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賴上
顧流風趕到的時候,顧雲舟已經將容霜至放在了床上。精緻的少年,皮膚瑩白如玉,微張著紅艷艷的唇急促呼吸,沒了醒來時候的拒人千里,顯得乖順又脆弱。
顧流風一下子呼吸就亂了節奏,卻片刻間清醒過來,將面色收拾好,才疾步上前。
「二叔。」顧雲舟看到他進來,下意識行禮道。可隨後便想起了容霜至跟他說的話,臉色一擰,又攔在了顧流風的身前。
「怎麼?」顧流風這才挪開眼神,望向顧雲舟,薄唇緊抿,不悅道。
「你倒是還問我了?到底是怎麼惹了他?知不知道他跟我說什麼?」顧雲舟向來橫慣了,哪怕遇到顧流風也沒怵過。而今容霜至向他告狀,自然不會給顧流風好臉色。
「我當然知道他會跟你說什麼。」顧流風瞥都懶得瞥他。自己家養的傻大兒什麼德行,自己心裡清楚。索性徑直越過他,坐在床邊,摸在容霜至的脈搏上。「無非是,邊罵著我,邊讓你也離我遠點。生怕你二叔連你也坑了。」
嘿,還挺有自知之明。
顧流風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挑眉道:「你既然知道,還跑來幹嘛?他還生氣的呢,若是知道你來了,定然會怪罪我。」
脈搏平穩,什麼也沒有。倒是丹田裡,沒了足夠的靈氣流轉溫養,變得不穩。因為身體里缺靈氣缺得厲害,讓容霜至即便昏迷著也皺著好看的眉。
顧流風給容霜至把完了脈才鬆了口氣,卻沒有放下他的手,只覺得顧雲舟聒噪又愚蠢,耷拉著眼皮,冷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愛聽他的話?」
片刻后卻又嘲諷笑道:「我不來看他,你能救治他?」
「不過是靈力虧損罷了,我給他輸些靈氣不就好了?」顧雲舟瞪他一眼,總覺得自己向來溫潤儒雅,波瀾不驚的二叔今日格外不同,怎跟自己說話都帶著一股子刻薄勁兒呢。
「你給他輸靈氣?」誰知顧流風挑了挑眉,語音上揚,帶著玩味兒道。「你不能給他輸靈氣。你以為你是他的誰?」
修真者靈力皆為自己納集,匯天地之靈氣在自己丹田流轉,方可為己用。即便是別人輸送靈氣,也需要自己自發地牽引,否則,被強灌靈氣,會讓自己身體里的靈氣變得駁雜,於修道無益。
因此,在正經修者眼裡,在自身無法自發牽引靈氣的情況下,被輸送靈氣的行為是格外私密的事情。即便特殊情況,非得讓別人輸送靈氣,也得是和自己親密無間的人才行。
眼前容霜至人事不省,丹田虧空到厲害,也確實到了需要強行渡給他靈氣的地步了。
「我憑什麼不能給他輸送靈氣?我同他一起長大,情分非常。」顧雲舟抬起下巴不服道。
「再是情分非常,你也不能做這樣的事。」
「憑什麼?」
「因為。」顧流風眼神閃了閃,笑看著他,涼涼道:「昨日他身體不適,我臨時查不出毛病,便給他餵了一顆化靈丹。」
「用我自己靈氣化開的。」
「現在他已經和我的靈氣交融了,你再給他輸送你的靈氣,是想要害他嗎?」
顧雲舟:「」「你怎麼這麼無恥?」顧雲舟恨恨地拍著床,氣呼呼道。
「昨天你也在,你也看到了,我是為解他的困。」
「那你也沒說那是化靈丹啊!!!!!!他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嗎?」化靈丹雖可解百毒,但是使用前卻需要用靈力化開,雖然方便,是修者出行必備良藥,可吃用別人化開的化靈丹,這比被強灌靈氣都過分!
「難道我不是為了救他嗎?」顧流風勾了勾唇,含糊道:「可別忘了,他身陷囹圄的時候,第一個發現的可是我。我還會害他?」
「所以你們關係這麼好的嗎?」顧雲舟乾巴巴問道,突然有些質疑,這屋子的外人,難道是自己?
