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日方長
「你即便躲在暗處,也沒找到嗎?」深夜,顧流風的客房裡被極小心地布下了結界。回來的顧流風隱在黑暗裡闔著眼眸,摸著自己的腰側,察覺到人回來了,猛地坐起來道。
深夜靜寂,無聲的黑暗彷彿潮水一般將人吞沒,總是會讓顧流風想起曾經那些不太好的回憶。但是他卻從來不喜歡點燈去打攪黑暗。總是想起來也並不是壞事,壓抑和痛苦會讓人格外清醒。而清醒,會讓他活得更久一點。
只是今夜,除了那令人熟悉的壓抑和痛苦,還有一抹讓顧流風格外在意的煩躁。
「您今天出去前剛說,『找不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在看似一塵不染的地方作惡,手腳自然要乾淨些。』怎回來就變了?」嘶啞的聲音突然在靜寂的黑夜裡響起,帶著夜裡還要幹活的憤懣,不滿極了。
「不該那麼乾淨的。」顧流風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
「趙尚言不過是個被利用個徹底都渾然不知的工具,想要動容霜至的人,開始布置的時間,比我們進青昭宗的時間都要早。找不到其他線索也說得過去。您到底為什麼那麼急迫?」
「反而是咱們自己的計劃,您卻不甚關心。無憂谷里即便出了變數,您也該按照計劃快些離開。」
「明知道容霜至是他們此次的目標,又為何親自入局,從中干涉,將誘餌救起?三十年了,他們才又出手了,您若是打草驚蛇,咱們還能再等下一個三十年嗎?」黑暗裡的聲音越說越急迫,帶著一肚子的怨氣教訓自己的主子。
「沒有下一個三十年了。」顧流風利索打斷他,望著一個方向幽幽道:「救他不過是因為他有用。親自入局,難道不是因為,這些年,咱們只旁觀,卻一無所獲嗎?」
三十年前,青昭宗最為優秀的兩個弟子同時折損,外人只嘆息青昭宗時運不濟,兩位宗主的候選人同時出事。卻不知道這兩人之後的境遇天差地別。一人雖修為盡失,被青昭宗找回,好生安養;另外一個,卻被暗害賣往了魔界最大的黑市。顧流風那年在黑市將人買下,卻始終找不到任何背後人的蛛絲馬跡。唯一的收穫,是順手舉報了一家買賣正道修士作爐鼎的黑心店,挽救了不少即將失足的仙友。
三十年後,那雙隱藏的大手重新出現,又盯上了青昭宗弟子。看著似乎是個極好的機會,只是,目前仍舊一無所獲。
他讓人仔仔細細沿著將容霜至拖入深淵的每個步驟回溯過去,得到的卻終究只是一系列的巧合。今日清晨,有人幻化出容霜至的樣子,在桃李堂曇花一現,引一位弟子欣然前往容霜至的住處;同時,容霜至被人迷暈在了自己的房間;若是按照計劃,該是,趙尚言帶人去找容霜至,撞破這件醜事,好當場和容霜至解除婚約。這一系列的做法並不高明,可以明顯看出是趙尚言所為。
真正讓顧流風忌憚的是隱在背後的那從容不迫的罪惡,去找容霜至的那個弟子,提前中了狠毒的滅魂咒;容霜至該被下的春,葯並不尋常;被引去的顧雲舟一頭霧水;就連被趙尚言安排作證的人,都換成了巧合下的偶然,讓人無處可查。
原本該是預料之中的結果,卻因為今晚的事情,讓顧流風如此焦躁不安。一時之間讓顧流風想不清楚,自己焦躁的,到底是那隱藏在深處仍舊可能加害容霜至的人沒有露出馬腳;還是焦躁於,容霜至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兩清。
不管是哪一種,總歸是因為容霜至就對了!
「是嗎?救他難道不是因為別的?」黑暗裡的聲音重新響起,這次沒有了抱怨,似是調笑一般到了顧流風的耳邊。
與此一起來的,是一個欲往上貼的身體。只那身體剛接觸到顧流風,便被狠狠震開,連身形都來不及隱藏,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地上的人卻也不惱,發出誇張的笑聲,揶揄道:「你還說你救他只是因為有用?從進青昭宗開始,您身邊一丈之內的禁制從未消過。主子,今日遇到容霜至的時候,您是怎麼容他近了您的身,又是怎麼抱著他的嗯?」
「孤影,你話太多了。」顧流風幽幽道。
不敢告訴他,自己何止是讓容霜至近了身,甚至讓人打了臉,踢了手,刺了劍。鬼知道,不管在哪,都要給他幾分薄面的千機閣閣主,到底有多久沒挨過打了。還是這樣不能還手的打。
只是,這麼丟人的事情,顧流風怎麼可能讓別人知道,想了半天,才訕訕胡諏道:「我親自救他,是因為他和你當年,一樣。」
屋子裡突然消了聲,似被抽盡了空氣般,連呼吸聲都無。地上的人索性躺在了地上,不吭聲了。三十年不見天日,即便隱在暗處也不能讓他安寢,每每只有在顧流風的旁邊的時候,才能稍稍放鬆。可時光並不能泯滅三十年前的記憶,那時的自己,同他們一樣光彩奪目,直到被殘忍地從雲端拋棄,直落地獄。
「那又如何?」孤影還是問道。
「美麗,總會招來過多的麻煩。尤其是它可以待價而沽的時候。」顧流突然笑笑,吸了口氣,輕聲道:「你猜,他們會不會放過容霜至?」
「若是他們不放過呢?」
「那我就又能救他了。」顧流風勢在必得道。想著容霜至離開時候的決絕背影,只覺得心裡牙痒痒。
不是想要兩清嗎?今日兩清可不代表日後同樣兩清。他就不相信,今日自己的姿態放得那麼低,日後容霜至有難的時候,會舍自己而選別人相救。
「哦。」孤影對顧流風的卑微有些失望。「您有沒有覺得,您變得沒出息了。」
「可是,主子。我想知道,若是有人和你一樣多事,救了他呢?或者他能自救。」
「除了我,沒人能救他。」顧流風在黑暗裡捏了捏自己的拳頭,似有些深重道:「一個在人群中卻孑然獨立的人,是因為他的心,無所依歸。」
這樣的人,註定,單槍匹馬,淪為別人的獵物。
「不過,有一件事,我不太滿意。」黑暗裡,顧流風的聲音停了良久才又鈍鈍道。
「何事?」
「趙尚言侮他,辱他,害他至此,他卻只是捅了他心窩一劍。實在是,有些,不成器。」顧流風咬咬牙,微眯著眼睛,有些不爽道。
憑什麼自己要和那樣的渣滓一樣的待遇?
孤影:「。。。。。。」
顧流風:「不過,善良心軟一些也好。」顧流風摸著自己的只擦了個皮的腰,絲毫不覺得,拿自己那皮毛傷與別人的戳心痛比有多不要臉。
兀自在那兒陰惻惻冷笑道:「他不是能耐嗎?咱們來日方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