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清
「我想要你去死。」容霜至微撇著唇,冷冷望著他,無情道。
晚風起,輕輕吹動容霜至的衣擺,給他周身帶出淡淡的寒色。那雙眼睛在瑩瑩的靈光下亮得驚人,似是空山新雨後一般明澈。
顧流風安安靜靜地怔在那裡,聽著容霜至的話,沉默良久,終於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無奈的淺笑。「你該知道,我對你沒下死手。」
「我知道,可我要謝謝你嗎?」容霜至輕眨著睫毛,瞪著他冷靜道:「今日沒下死手,不代表你往後不下死手。」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今夜我觸了你的逆鱗軟肋,我總要防著你現在已經容不下我了。所以,為了我的安全,你還是,去死吧。」
「理是這個理,可,你真狠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容霜至抬起自己白皙的下巴,幽幽道:「你難道心軟過?」
顧流風便不說話了,頭頂天空和黑色混在一起,似乎將寂靜一起壓在兩人的頭上。不知沉吟道多久,顧流風突然解開了自己的披風,在地上鋪上了披風席地而坐。自然而然地不知道從哪裡撈出一壺酒,仰著頭對著嘴霍然灌下。隨後躺在地上,眯著狹長的眼,望著容霜至長長一嘆。「我沒有心軟過,可是我以為我可以和你相處得很好的。」
「你的以為是錯的。」
「哦。」顧流風低低應了一聲,如鴉羽一般的墨發凌亂散開,白皙的手指隨意抓著地上的石子,那雙飽經世故的眼裡,溫和又平靜。
「可以。」顧流風輕輕呢喃道。
「什麼?」容霜至有些詫異,倒是沒想到顧流風如此容易地答應了自己,歪下頭來,戒備望著他。
「我可以讓你殺一次。」顧流風望著他真摯道。「我與你說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是我想殺你在先,既然讓你記恨上,我便要付出代價。你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既能捅趙尚言一劍,捅我一劍自然也是應該的。」
說罷,顧流風便又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扔掉酒壺。一手解開自己的外袍腰帶,然後是在黑夜裡都能看出來價值不菲的夾衣。待到連腳上的護心腳環都褪了下來,才伸著空空如也的手,光裸著身體,望著容霜至,低沉道:「我身上保命的法器不少,又有禁制護體。其實你要我的命不是太好的選擇,因為可能會傷了自己。不過你若是一劍戳中這裡,」
顧流風摸了摸自己腹部丹田的位置,閃著長睫,怔怔道:「禁制只會護我一次。你出劍快一些,我會盡量剋制住的,刺中後記得離遠一點。」
漆黑的夜裡,顧流風的身體白得似在發光,那人溫沉的話平平靜靜,像是在天地間毫無著落的飛花,不帶任何感情。平靜得只像是友人之間正常的呢喃。
容霜至這才發現顧流風身上清清瘦瘦,像是一根筆洗的竹,帶著股可以直插雲天的遒勁。卻因為□□著,沒有平日里端著的溫雅神秘,直白無害到讓人心裡無端踏實。
容霜至的臉色變了變,清潤的眼裡微起了波瀾。卻還是應一聲,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劍。
風月劍上充盈著幽藍靈氣,映照著顧流風的眼睛,緩緩推進。
容霜至小心翼翼地丈量著自己和顧流風之間的距離,在達到自己預想的禁制範圍后,沉默一瞬才謹慎地朝前跨了一步。
待到真的沒有被禁錮住才略微鬆了口氣,微微撣了撣風月劍,來褪去手上的汗。
「我都已經脫光了,還至於把你騙進來殺嗎?容霜至,你別瞧不起我。」謹慎的行為引來顧流風輕嗤一聲,那人微垂著眼皮,靜靜望著他道:「要殺早殺了,不是嗎?」
容霜至心道也是,顧流風方才若是不想答應,就沖著自己逼他就範的行為,只怕早就死了。現在還能站在這裡,還真是這人真的妥協。
「苦肉計並沒有用。」容霜至吸了口氣,板著臉道:「難道更可憐的不是我嗎?」
「嗯」顧流風意外地細細想了想,才微微點了點頭道:「看起來確實是這樣。」
「所以,莫要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只有安逸的人才會憐憫敵人。我在受苦,我不安逸,所以,我才不會同情你。」
「你說得對。」顧流風又乖順點點頭,這才抬起頭來,望著容霜至,頗有些委屈道:「所以,你能快點嗎?我沒穿衣服,站著有點冷。」
容霜至:「」你這該死又做作的壞人!
容霜至再不理他,瞬間肅起了眉,風月劍凜凜生風,帶著容霜至朝著顧流風逼近。寒光閃進顧流風的眼睛的一瞬間,顧流風猛地閉上了眼睛,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冰冷的劍刃破開了白皙柔軟的皮膚,帶著刺痛,「噗」地一聲,貼過身體。顧流風疼得深深吸了口氣,卻還是勉力控制著自己的禁制,以免傷到容霜至。
只預想中的丹田沒有靈力瞬間爆開的擠壓痛苦。顧流風猛地睜開眼睛,帶著疑惑,將容霜至倒映在自己深幽的眼睛里。「你不殺我?」
「被我抓住了軟肋,又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想著真的殺我滅口的人,我又為何讓他去死?」容霜至看著自己在他腰間輕劃下的傷口,轉而將劍利落推進劍鞘,朝後退了幾步,淡淡道:「你今日在這裡雖想殺我,卻也在我房裡救了我。」
「害我的人在青昭宗,救我的人卻是你。你說得對,青昭宗不值得信任。」
「既然青昭宗不值得信任,那你在無憂谷對青昭宗包藏禍心的行徑,便與我無關。我不會再管。我只是在你和青昭宗之間,相信了一個對我更無害的。」容霜至的話像是珠玉碰撞一般清脆,落在晚風裡不帶任何情緒。說罷朝著顧流風行了個禮,才道:「今日用招魂陣傷生者魂魄是我無奈之舉,這筆賬,待我有機會知道他的名姓后便會還。」
顧流風這才展了展眉毛,呲了一口白牙,笑了笑。「你選擇了我,我很榮幸。既是這樣,便是你原諒了我,和我冰釋前嫌,重修舊好了?」
「誰跟你冰釋前嫌,還要重修舊好?顧先生,您是不是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容霜至蹙著好看的眉,望著他道:「既然咱們兩清了,便是涇渭分明,我不過問與我無關的秘密,你也該莫要多管閑事。」
「咱們從此形同陌路,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顧流風突然怔在了原地,灼灼望著他。只覺得自己喉頭似乎有些艱澀,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才不可思議道:「你該知道,你現在處境並不可觀。而我,我可以」
「無論你可以幹什麼,都與我無關,不是嗎?」容霜至打斷他,轉身道。「記得,咱們兩清了。」
容霜至提著劍從他身邊走過,艷麗的面孔如同陽光下的清雪。
顧流風眼裡不住抖動著,似帶有煜煜火光,似乎比方才知道容霜至要讓他死的時候還要激動。只他動也沒動,沉沉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容霜至不是一隻猖狂慣了卻終究會被馴服的野貓。
他是一陣沒由來的風,只從歲月里靜靜吹過,不願帶上一絲羈絆,無論那裡是錦繡人間,還是荒寂千里。
他可以將貓套進繩子裡帶回家,卻沒辦法去囚住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