佩便開始震動起來。殷絳闕放下筆,一目十行地瀏覽者玉佩上的字,然後便又急匆匆地出了門。
走之前,他從桌上的小匣子中取出一枚新的薄荷冷香丸隨身攜帶,將外面的蠟衣破開后,周圍縈繞著的薄荷香便更濃郁了一分。
他不喜歡血的味道,卻總是不得不殺人,於是便習慣了隨身攜帶香丸掩蓋血腥氣。
在殷絳闕離開屋子之後,周圍的光線便又暗了下來。
崔椋站在原地,靜靜地等著下一扇暗門開啟,可過了許久,屋子裡卻還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果然,這裡便是最後一個房間。」看著依舊光潔的牆面,崔椋緩緩說道。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明明大部分都是痛苦的回憶,殷絳闕卻把它們全部都放在法器里,並且還用這個法器來關押別人。
隨著「吱呀」的一聲,在進入這個房間后便消失的暗門突然間又重新出現,崔椋走到暗門邊往外看去,發現前面幾道暗門也都依次開啟了。
這六個房間就像串在一起的糖葫蘆一樣,暗門開啟之後,崔椋便能在這些房間內依次穿梭,可即便如此,她也沒辦法離開機關球。
垂眼盯著桌上那個還沒做完的小木偶,崔椋仔細回憶著前幾個房間的內容,在她看來,每個房間中似乎都有一些具有特殊的意義的物品。
在第一個房間中有一隻布老虎,這布老虎承載著殷絳闕對殷清曉的恨意,後來又被剪得粉碎,就像是殷絳闕破碎的童年一般。
而在第二個房間中,花瓶中插著一枝桃花,這是霧綃從窗外遞給殷絳闕的,對殷絳闕來說,這段短暫的情感似乎是為他昏暗無聊的生活添加了一摸格外明亮的色彩。
在第三個房間中有一隻迅速落了灰的風箏,這隻殘破不堪的風箏被他放在牆角,最終也沒有帶著他飛離殷家高高的圍牆。
第五個房間里有一隻裝滿了圖紙和書本的籃子,想必正是從那時候起,殷絳闕便開啟了製作傀儡的這條道路,正是因為他苦心鑽研製作傀儡的技術,才能讓他年紀輕輕便對這方面造詣頗深。
第六個房間出現了那隻小木偶,那是他引以為傲的第一個作品,也是他的期盼與寄託,明明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可他卻還是希望能歲歲平安。
那麼……第四個房間有什麼呢?
崔椋仔細回想著,卻發現自己對第四個房間並沒有什麼印象了,她在這個房間待著的時間很短,她只記得當時殷絳闕一直在哭。
這麼看來,在那個房間所代表的時期中一定是少了什麼東西……或者說,當時的殷絳闕失去了什麼?
崔椋深吸一口氣,穿過一扇又一扇的暗門,朝著第四個房間的方向走去。
雖然她並不確定這個方法是否能逃離機關球,可她還是打算試一試。
與其他的房間不同,第四個房間里依舊明亮,崔椋穿過那扇處於明暗之中的小門,像是從一個世界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
而在這個房間中,殷絳闕依舊是站在屋子中央,在崔椋離開之後他似乎再也沒有動過,他低垂著頭,紅著眼眶,看起來無力而絕望。
崔椋吞了吞口水,她走上前去扯了扯殷絳闕的袖子:「我帶你走。」
明明只是一個傀儡罷了,可殷絳闕卻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話,他突然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崔椋,眼眶中不斷有淚水滑落。
注視著眼前還略帶稚嫩的臉龐,崔椋堅定地說道:「殷絳闕,我帶你去找你娘。」
在這個房間中,殷絳闕失去了他的母親——雖然羅夫人並不是物品,但也許這就是第四間房所缺少的。
話音剛落,屋子裡的東西便瞬間消失了,而四周的牆壁也逐漸坍塌,屋外的一片混沌慢慢地顯露出來。
不知為何,明明這六個房間應該是連在一起的,可當牆壁倒塌后,崔椋卻發現在虛無中竟然只漂浮著自己所處的第四個房間。
這個房間既是殷絳闕曾經居住過的寢居,又像是一座牢籠,牢籠中記錄著他經歷過的苦難。
在其他的房間里,殷絳闕最終都走了出去,無論是對當時的環境做出了妥協,還是接受了正經歷著的那些遭遇,他都走了出去。
唯有在第四個房間中,他卻動都沒動。
他在等人帶他離開。
也許在潛意識中,殷絳闕是希望有人能救他的,希望有人能將他帶離這個痛苦的回憶,所以他才製作了這個機關球。
小的時候,他一直想越過高牆,他想要有人能帶自己逃離當時的生活,可那樣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而等他長大了,明明已經能憑著自己的力量走出高牆,他卻又做出這麼一個小小的法器。
他就像是一個受傷的人,不斷地把烈酒澆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在刺痛中反覆清醒。
崔椋不知道為什麼殷絳闕要把她關到機關球中,這對於殷絳闕來說,無異於主動將過往的傷疤暴露在她的面前。
還沒來得及多想,眼前一陣白光閃過,崔椋明白自己應該是能出去了。
原來跟他一起經歷他所經歷過的痛苦,並且帶著他離開便是出去的鑰匙。
隨著眼前的白光越來越亮,崔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與此同時,在她耳邊似乎傳來一陣清淺的嘆息。
「你帶我走,我便放你離開。」
說話的是第四個房間中的傀儡,即便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卻依舊呆在崔椋的身邊。
他是一隻很久之前就被製作出來的傀儡,一直在這個小小的機關球扮演者自己的角色。
而如今,他終於演完了屬於自己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