「當然。」顧流風眼睛眨也不眨。「不然他為什麼對我生氣?還不是因為他在乎我?」
顧雲舟:「」「哦。」
「所以,你還不給我滾出去!」顧流風握著容霜至的纖細的手腕,清冷道。
「走就走。」顧雲舟臉上再掛不住,一腳踢在石床上,罵罵咧咧地走了。
屋子裡陷入了沉寂,孤影察覺到顧雲舟走遠了,才顯了形出來,蹲在門邊,幽幽道:「昨日,我替你們掃了尾后,也跟著來了這屋子裡。他中的葯出出汗就行了,你何時給他吃了化靈丹?」
「昨天吃和今天吃有什麼區別?」顧流風臉上一絲波瀾都無,從儲物袋裡掏出化靈丹來,利落塞進了容霜至的嘴裡。
孤影:「」「他中毒了嗎?你給他喂丹。」
「自然。」
「即便中了,化靈丹也解不開魔屍毒。」孤影訕訕道,遮得嚴嚴實實的臉微微抖動著,像是憋極了。只覺得顧流風簡直是又黑又壞。
「有病治病,沒病強身。若是還有其他毒我們不知道,漏掉了怎麼辦?」顧流風捏著容霜至的手腕,將自己的靈力估摸著渡給他,剛好夠將化靈丹化開后,才堅定道:「即便救不了,我也要賴定他。」
孤影:「」
容霜至剛醒來只覺得丹田要炸了,沉重的眼皮掙扎著,終是艱難分開,只身體還沒動,便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你醒了?」
「你怎麼在這裡?」容霜至皺著眉頭,勉強著要坐起來,只剛撐住床便被人扶住。不知哪裡的錦被枕頭不由分說地墊在他身後,簡直殷勤至極。
「顧雲舟說你昏迷了。」顧流風面不改色道。
容霜至聞言身體一僵,望著這張眉目宛然的臉,眉頭皺得更深了。
心裡暗罵顧二蠢不可及,涼涼翹起眼尾,不動聲色地想要將自己的手腕抽出來。
卻被顧流風牢牢握住,凜然肅穆道:「我剛給你吃了化靈丹。」
「我中了什麼毒?你給我渡靈氣了?」容霜至一頓,微微眯了眯眼,果然感受到自己經脈里一絲不屬於自己的靈氣,溫存如水,緩緩流淌著,浸潤他那郁燥的四肢百骸。
只他察覺到了后,面上更是不虞,袖子一撣,狠狠將顧流風的手甩開,冷冷道:「我記得我說過,我已與先生分道揚鑣,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即便是陌生人,也不能見死不救。我知你不願和我攀扯上關係,便只給你渡了化開靈氣的量,你且放心。」顧流風絲毫不意外容霜至的反應,面色淡然,朝他頷首道。
邊摸了摸自己被甩開的手腕,還是溫吞吞道:「不過你昨日似乎損耗靈力過度了,丹田躁動,既然不願意接受我強灌靈氣,最近可莫要妄動靈力了。似乎」
顧流風欲言又止,抬頭凝眸,深深的眉弓下,全是容霜至的倒影。卻在容霜至的眼睛望見的時候倉促低下了頭,只給容霜至留下了那端穆清俊的側臉,垂目沉思道:「似乎,你身上不太對。」
「哦。」容霜至不甚在意應道。那雙眼眸里清冽無比,堪堪挪開望向他的眼神,淺淺吸了口氣,才道。「多謝關心。」
「舉手之勞,也沒幫上什麼忙。」顧流風這才咧嘴一笑,窗外的陽光輾轉照在他身上,為這冷麵添了一分柔和。似乎連心都軟了幾分,朝著容霜至溫聲道:「你若是」
「只,我不喜歡欠人人情。昨日已兩清,今日你又幫了我,想要我怎麼還你,說吧。」容霜至利落打斷他的話,淡瞥他一眼,認真問道。那一眼極淡,極輕,像是看了一眼路旁的樹一般淡漠。
顧流風臉上的笑意猛地僵在臉上,正要說出的話生生卡住。眼皮輕垂,似彎刀一般。默了一瞬,才輕飄飄道:「你要謝我?」
「受人幫助,那是自然。」容霜至挺著脊背,不卑不亢道。
「好呀。」顧流風順遂道,臉上的笑意結了層霜,語氣都凜冽了幾分,絲毫沒有方才的柔和。「今日你青昭宗請我去登春台,我為了你,連招呼都沒跟古仙友打,就來了這裡。」
「只怕,他現在找我找得正急,不若,你現在就替我賠個不是?」
「既然是賠個不是,該是自己去才好吧?」容霜至一怔,卻沒想到他提的是這個。下意識拒絕道。
「可我現在不知道他在何處。」
「我也不知。」
「偌大青昭宗,定然有宗門內弟子間聯繫的方法。」
「可」
「容仙友!」「你現在可是在還我人情,難道,人情就是這般還的?斤斤計較,百般忸怩?」顧流風鼻間低哼一聲,似笑非笑,淡望著容霜至,連著不屑的表情都裝腔作勢極了。
恨得容霜至牙痒痒,緊握著拳頭,深吸口氣,還是冷道:「顧先生多慮了。霜至只是覺得,我們並非密友,如此莽撞代您傳話,若是讓別人誤會了,實在唐突。」
「不過既然先生都不怕,霜至便不多慮了。我這就替您傳話。」容霜至說罷,咬著牙從自己的乾坤袋裡拿出個顯影鏡來。
哆嗦著在鏡面上畫出個顯影印,沒一會兒便看到古景清潤的臉浮在鏡面上。
「容師弟?」古景似乎在忙著,低頭拿著鏡子,還順手擦了把頭上的汗。
「師兄。」容霜至硬著頭皮望著他,本就紅艷的唇被咬得似要滴血一樣。卻只叫了聲師兄,便說不出話來了。
「你今日可好?」鏡里的古景朝他寒暄道:「若是無恙,今日登春台宴請顧先生,眾位師兄弟也在,你不妨也過來。」
「我」容霜至艱難道。不經意抬眼,只看到顧流風含著笑,灼灼望著他。嘴裡給他做著口型,無聲道:「快點。」
「你向來喜靜,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可人總不能一直憋著,便算是給我個面子,可好?」古景以為容霜至不願意,還在繼續勸道。沒看到容霜至的臉憋成了不正常的淡紅色,像是盛開的淡色海棠。「何況,那位顧先生似乎對你格外在意,今日請他實是宗門有求於他,你若是願意,不妨來幫幫忙。」
「其實。」容霜至眨了眨眼,手指摳著鏡側,心裡更掙扎了。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你口口聲聲說的顧先生,就站在自己對面,將宗門有求於他的事情,聽得一清二楚。
容霜至心裡嘆了口氣,還是想要嘗試說點什麼為古景挽尊,剛張了張口,對面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
「嗯?誰在咳嗽?」古景在鏡里奇怪問道。
「古仙友,是我,顧某。」顧流風將頭挪過去,和容霜至擠在一個鏡子里朝著古景淡笑道。